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薛家人,宋无谓一块石头落了地,感觉特别轻松。但他来不及休息,急忙找侯大川商量事来了。按照日程安排,明天中午该请众上。所谓众上,就是指村里各姓的族长。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不单单请族长,又加上了村里男劳力,因为男劳力都是出力干活的,没有他们到场,什么活计都没有办法开展。因此,现在请众上就是宴请全村十八岁以上的男人。这可不是一个小动静,尤其安排坐桌,那必须考虑周全,年龄最大的不一定德高望重,德高望重的不一定辈分最高,辈分最高的不一定年龄最大。年龄、威望、辈分,这三个关键点必须把握好,不然很容易闹出矛盾。
宋无谓到了丧屋,看见侯家弟兄几个除了侯大利都在,道:“正好,有件事咱们一块商量商量。”侯大川问道:“还有什么事?”宋无谓道:“这不是明天晌午得请众上吗,看看安排谁坐主座,谁坐主席最合适。”侯大刚一听是这事,道:“你们商量吧,我有点儿头疼,我回屋睡觉了。”说完起身出去了。侯大银望着他的背影,嗔怪道:“滑头!得罪人的事找不着他。”宋无谓道:“你可别这样说,大刚不是那样的人。”“嗨!”侯大银笑了笑,不再说话了。宋无谓道:“老五,你也别嗨,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你不就是说我护着大刚嘛,其实,你叫大川说说,我对你们弟兄几个怎么样?”侯大川竖起大拇指,夸奖道:“无谓叔,您确实对我们够可以的了!虽然咱不是一个姓的爷们,但您对俺们真是比一个姓的都亲。”宋无谓道:“大川,你也别抬举我,我对谁都一样,没有厚此薄彼,咱庄上的人都知道。”侯大金道:“俺大哥说的是真心话。这几天您真的是尽心尽力了。”宋无谓显得特别高兴,道:“咱别扯别的,赶紧商量正事。”侯大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无谓叔,咱能不能喝点儿酒,这几天没有喝酒,我……”宋无谓道:“咋不行的。客们都走了,没有外人,想喝点就喝点儿。我知道你在市里成天酒场不断,几天不喝,心里难受。”“我去安排去,几天不喝酒,我胃里也燥得慌。”侯大金起身出去了。“我去找个小方桌。”侯大银也站起来走了。
不一会儿,方桌找来了,酒菜也备齐了,几个人在灵柩的旁边一边喝酒一边商量事。听说有酒喝,侯大刚也不头疼了,拿着小板凳过来,偎宋无谓身边坐下。一人喝了三杯,宋无谓开始说话了,“我排了排,咱庄上年龄最大的是狗蛋的爷爷顾泰山,九十挂零了,身板还硬朗。”侯大川问道:“你是说二猫他爹?”宋无谓道:“就是的,咱庄上辈分最长的要数季贵良。”侯大川又问道:“你是说那个独眼龙?”宋无谓道:“对对对,就是他。他是黄河北人,解放前讨饭到了咱庄上,后来不是参加县武工队了嘛,解放后还当过一阵子的初级社副社长,就那个时候,咱这一片季姓的续家谱,都巴结他,把他的辈分排在最高,其实,他是哪里的季谁都找不准。威望最高的,我想了想真没有太出众的,师瘸子应该算一个。他是党员,残废军人,凡是咱村上找公社麻烦的事,都是他出头露脸。他也真行,喝醉酒围着公社骂两圈,还真没有敢怎么着他的。”侯大银道:“他那是倚老卖老,没有人跟他一样,真跟他一样揍了他,他也没辙。”侯大川道:“我看俺没有出五服的大哥侯振远威望就够高的,让他坐主席不行吗?”侯大金道:“你不懂,请众上,族家不能坐主桌,更不能坐主席。”侯大川武断地道:“不然这样,让季贵良坐主席,让二猫他爹坐主宾席,师瘸子坐副主宾席。”宋无谓道:“我考虑着,季贵良坐主席没有问题,主宾席让顾泰山坐也行,就怕师瘸子有意见。”侯大川道:“他有什么意见,就是有意见也没有什么。”