叶予凌出现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他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薄奚蓝一开车时的样子很认真，几乎是严肃的表情。车窗外流动着飞逝的风景，离开喧闹的城市中心，薄奚蓝一把车开到了离C城最近的海边。熄灭引擎，叶予凌下车，眼前，翻滚着汹涌的大海，她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样子。
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鼻息里它咸湿的味道，像是眼泪。叶予凌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到背心那么长了，乌黑的长发卷曲地落在肩膀和背上，她撩开挡住视线的发丝，慢慢走近拍打着浪花的沙滩。薄奚蓝一在她身后，似走非走的脚步，她回头，他就站在那里。海风此时吹着他的衣服，鼓起来，那张少年的面孔，忧郁深沉。
浪漫的恋人们在沙滩上站着躺着忘情地拥吻。唯独叶予凌和薄奚蓝一，他们似乎各有心事。薄奚蓝一开口：
“我和莫语没什么，别误会。”
“嗯。”
“那么以后不要再为难她了好吗？”
叶予凌怔怔忡忡地转过头看着薄奚蓝一，他的脸，此时异常陌生。
他继续说：
“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里听海，我以后常带你来。”
说完，嘴角上挂着一抹清晰的笑容。
“不用了，我不喜欢逐风踏浪。”
薄奚蓝一突然发现身边的叶予凌， 自己不是那么了解，因为她说的好像是反话。在他眼里，她这反应似乎叫不领情。
和薄奚蓝一今天约会的主题是不再伤害莫语，叶予凌忽然没心思辩解，甚至揭穿莫语的真面目。她仰头躺在沙滩上——这片排空薄奚蓝一心事的地方。
风更大了，好像欲掀翻一个人的心事。叶予凌站起来，卷起裤筒站在海水里，冰冷刺骨的海水，立即像蜘蛛网一样细密地网住每一个温热的神经。她眼睛酸酸的，她发现跳动的心和冰冷，原来是相同的温度。
“你喜欢的是莫语，不是我。”
“你说什么？”
薄奚蓝一的眼神从弥漫的雾气立刻变为炯炯有神的愤怒，甚至是恼羞成怒。他霍地站起身，昂首大步走进水里，一双球鞋瞬间被灌满海水。
“你为什么总不相信我喜欢的是你？”
叶予凌望着薄奚蓝一紧皱的眉毛，只要一看到他突然变得过激的行为，叶予凌就憎恶自己把性情温文的薄奚蓝一变得狂躁。
“请你相信我好吗？”
他伸手搭在叶予凌的肩上，看着埋头的叶予凌。薄奚蓝一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手机，是莫语打来的。他的手机屏幕和背景墙都是莫语，在一直等待接听的手机屏幕上，叶予凌还看见照片中莫语身后的景物，竟是这片瓦蓝色的大海。
他的秘密花园， 自己不是唯一涉足的女生！
推掉薄奚蓝一搭在肩上的手，叶予凌转身走向沙滩，她弯腰拎起鞋子，抖了抖沙，此时，身后薄奚蓝一近乎咆哮的声音乘着呼啸的海风响彻在她耳边。
“你一直对我隐瞒你的身世，如果不是莫语，你那天能看到你的生父吗？”
薄奚蓝一的话听起来不假，但他只知其一，并不知道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用心。
叶予凌皱着脸，她不想回头去看薄奚蓝一。一只无脚的美人鱼喜欢一个人而刻意隐藏自己的短处，努力分裂鱼尾学作人类行走的辛苦，因为爱，那是种挖空心思的虚荣和难堪，此时被他毫不知情地曝光了。
“是，这全是莫语所赐，那么请你转告我的谢意，再见！”
薄奚蓝一懊恼地发现，向叶予凌倾吐心声的约会竟演变成两人吵架，他语气充满了伤心和失望，他说：“你从来就没信过我。”
乌云此时聚拢在一起，铅色的天空被成群掠过的海燕斜剪成一块块碎片。薄奚蓝一还是站在那里，他说完之后，看着前面的叶予凌只是抬了抬头。在她身后的薄奚蓝一当然看不见她此刻眼角的液体，海风刺骨，抱着鞋子，她想回家。
4
意料中的重感冒沉重地压了过来，叶予凌接连几天不得不请假在家休养。发烧到四十度，耳膜听什么声音都是微弱的，于是副班长锲而不舍地拨打着第五通电话，叶予凌才知道是手机响了。
她慢吞吞地接起电话，还没做好听觉的准备，手机里副班长的公鸭嗓以报告十万火急的情势冲进叶予凌的耳朵里。
“叶三名，学校有人找你，哈哈，快来瞧瞧吧。”
自从叶予凌考了班上第三名，还破天荒地首次冲进了平行班年级排名，教室后半段那群拖后腿的差生不仅赠送外号一个，作业本一沓，还纷纷向她学习改写反面教材的历史。
