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飘动的白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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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薛英大骂薛健康 民警智擒周庆祝

下午四点多钟,吹响的人来了。喇叭班四个人,一个吹喇叭的,一个吹笙的,一个敲锣的,还有一个拍咣咣喳的。戏班的人是六个,四女两男,其中有一个男的是瞎子,说是唱大鼓的。喇叭班的人都跟农民没有区别,穿着打扮很普通,戏班的人除了瞎子都洋气得很,尤其那四个妇女,打扮得花枝招展新娘子似的,三个年轻的还好说,那个上了岁数的女人怎么还擦胭脂点粉儿,抹口红弄景的,真有点儿老不正经的味儿。

这时候村里人开始来了,不是想混吃喝的,也不是看热闹的,而是来上账烧纸的。农村自古都有这个风俗,凡是本村里死了老人,家家户户都要烧点儿纸钱,也不多,一般的关系是十块钱,平时走得近乎的也可以烧三十五十,甚至是一百,关系特差的,也可以烧五块钱,没有凭据,随心而已。年轻人死了,或者是凶死的,就没有这个规矩了。因为事主特别伤心痛苦,也不请众上,更不请喇叭戏班,呜呜嘎嘎,哑不动静,就把死人埋了。事主不张扬,你呆头呆脑去烧纸,那不是跟事主过不去嘛。

听说吹响来了,周庆祝赶紧安排人在侯大刚家院门外临时搭了一个台子,没有棚光有台,算作演出的场地。这两天他正生闷气呢,说好的让他管外联,其实宋无谓什么都揽着,很少让他插手。还有一件事更窝囊,正跟封樱桃说话呢,哪想到薛聪明冷不防露出来,打扰了他们的好事。想找侯大银说话诉苦呢,没想到侯大银老躲着他,还一脸不是一脸的,看样子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周庆祝心里也是怕得慌,七上八下猫抓似的。把戏台搭好,周庆祝安排人搬来一个方桌子放在戏台上,又拿来十把椅子,让吹响的人坐下歇着。伙房跑堂的拿来了水瓶水杯,道:“你们先喝茶歇着,菜一会儿就好。”

听说戏班到了,村里的妇女都放下家务活领着孩子来了,想看看演员的真面目,一般到晚上就看不清亮了。孩子们也好玩,在戏台前面画个圈儿,算是占了地盘,谁都不能进入,除非自己的家人,外面的人若是敢到里面坐,那指定打架。这还不算完,还在地上挖坑,为的是晚上憋急了蹲坑上屙屎尿尿。

这时候,折耗也送来了。按照侯春雪、侯春琳的要求,一样不缺,整整齐齐摆了好大一个地方。侯春雪、侯春琳姊妹俩率先从丧屋里跑出来,美滋滋地看这看那,指指点点,侯春雪赞叹道:“扎的真好,跟真的似的。”侯春琳道:“那可不,卖啥的吆喝啥,行行出状元。他若是做的质量不好,就没有第二回了。”李素梅妯娌几个也过来看热闹。李素梅道:“现在农村手艺人水平真不赖,你看看,做功多细。”秦爱民道:“你还说啥不,农村人除了文化不行,其他什么都不比你们城市人差。”李素梅道:“你说的是,真正藏龙卧虎的地方还是在农村。”

