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静
这里讲了三个女人的故事,她们的人生境遇各有不同,但共同的是,她们与异性的关系都遇到了困境,她们都在追求各自的幸福生活。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性应该如何自处,作者用自己的方式提出了疑问。
一
麦浪在六月的艳阳日,矫情地跟赵子梅抛着媚眼,扮着鬼脸……小骚货!赵子梅心里骂道,挥镰就是数刀,只听咔嚓几声响,麦穗一片又一片倒在了田垄里。赵子梅啐了一口说:我再教你显摆,再教你臭美!随后她的镰刀又没完没了地咔嚓起来,下手有力的赵子梅,就像逮住了自己的死对头胖猫一样,那么发狠地揪着麦穗,咔嚓咔嚓斩断了麦穗的身子。麦穗躺在田垄里呻吟,怪罪着赵子梅的凶狠,却又无奈地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归宿。
不知这样咔嚓了多久,赵子梅才仰脸擦头上的汗,她的汗已经把头发打湿了。她感到口渴,返回地头喝了一口自带的凉开水。这时一阵风吹来,赵子梅身上的汗被风拂得一干二净,她心里忽然生出了惬意,不由得哼起了拉魂腔,边哼边往地里走,去接着割那半垄麦子。当她走到半垄麦子跟前的时候,忽然想起昨晚上做的梦,梦见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撩起了她家的门帘,她一惊就醒了。早晨出来的时候,路经村口一家杂货摊,上面居然摆了一本破旧的《析梦辞典》。赵子梅翻了翻,按着目录查找到“裸身或光身”几个字,刚扫了一眼,就慌忙把书合上了,书上解释说“梦见女人光身必有奸情”。她的脸忽然红起来,然后什么也没说,像条发蔫的母狗一样贴着墙根走了。
赵子梅边走边琢磨“奸情”两字,这个梦验证了她以往对丈夫的怀疑,也就是说丈夫在外边真的有事了,跟别的女人有事了。梦里这个光身的女人究竟是谁呢?胖猫,一定是胖猫。
一个月前,赵子梅曾带着孩子到窑厂看望过丈夫,丈夫韩庆淮当了窑厂的厂长快两年了,几乎天天吃住在窑厂,从没回过家。赵子梅只好带着女儿小粒去窑厂看丈夫,最初是一周来一次,来时总要带上丈夫喜欢吃的咸肉韭菜和肉皮烧黄豆。赵子梅大约住一两天,这一两天等于给丈夫当保姆,洗衣做饭整理房间。韩庆淮在妻子到来的两天里,也享受一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天伦之乐,赵子梅根本没发现丈夫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只感到他忙,忙得头脚不识闲。
韩庆淮任职的这家窑厂,曾是乡里的镇办企业,烧出的红砖销路不畅,窑厂连年亏损。两年前乡里招标拍卖,韩庆淮居然以几万元的价格买下来了。后来得知是乡长黄大标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不久黄大标就把他的女儿黄咪咪安排到窑厂当会计,韩庆淮一下子就明白了,乡长黄大标在自己身边派遣了一个间谍。
赵子梅听丈夫念叨过黄咪咪的事,她根本没上心,等她见了黄咪咪之后就更不上心了。黄咪咪长得简直太丑了,肥胖不说,一笑两只小眼睛眯成了缝,头发又稀又少,总是汪着一层油,年龄也三十大几了,是个尚未出嫁的老姑娘,用赵子梅女儿的话形容就是胖猫。她还有个外号叫“万人愁”。
韩庆淮无论如何也不会跟这类相貌的女人扯在一起。乡长把女儿黄咪咪放在韩庆淮身边,倒使赵子梅的内心颇感安慰。凭她的长相,即便是做了孩子的妈妈,黄咪咪也难敌那份天然的姿色,那真是父母给的,前世修的。韩庆淮当年狂追赵子梅就是看上了她的相貌。那时他们都在窑厂码砖,赵子梅梳一条大辫子,乌黑乌黑的长辫搭在腰上,腰是蜂腰,细得让窑厂的所有男人在背地里议论。最后倒是韩庆淮色胆包天先下手为强,,趁人不备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强暴了赵子梅,然后又在她面前长跪不起。芳心初萌的赵子梅以为这就是爱情,于是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毅然嫁给了韩庆淮。婚后赵子梅一直很依恋这个男人,她觉得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寄托给他和这个家了。