侯大川想得多,他从小跟二猫光腚长大,一块玩得不孬,没有红过脸更没有打过架,弟兄感情深厚,师瘸子什么丸子蛋!霉他一回,让他知道侯大川没有原谅他也好。宋无谓问道:“那就这么定啦?”侯大川道:“就这么定吧。”侯大金站起来,道:“事商量好了,你们接着喝,我去伙房让他们准备几碗汤。”说完出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宋无谓通过村委会的广播喇叭,对全村人讲话道:“侯家庄村的全体村民注意了,下面我讲几句话,为了感谢全体村民对侯继续老人病故的哀悼,侯继续的长子侯大川率侯大刚等弟兄五人在侯大刚家中设了便宴,恳请在家的男劳力以及走得动的先生务必于今天上午十一点准时参加宴会。假如说你有事,或赶集或走亲戚什么的,只要不是抢救人命的事,我劝你都先放下,或者让妇女代劳,必须过来参加。一家丧事百家忧。谁家都保证不了没有丧事,除非你是孙悟空,石头里蹦出来的!也许你说我说话不好听,好听的在戏院里了,但那得花钱。话我就说到这里,如果我发现谁没有来,那好办,以后你家有了丧事喜事,肯定没有人去给你帮忙!”
宋无谓的话很管用,上午十点多钟,村里的男人们陆续来了,三五成群聚一块说话聊天,没有大老执的招呼,谁都不好意思先去席棚里落座,这是有讲究的。
宋无谓看人到得差不多了,走进伙房,问道:“席桌的菜都准备齐了吧?”狗蛋道:“齐了,就等你总理发话了。”“那就赶紧上凉菜。众上的人不比一般的客,能喝酒,能耽误。”“叫你总理多好听,怎么都叫你大老执,太土了。”“娘的个儿,以后我退休了,让你接班,让你当总理。”“那敢情好,我要是当总理,谁再叫我大老执,我就收拾谁。”“你别淡扯咸了,抓紧上菜。”“好嘞。”
宋无谓拿着扩音喇叭,站在侯大刚院门口,喊道:“凡是来的众上注意了,下面请大家入席就座。”他的话音刚落,村民们蜜蜂一样涌进席棚,纷纷找位子坐下。宋无谓看见顾泰山拄着拐杖在小孙子的搀扶下走来了,赶紧迎上去扶他坐到了主宾席位,让小孙子坐旁边照顾他。刚安排好,季贵良仿佛脑血栓后遗症,摇头晃脑地进了席棚,随便坐了一个位子,宋无谓走过去,搀他起来,道:“这不是你的位子,你得去里面坐。”季贵良怔怔崴崴,道:“坐哪里不行,吃饱就中。”宋无谓道:“看你说的,这样的场合你也不是参加一次两次了,怎么规矩不懂了呢。走,到主席位子坐去。”季贵良捋着白胡须笑道:“呵呵,我坐了一辈子主席,不还是个穷老百姓。”把季贵良安排好,正瞅师瘸子呢,就听见师瘸子问道:“大老执,我坐什么地方?”宋无谓这才看见他正站在席棚里等他安排呢,拍拍季贵良旁边的空位,摆手招呼道:“你过来,这不是给你留好位子了嘛。”师瘸子看见位子,脸立马拉长了,但他没有说什么,很不情愿地坐了上去。宋无谓在心里说:“你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论资排辈你只能坐这里。”
正想歇息的,忽然看见门口的一桌人都站起来跑开了,再仔细看,原来是四毛来了,没有人让,直接坐到了门口的桌子旁。宋无谓走过去拉起他来,道:“四毛,听话乖乖,这里没有你的位子,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去伙房里要去。”四毛不理睬他,大着嗓门道:“你不是在广播里说请劳力吃饭吗,难道我不是劳力吗!我不但是劳力,我还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不像有些小人,窃取国家机密,去美国人面前当孙子!”“你胡咧咧啥,赶快回家。”“我胡咧咧吗?你不看新闻吗?你不关心国家大事就不配当总理。你看人家周恩来总理当的,你看你总理当的,日本人要夺我们的钓鱼岛你知道不知道?”