正说着,马爱花走了来,李素梅看见她,关心地问道:“大利怎么样了?”马爱花道:“还那样,不能咳嗽,一咳嗽就疼得厉害。”“你在家伺候他呗,还过来干什么。”“听说折耗送来了,我过来看看扎的怎么样。”张心月道:“你也真是,折耗有什么看的,你还是赶紧回家,万一三哥要喝水什么的,他不得犯难为。”马爱花道:“不怕的,喝水他自己能倒。”秦爱民看她们聊得热乎,扯着李素梅的胳膊,道:“大嫂,咱看戏班去。”并回头一句,“兄弟媳妇关心大伯哥,真好意思。”听她这么说,张心月很生气,望着秦爱民的背影,嘴里嘟囔道:“熊浪娘们,真是欠揍!”马爱花走过去搂住张心月的肩膀,劝说道:“好妹妹,咱不跟她一样,若跟她一样,早就气死了。”侯春雪嗔怪道:“你们妯娌几个真是,没有事就爱搬弄是非,吵嘴磨牙,也不怕人家外观的笑话。”张心月道:“大姐你可不能这么说,搬弄是非的不是俺,是你二兄弟媳妇。你刚才没有听见吗?她那叫人话吗!”侯春雪道:“你们妯娌之间的事别跟我说,我懒得问。”“你这又懒得问了,刚才你怎么问呢。”“我刚才也没有问呀。”“没有问你怎么说我爱搬弄是非?”“我怎么是说你了,我是说这个事。”“你说这个事怎么不当着老二家的说,却当着我的面说,你这不是明明说给我听的嘛。”“就你心眼多,我说不过你行不行!”“你不是说不过我,是你心里有鬼。”“我怎么有鬼了?”“你不就是忌恨我们没有给你家小叔子鸭子苗嘛。”“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要鸭子苗的事就是怨你!”侯春琳见她们争吵,道:“你们别吵吵,有什么话好好说,什么要鸭子苗?”张心月抢着道:“二姐你不知道,大姐她小叔子要搁俺养鸭场旁边也建养鸭场,还跟俺要鸭子苗,你说说,俺能给他吗?”侯春琳道:“那肯定不能给,这不是明摆着要跟你竞争嘛。”侯春雪道:“怎么就不能给!俺孩子他叔家里条件不好,俺不是想帮帮他嘛。搁老四养鸭场旁边建个养鸭场,一来让老四指导指导,教教技术,二来跟老四一块找销路,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嘛。”侯春琳道:“大姐你这就不对,老四帮你倒可以,凭什么帮你小叔子,他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八竿子打不着,这不是中间有我牵连着嘛。”“你这是胡搅蛮缠!”“我怎么胡搅蛮缠了?”“你就是胡搅蛮缠!”“你放屁。”“你才放屁。”说着说着,姊妹俩又要吵起来。马爱花、张心月慌忙把她们拉开。马爱花批评张心月道:“你也是,正说闲话呢,怎么扯到养鸭子的事了。”张心月没有理睬她,拉着侯春琳道:“走,二姐,跟我回俺家,俺家还有大金去南京送鸭子捎回来的枇杷,没有吃完呢,你也去尝尝,可好吃啦。”侯春雪望着她们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死二妮子,等着瞧!”马爱花道:“走,大姐,你去俺家吧,大利成天念叨,说大姐你最好,最孝顺。”并拉了一把一直站着不说话的封樱桃,道:“你也去吧。”封樱桃感觉自己去丧屋不方便,也跟了去。

正在院子外面看戏班的李素梅、秦爱民听见了侯春雪她们争吵,李素梅道:“她姊妹俩怎么又吵了,咱们去劝劝吧?”秦爱民抱住她的胳膊,道:“咱才不去劝,她们打起来才好呢!姊妹俩没有一个好东西。”“怎么,她们怎么得罪你了?”“倒是没有得罪我,我是看不顺。春雪依仗自己有几个臭钱,牛哄哄,对谁都是吆五喝六,春琳更依仗家里穷,到谁家都是白吃白喝白拿,仿佛人家都该她,都欠她似的。”“我看你是秦桧眼里没好人。”“也不是,我看你就好。”“我是没有在老家,若是在老家,指不定你怎么讨厌我呢。”“看你说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还是没有看见薛家来人,宋无谓急了,找到侯大川,问道:“怎么你舅舅家还没有来人,车马炮齐,马上开始送盘缠了,他们不到怎么办?”侯大川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这事还是跟你娘商量一下吧。送盘缠没有娘家人参加不好。”“那不然找俺娘商量商量吧。”他们一块去找薛英了。