赵子梅一直没发现什么异常,丈夫当了窑厂厂长仍然喜欢吃她烧的菜,喜欢在她来窑厂的时候滚在床上没完没了。只是今年年初,赵子梅又跟丈夫滚在窑厂的床上时,无意间发现褥子底下有一个红裤头。赵子梅没有这样的裤头,那么这红裤头是谁的呢?她当时没敢声张,暗自把常驻窑厂的女人在心里大体排列了一遍,最后她断定这裤头是乡长的女儿胖猫的。这个老姑娘最有可能与丈夫韩庆淮发情,丈夫看中的倒不是她的相貌,而是她父亲的权势,他搭上乡长的女儿也就等于攀上了一个可靠的后台。想到这儿,赵子梅浑身出了一层冷汗,她忽然感到她跟丈夫牢不可破的婚姻已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了。
第二天一早,赵子梅什么也没说就带着孩子走了,从此再也没去窑厂。
麦浪在赵子梅的腰间起伏,又是一垄成熟的麦子在她飞快的镰刀中倒下了。邻居的麦田里不时有人奔来跑去,麦收季节每家每户的人手都扑在了麦子上,趁着晴天把麦子抢收到场院里。唯有赵子梅独自挥镰割麦,大忙季节婆家娘家都腾不出人手来帮她,赵子梅心里希望的是韩庆淮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麦田里。如果丈夫在这节骨眼上来帮她,那证明他心里还有她并且心疼她,红裤头事件纯粹是自己的一次多疑,就算她看走眼了吧。
赵子梅割了七天七夜的麦子,也没见韩庆淮的人影。这遭天杀的,她的心一阵一阵起伏着,就像风中的麦浪,一波平了一波又翻腾起来。
二
分管文化的副乡长李凤彩前脚刚迈进办公室的门,区委书记郑文秀后脚就到了。
李凤彩听见院子里的停车声,急忙迎了出来。绿柳乡书记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乡长带部分乡干部去外地参观考察,李凤彩算是在家留守的乡干中最顶事的。见了区委书记郑文秀,李凤彩劈头就叫苦,三句话不离本行,先说文化站形同虚设,再说图书馆几年都没钱购书,最后说到组织花鼓灯演出班子的难度。
郑文秀打断她的话说:李乡长,先别发那么多牢骚了,我今天是专门为花鼓灯班子来的,绿柳乡这批招商引资项目,外企占了百分之八十,农业生态园挂牌剪彩那天一定要热闹热闹,让绿柳乡的拿手好戏花鼓灯显显威风,给那些外国投资者看看咱绿柳乡的文化实力。过去都说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现在这话变过来了,叫文化唱戏经济搭台。
李凤彩听区委书记郑文秀这么一说,感到花鼓灯的演出非同寻常。绿柳乡是淮河流域的贫困乡,经济主要靠农业。由于地理环境比较恶劣,一年四季靠天收成,一遇风吹草动,年年失收成了当地百姓认命的依据。两年前,区委书记郑文秀将绿柳乡作为自己的定点扶贫乡,经过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准备在金秋十月为绿柳乡落实一批招商引资项目。当然还是在农业上做文章,利用绿柳乡的自然资源,打造农业风光生态园,其中包括建三个花卉基地,四个养殖基地,五个果蔬基地,六个苗木基地。招商引资的目的就是让外商把钱砸在绿柳乡这些基地上,郑文秀想在挂牌剪彩那天热闹一下,自然可以理解。作为分管文教的副乡长,李凤彩没有任何理由搪塞和推脱。
郑文秀来之前,李凤彩觉得离十月份还有好几个月呢,并没有特别着急。听了郑书记的话,她感到这事已经迫在眉睫了,如今组织一场花鼓灯演出不是小事,那要人力财力的真实付出。绿柳乡虽被称为花鼓灯之乡,可要把演出班子的人马招集起来,绝非一两声吆喝就能成事的。这年头老百姓的心早就散了,全乡能打工的壮劳力都出去找钱了,没钱没利的买卖纵然你乡干部喊破了喉咙,他们该不理睬还是不理睬,甚至连眼皮都不眨。
郑文秀听完李凤彩的汇报,就到几个基地去察看,这几个基地她最钟情的是花卉基地。三个花卉基地中,有一个专门种植郁金香的基地,品种是从荷兰引进的,投资者也是荷兰人。郑文秀对郁金香的喜欢来自女儿小玉,小玉生在郁金香盛开的月份,在郑文秀的生命中,女儿小玉跟她的事业同等重要。小玉现在外边的一个学校复读,准备明年高考。去年高三的时候,郑文秀每天在外为绿柳乡的几个基地奔波几乎跑断了腿,顾不上小玉的学习,小玉也就在没人督促的状态下疏忽大意起来,平时成绩一向名列前茅的她,高考时居然名落孙山了。郑文秀为此哭了一场,小玉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郑文秀的丈夫孙炳仁专门跑回来一趟,自从郑文秀当上区委书记,他就与她基本分居了。孙炳仁看不惯郑文秀指手画脚的干部气度,更听不惯她的女干部腔。当年他们两人结婚时,郑文秀只是区农机站一位普通的大学毕业生,而孙炳仁已是历任两年的站长了。他看中的是郑文秀的朴素和女人味。婚后郑文秀很快怀孕生了孩子,孙炳仁的母亲不喜欢郑文秀,也就不给她带小孩。郑文秀产假休满后,便在后背搭了一个背带,把孩子放在背带里每天背着上下班,即便到乡下的田里去检查指导,她的后背也照样背着孩子。有次去乡间指导农户给果树喷农药,她和孩子都中毒住了医院。年底区农机站总结表彰先进,大伙儿异口同声推举郑文秀,弄得孙炳仁进退两难。郑文秀最终戴上了大红花。来年春天,分管农业的副市长祖铭久来区里蹲点,郑文秀仍是背着孩子陪副市长一同下乡,副市长到哪里她陪到哪里,孩子在她身上好像是个无足轻重的玩偶,她已经习惯了后背的重量。