眼前，乌压压的人群堵在了门口，叶予凌发现根本进不去。贵族学校的门口，两尊汉白玉雕刻的石狮子中间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醉汉，众人正围观着这极其戏剧性的一幕。此时，突然一只手抓住叶予凌，宋珂，他神色紧张。
“叶子，你别靠近。”
顺着宋珂眼神的方向，叶予凌忽然觉得醉汉的身形在哪儿见过。看着宋珂有些担心的表情，恍然大悟似的，叶予凌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
那醉汉不是别人，而是叶予凌的爸爸。
“没事，谢谢你宋珂。”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拨开人群，上前走到台阶前，叶予凌拉过爸爸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咬牙，醉汉爸爸耷拉着头和他熟睡的身体便半站立起来了，像是那天扶着薇拉的场景。叶予凌双腿打战，她纤弱的身体为亲情支撑起一片天空，周围的人默声看着，仿佛千斤的重量压在叶予凌的身上和心里。
“看什么？你们这帮纨绔子弟，没错，他就是我爸爸，要嘲笑我的人尽管嘲笑，我才不怕你们！”
叶予凌以一敌百地站在人群视线的中间，怒视的眼神。
宋珂沉默地走上前，把叶予凌爸爸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四周的人们神色漠然，叶予凌坚定地收回曾生长在内心的害怕与自卑，她大步跨上前和宋珂一同扶着爸爸。
幽暗狭长的弄堂在夜幕下弥漫着薄雾，地面似乎被湿润的空气改变了干燥的颜色，从下往上冒出来的凉意正好为高烧不止的叶予凌带来一丝解热的良药。他们坐在家门前，等待薇拉回家开门。此时，一阵放肆的男女嬉笑的声音飘荡在巷子里，闻声被打扰的邻居开始骂骂咧咧。天黑透了，薇拉才回家。她的头腻歪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那个男人看起来比她大十多岁，不务正业的样子，他看见薇拉家门口坐着叶予凌便拔腿跑了。“怎么是你？”
薇拉叉腰站立在那儿，满脸写着不欢迎叶予凌的到来。
“爸爸可能又喝醉了……”
“我好心让你知道你亲爸还在世上，不是让你抢走我的爸爸，听明白了吗？”
叶予凌又一次被薇拉粗暴地打断说话，她想要解释，宋珂却开口道：
“你爸可能是去找你姐但醉倒在学校门口，是我们送他回来的。”
薇拉十分擅长拿玩味的眼神写着答案，她仔细地看了看宋珂。
“叶子姐姐，你换男朋友的速度比我还快呢？”
她抄手，恶狠狠地说。
“学你妈学得真像！”
出其不意。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薇拉的脸上，火辣辣的五个手指印挺立在薇拉的脸上，她此时一张惊讶的脸定定地看着叶予凌。
“薇拉，我妈就是你妈，不要诋毁她，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你！”
薇拉拉开膀子欲还手，却被宋珂制止了。清冷的月光打在薇拉的头上，她的脸沉入漆黑中只露出一双闪着血海深仇的双眼，像吃人似的看着叶予凌。
她突然冷笑道：
“钱，给我这个月的生活费。”
“我还没攒够，下次给你。”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叶予凌登时少了刚刚长姐的威严，连说话的声音似乎也降低了。
“那你嚣张什么？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大小姐！”
薇拉掏钥匙开门，宋珂的手突然递了过去。他手里拿着一沓百元大钞，轻轻抖了两下。薇拉直直地盯着，她伸手立即收到皮包里，脸上喜笑颜开，却继续纠缠不清。
“有本事啊，现在就有男人养你，杜可风应该完全是我的了吧？”
杜可风？
听见这个名字，叶予凌怔了怔。已经好久没见到那个眼睛明亮的小痞子了，他似乎是不辞而别，叶予凌不自觉地低下头。如果爱情真的可以像爱情狗血剧里演的那样，可以随时逃离抽身，那么天下还有没有因爱而恨而自杀的痴男怨女？
宋珂把醉汉爸爸背进屋，薇拉自顾自地打电话去了。叶予凌刚迈步进家门却又退了回去，她似乎不想再看到过往熟悉的事物，害怕好不容易逆转的自信和勇气会顷刻间荡然无存。
长在弄堂青灰瓦片上的树梢，它斜斜的枝头在明月前晃动着身影。暗夜无人，只有发丝间附着的冰凉的冷清。
重感冒还有加重的意思，叶予凌吃完整盒快克胶囊，头脑昏昏沉沉的。她闭上双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去打开手机，邮件图标上还是没有显示新邮件的数字。感冒药副作用的驱使下，她很快睡着了，睡梦中，山林间有一群萤火虫绕树旋转，它们拖着绿色的尾巴在空气中飞舞着，显出一道道晶莹剔透的光晕。追逐萤火虫的叶予凌仿若是仙境精灵。她身穿白色薄纱的裙子，树荫下，聆听萤火虫吟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5