薛英听说娘家人还没有到,气得直跺脚,骂道:“吃人食屙驴屎蛋子的东西,怎么那么一点儿不讲究!打小白疼他们了还,一群白眼狼。不怕的,不来就不来,离了胡屠夫带毛吃猪肉了还。”宋无谓劝说道:“还是跟他们打个电话问问吧?”“不打!”“不然再等他们一会?”“等一会吧。送盘缠不急,早一会晚一会没有大关系。”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也慢慢黑了。宋无谓、侯大川又找薛英来了,宋无谓劈头就问道:“大嫂你说怎么办吧,是继续等还是马上送盘缠?”薛英想了想,道:“还是打电话问问吧,别是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事。”她让侯大川拨通了薛健康家里的电话,接过来张口就骂道:“薛健康你还没有死吗!你死了也得给我这个老姐送个信吧。你如果没有死怎么就不见你的人影呢!你姐夫活着的时候对你们哪里孬,你不该这样对待他,送盘缠你们连个人影都不蹦,我以为你们都死了呢!……他那是放屁!我什么时候见他的人影了?我跟你说,从今以后我不愿意再看见老二那不是东西的玩意儿!行行行,你们抓紧来吧,等着你。”

接了薛英的电话,薛健康来不及多想,两口子分别通知周围的族家人,赶紧集合一块,当然没有通知薛聪明,这时候看见他都想揍死他。因为是临时决定临时通知,集合的人并不多,也就十几个。正想开车走,薛聪明慌张张跑来了,喊道:“你们等等,我也得去。”薛健康下了车,迎过去,劈脸就是一巴掌,骂道:“狗东西,你不是说大姐不让我们去,要跟咱们断来往吗,原来是你中间说瞎话。你滚开,能滚多远滚多远!”薛聪明争辩道:“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也许后来变卦了,这事你不能怪我。”“别管怎么说,你不能去。大姐也说了,从今以后不愿意再看见你。”“她真这么说的?”“就这么说的。谁像你成天天瞎话篓子。”薛聪明一听这话,突然坐到地上,两手扶着小腿,爹一声娘一声地痛哭起来,“哎哟我的娘啊,我是没有法子活了,姐姐不认,哥哥不认,家里还有个拖把跟着累赘,我还不如死了好呢,一了百了,免得千人恶万人嫌了……”看没有人劝,他“腾”地跳起来,道:“你们都别拉我,我回家上吊死去……”说着就往回跑。看见他真的似的,许多人下车追过去拦住了他。也有同情他的,跟薛健康建议道:“大爷爷,您就让二爷爷跟去吧,看他挺可怜的。”“就是,让他跟我们一块去吧,他一个人在家里,万一二大娘拦不住真寻了短见,后悔就来不及了。”薛健康一想也是,虽然知道他是在演戏,但还是以防万一,便走过去对薛聪明说道:“你去也可以,但不能给我惹是生非,只能老老实实。”薛聪明爽快地答应道:“你擎好吧。”“到那里只要看见你龇牙咧嘴,我就劈脸揍你。”“行。”“那赶紧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一路上,薛健康不停地埋怨自己,甚至说想抽自己几个嘴巴。要是年轻人还可以原谅,你都快八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办事不牢靠呢。薛聪明是值得信赖的人吗?他是个钻过头不顾腚的主,说话没有一点儿谱,只要是能一时痛快,他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哪怕韩信一样钻人家的裤裆。从小看着长大的,别人摸不清,你还能不清楚,真是混蛋了还。大姐大姐夫都是好人,最心疼弟弟妹妹,怎么能忽略了呢。即便是大姐发脾气不让去,说狠话断来往,那也是一时的赌气,真正冷静下来,她也会后悔的。

没有多大会儿,就到了侯大刚家。薛健康赶忙下车,从车里拽出来薛聪明,反复交代道:“你千万记住了,无论咱姐还是其他人说你骂你甚至是打你,你都不要还口还手,一切有我呢,听见没有?”薛聪明耷拉着脑袋,唯唯诺诺道:“听见了。”薛健康还是有些不放心,拉着他的手,一块进了侯大刚家的院子。