侯大川在丧屋守灵的,听见四毛吵闹,急忙走了过来,抓住四毛的手,道:“好兄弟,你有话跟我说去。”四毛看见他,道:“你是个好人。你知道不,日本人要掠夺我们的钓鱼岛,宋无谓不行,你应该当总理,把日本人揍趴下,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侯大川道:“你说的对。”四毛很听话,被侯大川拉到了院子外面,侯大川道:“好兄弟,你在这里等我两分钟,我去去就来。”四毛站着不动,道:“好吧,你快去快回,我的时间比较紧张,我正给最高人民法院起草法律文件呢。”
侯大川写借条从烟酒库房要了一瓶白酒两包香烟,又到伙房要了一个炖熟的肘子用塑料布包好一并交给了四毛,道:“好兄弟,你回家吧,吃完喝完了再来。”四毛接过来,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丧事用的烟酒都是有数的,专门有两个人保管,一人记录,一人发货,除大老执以外任何人动用必须写借条,不然的话,那就乱套了,最后兑不了帐,保管烟酒的人要负责的。保管烟酒的人也不是随便找的,都是老实巴交的,经过多次考验的,最好是烟酒不沾的。
送走了四毛,侯大川路过席棚,看见坐得满满的,人头攒动,非常热闹,虽然绝大部分人不认识,但心里还是高兴。丧事不同于喜事,来的人越多,说明你事主人缘好,威信高。遇见宋无谓,便拉住他问道:“菜怎么样,可不能弄孬了。”宋无谓道:“你擎好吧,十个凉菜。”“都是哪十个?”“六荤四素。荤的有:白斩鸡,酱牛肉,拌肚丝,鳝鱼丝,青虾,猪耳朵,四素是腰果,藕,花生米,黄瓜。”“那热菜呢?”“热菜还没有上呢,你跟我去伙房看看不就行了。”
两个人来到伙房,宋无谓道:“狗蛋,你跟你大川叔说说热菜的情况,他担心客们吃不好呢。”狗蛋正拿勺子炒菜呢,听见招呼,把手中的活交给另一个小伙子,介绍道:“热菜有六个大件,六个炒菜,一个汤。六个大件是:烧头菜,也就是烧杂拌,烧鸡块,都是打鸣的公鸡,一碗一个。还有烧牛肉,烧肘子,烧鲤鱼,最后一个是椒盐对虾。六个炒菜是炒腰花,炒牛柳,炒虾仁,青椒肉丝,还有两个素菜,一个是炒芹菜,一个是洋葱木耳。一个汤是番茄蛋汤。大叔你放心,肯定吃不了。”侯大川点点头,道:“菜的量要厚些,别几筷子就叨完了。”狗蛋道:“你就把心装肚子里吧。咱这里一盘菜赶上您城市饭店里的两盘子还拐弯。”宋无谓道:“这你该放心了吧。在农村方圆十里二十里你打听去吧,这样的菜算是足了,喜事也摆不了这样的。”转而对狗蛋道:“抓紧上热菜,等上到六个大件的时候告诉我。”
侯大川对菜还是比较满意的,在城市里他也喝过丧汤,那菜还没有这菜数量多,质量好。刚到丧屋坐下,才想抽支烟,宋无谓过来了,道:“大利不在,你弟兄四个都拿着哀桩棍跟我来。”看见侯大金孝帽子没有戴正,便道:“大金,快把你的孝帽子扶正,像什么话!好歹你大舅没有在这里,若是被他看见,非揍你不可。孝袍子也扎紧它,别松松垮垮跟打败的国民党兵一样。”
在宋无谓的引领下,侯大川弟兄四个弓着腰一字排开来到席棚门口,只听宋无谓喊道:“谢众上!”然后按倒侯大川给席棚里的人磕了一个头,后面的弟兄三个也跟着磕了一个头。然后让他们回去了。
宋无谓跟侯大川他们回到丧屋刚坐下,伙房里的小伙子走过来,道:“宋主任,热菜上了八个了。”于是,宋无谓马不停蹄又走了,到了席棚门口,他大声喊道:“换壶!”