幸好只是头痛而已，如果在期末考试前生病住院，那这段时间努力读书的辛苦就付诸东流了。刚刚急诊室里，向学校帅气校医放电的护士，用十分明显的眼神告诉叶予凌，这个瘦得跟豆芽一样的女生扰乱了她调情的节奏。她嘲笑的腔调叮嘱别再一口气吃下一整盒感冒药，那又不是丰胸药，死命吃！于是叶予凌拎着止腹泻的几包药，灰头土脸地走了。
突然一阵旋风似的，叶予凌身后一辆自行车飞驰而来。来不及闪躲，她就重重地跌进了花坛里。叶予凌的膝盖卡破了皮，她唯一的一双白色帆布鞋此时被泥土糊得看不见白色。她恼怒地起身寻找肇事者，王风风就那么抱臂站在那里。
王风风似乎减肥有效，她手臂上的“拜拜袖”貌似小了一大圈。她抱臂站立的神态，叶予凌看着，竟然有点像莫语。
“疯疯，你倒是拉我一把啊。”
叶予凌还坐着，她伸手。王风风和叶予凌对视了几秒，接着她头也不回地骑车走了。叶予凌呆呆地愣在原地，搞不清状况。
王风风也吃错药了？
叶予凌似乎还未意识到身边的人际关系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她满身泥迹地站在教室门口喊报告，衣服上洗掉泥土的地方还往下滴着水珠，湿答答地在地上滴满了一个圆圈。此时全班都在看着女版济公和尚的叶予凌，独有王风风在埋头推算几何试题。
叶予凌放下书包，板着一张脸，还没坐下来就抬腿嚣张地踢了一脚王风风的椅子。胖妞居然只是挪了挪屁股，她身后的叶予凌都快翻脸了，她却是一张依旧波澜不惊的面孔。
此时有人从前排给叶予凌传了一张纸条，还差一个座位的距离就能传到叶予凌的手里，却被数学老师半路拦截下来。老师朝那个无辜的同学用力地摊摊手，那张纸条便打开在数学老师布满灰尘的镜片上：不必和王风风一般见识。落款处清楚地写着一个名字：宋珂。
数学老师声音高亢地念完，全班哗然。叶予凌满脸通红，全班几十张表情惊悚的脸看着她。叶予凌的眼神锁定在宋珂的脸上，那个善良的男生同样地羞红了脸，此刻正紧张不安地转着圆珠笔。叶予凌突然想起他那天递给薇拉的钱，以他的家境不太可能一时间拿出那么多钱，好奇怪的宋珂！
打完球的男生上课前打开了教室的风扇，扇叶“吱呀、吱呀”地在天花板上打着转，给地上的同学吹着与季节毫不相干的温度。但叶予凌觉得风力太小，不能吹干她还没消失的脸红，她情绪焦急地看着王风风。此时，一直沉默的王风风突然霍地站起来，站了几秒，又突然使劲儿扔掉手中的橡皮擦，低着头跑出教室了。叶予凌紧跟上去，她的膝盖刚停止流血，现在因为弯曲，疤痕破皮的地方又开始流血了。看着王风风跑远的身影，叶予凌只好扶着腿坐在楼下的走廊上。
不一会儿，她感觉到身后有人。
“你没事吧？”
王风风回来了。
一丝拨开乌云见月明的开心一下子涌到叶予凌的心间，她抬头看着王风风，算你还有点良心，哈哈。
“没事，怎么？不跑了？”
叶予凌故意拿着一惯在王风风的面前耍酷扮老大的姿态，她心情似乎好多了，并没有注意到王风风的脸。
“我们绝交吧，叶予凌。”
安静的校园，王风风这句话出奇地大声。
她的回声还在叶予凌的脑子里回荡着，像真的被雷劈了一般，叶予凌的笑脸僵住了，死党突如其来的叛变，一百个不信的表情：喂，王风风，你没开玩笑吧。
“和你做朋友很累。”王风风不抬眼，语调平缓，“你现在的名声也不好，我妈说了，不要和你这样的女生在一起。”
“王风风，你妈还说什么了你一口气全说出来。”
叶予凌哭笑不得。
“你……别这样，叶子。”
王风风稍微侧了侧身，语速更慢了。叶予凌是了解的，王风风这样的行为，是本性不够刚烈的人偏偏要放狠话，但遇见坚持己见的人便一下泄了底气。
“那我要怎样啊？”叶予凌懒散地回答了一句，又道，“绝交可以，那你以后被人欺负被人叫喊大胖妞，没人帮你出手了。”
叶予凌原本只想吓唬一下王风风，没想到，眼前，王风风一张憋红的脸，神色激动起来。
“你现在很了不起是吗？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好姐妹，闺密死党关系的破裂，现实生活真是远比电视剧还要来得刺激。叶予凌咽下还想要讲的话，突然明白了这几天王风风若有似无的冷漠，原来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宣布她的决定。
想到宋珂纸条上的那句话，叶予凌笑笑。
“你和我绝交，该不会是因为宋珂的原因吧？”
除了爱情能迷失一个人心智之外，特别是在王风风的身上，真的找不到其他为她辩解的理由。
“当然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