看见薛健康他们来了,宋无谓迎上去,抓住薛健康的手,道:“老大哥您可算是来了,你不来把我急得火着。”薛健康解释道:“本来是早到的,谁知道半路上车子坏了,光修理车就耽误好几个小时,真的不好意思。”“那没有什么,只要您能来,没法再圆满了。老大哥您得原谅,不能让您吸烟喝茶歇着了,咱得赶紧送盘缠,送完盘缠咱就吃饭,听喇叭看戏,到时候您就慢慢歇着。”“怎么不行,行,一切听你大老执安排。”看见宋无谓没有跟他握手,也没有跟他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当薛健康身边没有人似的,薛聪明非常恼怒,恶狠狠瞪了一眼宋无谓的背影,用力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薛健康看见他这样,生气道:“你那是干什么,老毛病是不是又要犯了,身上的皮是不是又痒痒了?”薛聪明撒谎道:“没有。我喉咙里有一口痰老是吐不出来。”

宋无谓辞别薛健康,从丧屋里拿出扩音喇叭喊道:“凡是来帮忙的村民注意了,咱现在就开始给侯继续送盘缠,请大家按照分工,各就各位。”

给死去的人送盘缠也是几千年的老皇历了,就是在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把死者生前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物都拿到村子外面十字路口烧了,意思是让它们一块跟了死者去,让他在阴间里继续享用。另外,还要烧掉闺女扎的折耗。

听了宋无谓的招呼,村民们不敢怠慢,各自忙活各自的,有拿折耗的,有端面灯的,挎椽子的,背包袱的,拿鞭炮的,担水桶的,等等,反正没有空手闲着的。侯家兄弟姊妹也不闲着,整整孝帽子孝袍子,拿着哀桩棍,在丧屋门口集合。宋无谓把幡交到侯思源手里,道:“你是长子长孙,今天你来给你爷爷打幡。记住了,到了地方,他们烧折耗的时候,你千万别把幡扔了烧了,你得原样拿回来,等明天出殡,把它插到你爷爷的坟头前面,预示着你们做子孙的护佑着你爷爷在阴间里升官发财。”侯思源道:“知道了爷爷。”

宋无谓一看一切齐备了,叫了一声:“给侯继续老人送盘缠开始!”吹喇叭的听说,马上吹响起来。吹的不是哀乐,而是一段曲剧《卷席筒》里的唱腔。

吹喇叭的走在最前面,有个村里的老年人引路。后面紧跟着是抬折耗的,背包袱的,接着就是挎椽子的,端面灯的。面灯是用白面捏成的灯状的物件,里面盛了食用油,拿棉絮捻成捻子放油里,点着了。有两个男人跟着挎椽子、端面灯的,用筷子叨住椽子里面的纸钱,搁面灯里燃着了,然后丢到路旁让它自燃,直至熄灭。这就像城市里的路灯,是给侯继续来拿东西去阴间照路的。最后是侯家人以及侯家的亲戚,比如薛健康他们。侯思源走在前面,后面依次是侯家弟兄以及侯家族人,再后面是李素梅她们妇女,侯春雪、侯春琳排在侯家妇女后面。别看她们是侯继续的亲生女儿,但毕竟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改门换姓了。末尾是薛健康和侯大川的二次老表他们。帮忙问事的都不说话,侯家人却不能停嘴,一边走一边拉着长腔低声念叨:“爹,您拾钱,爹,您一路走好!”

刚出村口,宋无谓放过侯思源把侯家人全部拦住了,说道:“你们不用去了,在这里都跪下吧。”看侯家人都跪下了,他接着说道:“前面鞭炮一响,你们就磕三个头哭喊着往回走,记住了,不要回头看,也不要走原来的路。不走回头路,听见了吗?”侯大川他们齐声道:“知道了。”

没有停脚,宋无谓小跑到前面,过了三孔桥,再走一百多米,有一个小十字路口,宋无谓拦住了吹喇叭的,道:“就到这里吧。”宋无谓指挥抬折耗的和背包袱的,把东西集中一块,让侯思源放下手中的幡,拿打火机把折耗点燃了,然后拾起幡拉着侯思源后退三步让他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跟拿鞭炮地说道:“放鞭炮吧。”