这让副市长祖铭久分外感动,一个区政府机关的年轻女干部,能长年在乡下奔跑就很难能可贵了,背着孩子东奔西走更难能可贵。半个月以后,副市长祖铭久跟郑文秀混熟了,两人难免谈一些比较深的话题,如当下中国农民的出路,农业乡的真正出路……郑文秀积极主张搞生态农业,不主张在农业特色比较明显的地方大呼隆地上马乡镇工业,特别是污染环境的化工厂,这与祖铭久的想法不谋而合。在绿柳乡建农业生态园的动意大概就缘于那次谈话,那次谈话郑文秀给副市长祖铭久留下了颇深的印象,这年轻的女干部有头脑,口才也不错。
三个月的蹲点结束后,副市长祖铭久很快回到市里。年底,市农委就把郑文秀调到了农林科,一年后郑文秀又回到区农机站当站长,丈夫孙炳仁调到市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当副主任。关于郑文秀的被提拔,孙炳仁听到了很多传说,众说纷纭使他也开始怀疑郑文秀不是靠自己的实干谋到的位置,而是靠副市长祖铭久的提拔。祖铭久为什么要提拔她呢?他们之间没有一定的铁关系,一个堂堂副市长怎么可能提拔一个区农机站的普通干部?孙炳仁越想越感到蹊跷,恰好在他离任赴经济开发区的时候,郑文秀接到了一张贺卡,居然是祖铭久寄给她的。当晚孙炳仁就跟郑文秀扯破脸了,他对她一阵拳打脚踢,把她的眉心打了一个三角形的口子。这以后,孙炳仁就与郑文秀分开过了,孙炳仁住在经济开发区的单身宿舍,郑文秀与孩子住在一起。偶尔孙炳仁会回家一趟,大多在深更半夜,钻进郑文秀的被筒里战斗一场,结束后立即返回经济开发区。这样的生活节奏大约持续了五年,郑文秀从不适应到适应,后来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的事业上,先后被选为分管农业的副区长,不到三年又被选为区长,两年后又当了区委书记,官场的风光几乎都让这个女人占尽了。当同行们羡慕她的时候,郑文秀总是忧郁地一笑,笑容后面潜藏着多少不被人知的故事啊,唯有郑文秀自己知道。值得庆幸的是她尚未解体的婚姻,尽管早已名存实亡,但毕竟还让她在人前有一点面子。虽说如今人们的生存方式已经五花八门了,然而官场对干部的要求还是婚姻的稳定。
保住婚姻应该是郑文秀生活战略上的胜利。孙炳仁在郑文秀当了区委书记后,曾始终不渝地跟她闹离婚,他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不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孙炳仁在官场显然没有郑文秀这样如鱼得水,经济开发区说白了是个官商的管理部门,孙炳仁在副职的位子上五年未动一步。俗话说官出一家,那么他的风光全让郑文秀占尽了,难道是他的能力不行吗?他当农机站长的时候,郑文秀只是个黄毛丫头,而多年来他没有天时,现在地利人和也都没有了,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老婆郑文秀在人前风光无限,而一个大男人居然与一个女人难试高低,他心里的酸楚可想而知。
孙炳仁有天晚上在开发区闲得无聊看了一张碟片,好像是欧洲电影节上的一部大片,名字他没记住,片中情节尽显男女之欢。看后他忽然感觉自己枉来世上走了一遭,已近不惑之年的他,生命里只有郑文秀这么一个女人,而他是为了什么如此操守呢?他的官场生涯几乎终止了,他犯不上这么委屈自己吧。孙炳仁一夜之间好像把天上人间都想明白了,当晚他就开车出去嫖了一个女孩,女孩刚刚做这个生意不久,孙炳仁完事后心生怜悯多给了她两百元钱,后来这个女孩就不停地给他打电话,还要嫁给他。最初孙炳仁未当回事,他甚至有点害怕,担心女孩不怀好意地讹上他。如今的女孩子在城市谋生大有手段,她们盯上有权有势的男人,一旦得手就会改变一生的命运,报纸上不是报道过一个三陪女因为傍上了县长而当了法官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