换壶,侯大川是知道的。小时候他经常跟着大人去喝丧汤。一般酒喝到二八盅差不多的时候,那就要“换壶”,换壶不是换酒,而是催促客人抓紧时间喝酒,菜已经基本上齐了。
也许是听见了宋无谓的“换壶”,院门外一下子涌进来一些妇女小孩,个个拿着碗,端着盆,有的还提着水桶,眼睛紧盯着席棚那边。
侯大川不知道怎么回事,问候大银道:“门口来那么多人,干什么的?”侯大银伸头看了看,道:“来折菜的。他们估计席桌上的菜吃不了,都过来折菜回家,能吃的吃,不能吃的喂猪。”李素梅也感觉稀奇,起身站到丧屋门口,道:“这不是跟城市里吃不了打包一样嘛。”“一样。就是没有你们城市里卫生。”
不一会儿,席棚里的人个个满面红光地说笑着走出来了,原在院门口的人一哄而上,冲进席棚就折起菜来,有的为了争一盘菜还吵架骂人。
李素梅想过去看的,侯大银制止道:“你不能去看,就是他们打起来咱也不能去,一切有大老执处理。”
“真是狗眼看人低!其实他算啥,他啥都不算!”正闲坐的,忽然听见大门外有人高声咋呼,侯大川推推侯大银,道:“你过去看看,谁在嚷嚷,干什么的。”侯大银慌忙跑了出去。
到了门外,看见师瘸子涨红着脸暴露着脖子上的粗筋,正跟人抬杠。另一个中年人笑着脸,道:“你说人家算啥,你算啥,你还不如人家呢。”中年人侯大银认识,是侯大刚的小学同学,名字叫高先俊,跟侯大刚玩得不错,经常聚一块喝酒聊天。师瘸子道:“你那是放屁!当年在朝鲜,如果不是我负伤腿断,我马上就能当上排长了。跟我一起当兵的,凡是没有负伤牺牲的,哪个不混到师长军长的,有的还当上大军区副司令员呢。”“不用再说了,还是你没有那个命。”“还我没有那个命,就他吊日的儿有好命!不就是个包工头嘛,整天天跟着老板转,专等着人家翘屁股他好舔腚,有意思嘛。”一句话把在场的人引得哈哈大笑。侯大银凑近一个老年人,问道:“他说谁呢?”老年人笑道:“还能说谁,说你家老二呗。”“为什么?”“他嫌没有把他安排到主席位置。”
侯大银回到丧屋,对侯大刚道:“你快出去看看吧,师瘸子正骂你呢。”侯大刚瞪眼道:“骂我不等于骂你!”“他没有骂娘骂奶奶,我心什么惊。你快去看看吧。”“他骂我什么?”“骂你狗眼看人低,骂你啥也不算,还骂你专等着老板翘屁股你好舔腚。你快去看看吧,骂你骂得可难听了。”侯大刚“骨碌”爬起来,跑出去了。侯大川对侯大银生气地道:“你怎么这样,挑拨他们吵架。”侯大银笑道:“没有事,吵不了架。”