听见鞭炮声,侯家人高声哭喊着往回走。侯思源也是哭成了泪人。宋无谓把幡交给他,说道:“你赶快往回跑,追上你爸爸他们。”侯思源不明白怎么回事,折回头拼命跑了去。宋无谓看该烧的烧完了,火自然熄灭了,才走回去。

送完盘缠,帮忙的问事的还有远路来的亲戚都陆续回来了,宋无谓拿着扩音喇叭喊道:“凡是来的客们,还有侯家族家的人,帮忙的人,都赶快入席就座,戏班的人也注意了,那边席棚里一开席,你们这边就开演。”

听见宋无谓喊,侯大利自己在家里坐不住了,披上褂子就来了。他喜欢听戏曲,尤其是古戏,感觉特别有味儿。小时候农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个月看一次电影,还都是老掉牙的,光一个《列宁在一九一八》就反复放了不下三十遍,再不就是八大样板戏,唱腔、台词、情节到现在都没有忘,也有唱大鼓的,唱扬琴的,唱渔鼓的,还有说评书的,但都来得少,只有农闲时候才过来,也唱、说不了几天,还没有过瘾就被外村里请走了。本来他要去参加送盘缠的,侯春雪、马爱花都劝他不要去,说路子远,来回要五六里路,别去折腾了。封樱桃没有劝,老大伯跟弟媳妇授受不亲,说话深浅都不好。

还没有到戏台,侯大利就看见两辆警车停在了路旁,七八个民警下了车直冲侯大刚家来。侯大利吓坏了,赶紧躲着紧跟在民警后面快步走着。

戏台下坐满了人,还没有开始演出,有说的有笑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侯大利看见民警什么话不说,穿过人群抬脚跨到了戏台上,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把正跟女演员说笑的周庆祝按倒在地铐上了手铐。周庆祝挣扎的,但毕竟民警人多,两个回合他就趴窝了,只能是瞪圆眼睛,张着大嘴喘粗气,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台下的人看见这一动静那还得了,“呼”下子都站起来,呆了也就几秒,便开始往前涌,堵住了民警的去路,有的还跟民警撑架子,嘴里也不干不净,“狗娘养的,凭什么抓人!周庆祝犯什么王法了,你们不说清楚就不能带人走!”民警毫不在乎,拨开人群继续往前走。一个像是当领导的走在最前面,大声说道:“闪开闪开,周庆祝是罪犯,谁阻碍我们执行公务谁就是跟周庆祝同流合污。”他虽然这样说,围观的人群仍是不让步。

在院子里正忙活的宋无谓听见外面的动静,赶紧跑过来,一看是民警抓了周庆祝,激动坏了,扭头到丧屋拿来了扩音喇叭,对着众人喊道:“大家注意了,民警在执行公务,请大家自觉让开道,不然,你有嘴都说不清你不跟周庆祝是一伙的。”他的话还真管用,大家纷纷后退把道路让开,刚才还跟民警撑架子的也躲了。

看见民警押着周庆祝上车走了,人们也顾不上看戏了,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场面特别混乱。宋无谓看见这情形,安排唱戏地道:“抓紧开演,不然就乱套了。”

本来封樱桃跟侯春雪、马爱花一块看戏的,猛然间看见周庆祝被民警带走了,她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跟别人打招呼,飞似的往家跑。到了家里,扑到床上就大哭,仿佛死了亲爹。她的行动引起了也在外面等着看戏的侯大银的注意。侯大银紧跟着到了家里,冲过去一把抓住封樱桃的头发把她拉下床来,质问道:“正好好的等着看戏,你怎么突然回家了,是不是你心上人被民警带走了?”封樱桃不说话也不还手,任凭侯大银打骂。侯大银气坏了,上去就是两脚,骂道:“狗娘养的,看起来你和他是真的喽!”……

转身看见没有了封樱桃,马爱花好生奇怪,问身后的人道:“你看见樱桃了吗?”那人道:“你快去看看吧,周庆祝刚被带走,樱桃就哭着跑回家了,侯大银也跟着去了,到家肯定是一顿毒打。”“为什么?”“还为什么,封樱桃跟周庆祝的事也只有你们侯家人不知道,外姓的早就传遍了。”听了这话,马爱花拉着侯春雪就往侯大银家跑。

到了侯大银家,看见封樱桃躺在地上鼻、嘴往外一块流血,侯大银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马爱花一把抱住侯大银,恳切地道:“好兄弟,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侯春雪照脸就给侯大银一巴掌,骂道:“熊东西,有你这样打人的吗!别说是自己的媳妇,就是外边的也不能下手这么狠。”侯大银怒不可遏,道:“你问问她干的好事!”侯春雪道:“不论她干什么事,你也不能打她,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他们正唠叨,李素梅、秦爱民、张心月都先后跑了来,不问为什么,先把侯大银支开。侯大银死活不愿意走,道:“我没有脸出门见人了,都让她丢尽了。”“谁给你丢人了,龟孙羔子儿!”薛英一脚跨进门来,说道:“别说樱桃没有那些斜撇子事,就是有,也应该原谅她!一个人那么远的路程嫁给你,你得多关心关心她才是。你不关心她,她心里不孤单?她孤单了还不许她跟外人……”侯大银道:“娘你愚魔了咋的,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因为孤单就可以随便跟外面的人睡觉?”薛英没有理睬他,走过去扶起封樱桃,道:“乖儿起来,跟娘走!他们不原谅你,我原谅你。年轻人犯错误不怕,改了就是好孩子。”侯大银气坏了,堵住大门,道:“你叫她上哪里去,她招摇的你还嫌不够是咋的。”薛英道:“怎么招摇了,敲锣打鼓了吗?广播里吆喝了吗?”看薛英抓住封樱桃不松手,李素梅上前劝道:“大银,听话,让樱桃跟咱娘过去吧,你们都消消火,有什么事冷静下来再说。现在正赶上咱爸病故,最好等出殡完再处理这事。”薛英道:“你看看,还是你大嫂明白事理,你们这一群赶不上你一个大嫂,都是吃稻子屙大米的货色。”秦爱民咧嘴道:“娘您这话就不对了,俺不是才听说就跑过来劝大银的嘛。”薛英道:“我没有说你,你是好人,是明白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人,明白人。”秦爱民道:“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不是明明咒骂我的嘛。”薛英道:“我哪敢骂你,你是谁,人家霹雷打闪敢在外面站着,你敢不?”秦爱民立马翻脸道:“我怕雷闪霹死,你就不怕!霹雷打闪的时候我看你比兔子跑得都快。”“你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不要倚老卖老,我不怕你!”眼看她娘俩又要骂起来,李素梅赶紧拉着薛英和封樱桃走了,侯大银也没有再阻拦。秦爱民、张心月互相瞪了一眼也各自回去了,马爱花是被张心月拉着走的。侯大银没有出门,上床倒头就睡了。

薛英她们到了家里,李素梅拿湿毛巾帮封樱桃擦去脸上的血污泪水,劝说道:“弟妹你也想开些,别说是农村,城市里两口子打架也有的是,等消了气,各自退让一步,坐一块好好谈谈,也就解除矛盾了。”封樱桃道:“大嫂你不知道,侯大银不是人,只要是打架,他都往死里打我,我也受够了,坚决不跟他再过了,等咱爸的丧事处理完,我就跟他离婚。”薛英道:“傻孩子,尽说憨话,哪个男人打架不是下狠手!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挨你公爹的打,一打就是个半死。想想那时候,我都不敢想能活到现在,我们后来还不是过得好好的,还给他生了一窝子孩子。女人呐就是命苦,生就出力挨打的命。素梅,大川也打过你不?”“打是没有打过,但我们也拌过嘴,他有时候心情不好,也是爱发脾气,但我都让着他,等他心情好了,我再跟他谈。”“樱桃,你看看你大嫂多聪明,你就是死眼珠子肉眼皮,大银打你的时候,你跑出来到我这里不就完了嘛,偏死懒不动让他打,那不是老羊带着小羊逃找挨抽嘛。”“其实我也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跟大川没有好脸色,但他总是笑,不跟我一般见识,还主动做饭洗衣服。夫妻之间就是这样,都有不愉快的时候,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互相体谅就好了。”“对对对,你说得真对。樱桃乖乖你听见了吗,你可得跟你大嫂好好学学。”