侯大刚径直走到师瘸子面前,瞪着眼道:“你骂我了吗?”师瘸子也瞪眼道:“我就是骂你了,骂你狗眼看人低!你想怎么着?”高先俊拉开侯大刚,笑道:“大刚,你别跟他一样,我们是闹着玩的。他没有骂你。”侯大刚不依不饶道:“我怎么狗眼看人低了?”师瘸子道:“你还没有狗眼看人低!那我问问你,季贵良给你什么好处了,你把他安排到主席位置。”“他不是辈分最长嘛。”“什么最长,他是哪里的季!剥羊的扒羊架扒出个吊他算哪一节。”“那我就不知道了。”“不知道你就胡乱安排,你还真能!若论起来,他季贵良狗屁不是。他是黄河北人,根本与咱庄上的季不相干。虽然说入党他比我早几年,但他比我为咱庄出力多吗?他就是煮熟的鸭子光嘴硬,其实他是标准的缩头乌龟!与我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你也别多说,安排主席的事不是我干的。”“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你别问我,商量事的时候我连吭都没有吭一声。”“你纯粹胡说八道。不是你还能是谁?侯大川长期不在家,老家的规矩他根本不懂。宋无谓人家是问事的,这样的事只有你侯家人拿意见出主意。”“那你别问了,反正不是我干的。”
他们正吵着,一个男青年与一个女孩背着包裹走近侯大刚,一起叫了一声:“爸!”侯大刚一看,激动起来,问道:“你们在哪里下的车?”他们不是别人,正是侯大刚在南京上大学的二儿子二贵和在县城上中学的女儿锦绣。二贵道:“我们就在村口三孔桥下的车。”侯大刚道:“别愣着,快进去哭爷爷。”“爷爷……”二贵与锦绣哭喊着进了丧屋。侯大刚顾不上师瘸子了,跟着孩子进了丧屋,回头道:“安排座位是俺老大定的,要骂你骂他吧。”师瘸子一听说是侯大川,说了一句“那不是胡来嘛”,挪步走了。后面的人议论道:“看起来他也有怕的人。”“那是的,现在的人不都是这样,吃柿子专拣软的捏。”
孩子毕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二贵和锦绣的哭声惊动了正在东屋里跟大儿媳妇一块做活的秦爱民。她慌忙跑过来,拉起跪在灵柩前的二贵和锦绣,一脸惊讶的样子,问道:“乖乖,你们怎么知道你爷爷老的,是谁告诉你们的?”侯大刚道:“是我打电话告诉他们的,今天不是星期六嘛,让他们来哭哭爷爷。”秦爱民翻脸道:“就你逞能!他们来,他爷爷能好了咋的,哭不哭还不都一样,可他们的学习就耽误了。”侯大刚道:“耽误不了啥,明天出完殡,后天一早就让他们回去,最多,二贵耽误一天,锦绣根本不可能耽误。”“你以为是你那时候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学习可紧张了,星期礼拜都有作业。乖乖,听娘的话,今晚给你们爷爷送完盘缠,明天一早你们就回去。”“既然来了,就让他们后天回去是了。”“不行!家里那么多人,不差他们两个。”“你就是犟。”“你就是憨熊!我要是知道你跟孩子们打电话,我说什么都不能跟你拉倒。”“好好好,听你的行不行!”
李素梅看见两个孩子,走过来抓住他们的手,亲切地问候道:“二贵、锦绣都长高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学习紧张吗?”秦爱民嘱咐道:“还不快喊大娘。”二贵与锦绣异口同声道:“大娘!”“哎!”李素梅高兴地咧着嘴,道:“我一辈子喜欢孩子,看见他们我特别激动。”秦爱民道:“这里来往的人多,咱们到东屋里说话。”侯大刚道:“他大爷来了,还有两个叔叔、两个姑娘、两个婶子,你让孩子偎他们说会儿话再过去呗。”秦爱民一拍脑瓜,道:“你看看我,怎么忽略了这事,你说的对。二贵、锦绣快给你大爷、叔叔、婶子、姑娘问个安。等会儿再去老院里跟你奶奶道个好去。”秦爱民斜了一眼侯大刚,道:“熊样,你一辈子就干过这一回鲜亮事儿。”侯大刚傻傻地笑着。侯大川道:“还问什么安,这不是都见着了嘛。”秦爱民道:“虽然是见着了,但礼节得到不是。”
秦爱民拉李素梅到东屋坐下,对大儿媳妇道:“扎根家的,快给你大娘削个苹果,你大娘是大城市里人,喜欢吃水果。”李素梅望着扎根媳妇,道:“家里人都叫你扎根家的,你名字叫什么?”秦爱民抢话道:“她叫李月仙,五百年前跟你还是一家呢。”李素梅笑道:“嘻嘻嘻,可不是嘛,我们都是唐王李世民的后代。”李月仙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李素梅手上,道:“俺可不敢跟大娘您高攀。大娘您是什么家庭出身,俺是什么家庭出身,您是什么职业,俺是什么职业。”李素梅道:“你不也是教师吗?”李月仙道:“虽然是教师,但俺这教师跟您没有办法比。”秦爱民道:“怎么没有办法比,你只要好好干,将来也会当上校长。”李素梅问李月仙道:“听说你和扎根都是梧桐师范学校的学生?”秦爱民道:“可不是咋的,他们是同班同学,两个人还是自由恋爱,呵呵呵……”李素梅道:“这样不错,两个人同在一所学校当小学教师,互相有个照应。”
她们正说话儿,二贵与锦绣进屋来,二贵兴奋地道:“娘,刚才俺大爷说了,等我大学毕业,他帮我安排工作。”秦爱民显得特别激动,问道:“是吗?你大爷怎么说的,你具体说说我听听。”二贵道:“俺大爷说,大学毕业后让我再考研究生,等研究生毕业,最好是公派出国留学,如果不能可以报考国家公务员,也可以去大学生创业园搞创业。俺大爷还说了,根据我的意愿,他会全力支持我。”“那可好了,有你大爷这些话,你就好好读书吧,将来肯定有前程。”锦绣也兴奋无比,道:“俺大爷可关心我了,问了我学习的情况,问了我们学校的情况,说如果学校学习环境不好,就让我跟俺大娘去徐淮,就到俺大娘当校长的中学里去读书。”李素梅大包大揽,道:“好啊,这个没有问题,只要你愿意去。”秦爱民喜得拍腚,道:“看看吧,亲顾亲顾,不亲不顾,到底是亲大爷大娘,骨血里亲呐。”二贵道:“大娘,娘,我和锦绣去看俺奶奶了。”秦爱民道:“快去吧孩子,恁奶奶才想你们呢。”转回头跟李月仙道:“你也去吧,我想跟你大娘单独说几句话。”