薛英、李素梅娘俩正劝封樱桃,没有想到薛聪明来了。他看见薛英脸色不好看,堆下笑脸道:“哟,大姐还生弟弟我的气呐。”薛英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摸了脚底的鞋就打,骂道:“混账东西,你还有脸踏进我家的门,真是脸皮比城墙拐角都厚。我问你,我什么时候见的你,什么时候跟你说要跟薛家断来往。”薛聪明不躲闪,任凭她打,看她累了不打了,说道:“大姐你是误会了,我什么时候都没有说过你的不是,更没有说你要跟薛家断来往。”“你没有说,那健康怎么说是听你说的?”“他那是听错了。你不是不知道,他那耳朵好几年前就是摆设了,一般说话他根本听不见。”“你又开始胡编了,健康的耳朵去年就在徐淮看好了,还是大川找医生看好的。”“你光知道他好了,你不知道他今年又犯了。”“那行,你把健康给我叫来,咱当面对质。”“你看看你,当着两个外甥媳妇的面让我下不来台……”“你还知道要脸,我以为你没有脸皮了呢。”“看你说的,我大小在人场里也是个人物,你可不能这样埋汰我,让我出不了门。”“你去叫健康去,不去叫健康,我就不能跟你拉倒。”“不拉倒你还能怎么着?”“你给我滚出去!不滚出去我让大川他们揍你。”

看见薛英仍不肯原谅自己,薛聪明跪倒在她面前,哭泣道:“大姐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弟弟吧!我知道我做错了,在你和大哥中间传了瞎话,我真的该死……”低头哭泣着,用眼的余光看见薛英不那么气了,哭得更厉害,“我的个娘啊,您怎么走得那么早啊,我都没有结婚成家,您怎么就撒手人寰了啊……啊呵呵……”看他哭得那么惨,薛英心软了,自己的亲弟弟,当着两个外甥媳妇,演戏也演不了那么真切那么悲情。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望望他泪水哗哗地往下流,肯定是动真情了。再说了,姊妹弟兄五个,就他最小,没有长大成人娘就得肝癌去世了,是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把他拉扯大,并帮助他结婚成了人家。也是没法,那两个姐姐都先后得肝癌去世了,跟老娘一个岁数,就他们姊妹三个活在世上,再不团结就对不起死去的爹娘了。

薛英起身踢了薛聪明一脚,道:“你滚吧,我不想看见你这样。”薛聪明知道大姐原谅他了,赶紧爬起来走了。

看薛聪明走了,李素梅道:“娘,我怎么看二舅神神叨叨。”薛英道:“他一点儿不神叨,他是装憨讹人。”“你说对了,去殡仪馆我看见他跟思源要烟,要矿泉水,怎么好意思。”“他什么不要,你不在家不知道,他只要到这里来,是见啥拿啥,见啥要啥,除非狗屎不要。”看见封樱桃一直低头不说话,薛英劝道:“乖孩子,你可不能胡思乱想,离婚的事赶紧打住,别说大银,就是我这一关你都过不去。再说了,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你怎么就能忍心撇下他们不管不问。俗话说:孩子是娘身上的肉,走哪里都想不够。到时候你后悔就晚了。”李素梅也劝道:“娘说的对,你一定听心里去。我是亲眼看见的,凡是离婚的女人,再婚几乎没有幸福的,要么再次离婚,要么一辈子不再嫁人,日子过得特别艰难。”不论她们说什么,封樱桃就是一个低头不语。薛英有些急了,道:“樱桃,你是咋的啦,难道说我跟你大嫂劝不了你!你要是真想离婚也行,你是空着手来的,你也空着手走吧,除了你换洗的衣裳什么都不准带。孩子是侯家的骨血,正在学习紧张的时候,你可不能跟他们说,如果他们知道了,看我不能跟你算完。”转而跟李素梅道:“素梅,咱去看戏去,让她在屋里想想吧。”

薛英恐怕封樱桃回家再跟侯大银打架,故意把院门从外面锁上,跟着李素梅看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