看见三个孩子走了,秦爱民关上门,伸长脖子道:“大嫂,我想问你件事,你说这扎根跟月仙结婚都二年多了,她愣是怀不上孩子,你说咋办?”李素梅道:“你问月仙什么情况了吗?”“我哪敢问,现在的儿媳妇都跟麦芒一样,软能扎你,硬能断她,真是没有办法。”“你不问怎么知道怀不上,万一她不想急于要孩子呢。”“看你说的,当女人的谁不想要孩子?”“哎哟喂,这个你就不懂了,现在不想要孩子的多了去了。”“你说这个我还真不懂呢,抽空我得问问她。不要孩子咋行!外面的人以为你缺德缺得生不出来呢。”“哈哈哈!你真有意思,太好玩了你。”“你可别大声笑,让外人听见就不好了。”“不笑了不笑了。”“哎,我问你,你知道老五的媳妇跟人相好不?”“能有这事?不知道呀。”“你不知道也好,免得跟着烦心。”“樱桃有相好的是真的吗?你没有真凭实据可不许乱说啊。”“怎么没有,我都亲眼看见了,她跟那个周庆祝大光天化日的抱着亲嘴。”“你提醒大银没有?”“我哪敢!但我跟咱婆婆说了,也跟咱那两个妯娌说了,哼,别提!都是狗屎一堆。”“什么意思?”“咱婆婆根本不信,还铁壳一样的护着。那两个熊娘们更是猪肉包子!说什么一家不问两家的事,谁好谁孬自己撑着。你听听,我这不是觉得咱亲咱近嘛,换上二旁人,她就是千人日万人睡与我相干。”“你说的是。”“你不在家不知道,咱家那几个娘们老少不通人性,没有一个能上杆子秤的,都是稀屎!”“你的话我听不明白。”“你不明白也好,得罪不了人。我就不行,心里搁不住话……”
“你们别闲拉了,咱老姥娘家的人来了,在路上等着咱去迎接呢。”侯大刚进门来,道:“你说他们架子还真大,都是二次老表了,还摆什么谱。”
李素梅问道:“什么老姥娘,怎么还二次老表?”秦爱民道:“老姥娘家就是大刚他奶奶的娘家,奶奶的娘家侄子跟咱老公爹不是老表吗,咱老公爹老表的儿子跟大刚就是二次老表。”李素梅还是没有听明白,摇了摇头,道:“你说的真复杂。”侯大刚催促道:“你们别絮叨了,赶紧走吧。”于是,李素梅、秦爱民回丧屋拿了哀桩棍跟着侯大川他们去迎接什么二次老表了。
到了路口,什么话都不说,侯大川他们先跪下磕了一个头,才起来握手寒暄。
原以为跟舅舅家一样那么多人呢,到了路口一看,两男两女加起来总共四个人,年龄还不大,都是三十多岁。李素梅问秦爱民道:“怎么就四个人也要我们迎接?”秦爱民道:“别看人少,人家身份高,刚才没有跟你说吗,是咱婆奶奶的娘家人。”“他们怎么来那么少人?”“他们是山东济宁的,路远,距离咱这里好几百里路呢。”
正走着,忽然感觉后面有人扯了一下她的衣服,李素梅回头一看,是张心月正给她递眼色,便停下脚步。张心月拉着李素梅的手,耳语道:“大嫂,你可不能跟老二家的走得太近,那样对你不好。你不在老家不知道,她是有名的鬼不缠。”李素梅没有明白,问道:“什么鬼不缠?”“就是恶呗。你不知道,她可厉害了,把咱婆婆经常骂得一愣一愣的,还跟左亲右邻骂架,周圈里没有敢惹她的。”“你的意思是说她不讲道理,经常胡搅蛮缠?”“意思差不多吧。”“我看她还是不错的嘛。”“那是表面,内里可歹毒了。”“看不出来,我感觉她对孩子还是很疼爱的。”“她哪是疼爱,护犊子还差不多。”
“大嫂,你还走不走的?”冷不防李素梅听见秦爱民在前面大声叫她,她跟张心月笑了笑,紧走几步赶上了秦爱民。秦爱民没有好气地道:“你跟那个熊娘们拉咕啥呢!”李素梅道:“也没有说什么,就是问我弟弟是不是还过来。”“你可不能让弟弟来,路途遥远不说,来咱这里吃不好喝不好,还到处脏乱差。”“我弟弟不在徐淮,出差去外地了,赶不回来。”“赶不回来就对了。来咱这里有什么好,吃苦受罪不说,还得多花钱。”
李素梅没有再说什么,她不想掺和妯娌之间的矛盾,一般不到老家来,来了跟大家都和和睦睦的多好。看她不说话,秦爱民也不再说什么,心想:大嫂是有学问的人,心眼比咱老百姓多得多,跟她讲妯娌之间的矛盾并不好,人家不能帮自己,只能是看笑话。但她若跟别人走得近乎,秦爱民打死也不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