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飘动的白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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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侯大金贪图小利 薛聪明半道挨揍

侯大金去镇上棺材铺预订水泥棺材,本以为是个得便宜得实惠的轻巧活儿,借口跟老大要了两包好烟不算,人家棺材铺老板还会给他点儿回扣什么的。现在都兴这样,只要是买卖,不论大小,那都给回扣的,不然跑腿出力的没有积极性。

棺材铺在镇集市的旁边,要穿过集市才能到那里,外围也有路,那要绕好几里地,不划算。侯大金骑着摩托车左闪右躲,快出集市的时候,听见有人喊他道:“大金,你干啥呢?”侯大金回头看见是二舅薛聪明,心想坏了,这个老东西最能嚼舌头根子,还是离他远点儿好,但又不能装憨不理他,于是招呼道:“哦,是二舅,您赶集呢,我也没有大事。”说话的空薛聪明走到了侯大金跟前,抓着摩托车把,埋怨道:“人家孝子这时候都是蹲灵堂里守丧,你怎么出来闲逛。”“我哪是闲逛了?”“你不是说你没有大事嘛。”“没有大事不等于没有事。二舅你忙吧,我到前面有点儿事,我走了。”“你看看,见了亲母舅,怎么跟老鼠见猫似的,我还能吃了你咋的。快跟我说说,你家里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明天不是给你爹火化的嘛,东西都预备齐了吗?”“都预备齐了。”“吹响戏班也请了吧?”“请了。”“预订的什么棺材,是松木的还是柏木的?柏木的好,耐用,不生虫,不遭蛇,还没有邪气,可好了!人家有钱的当官的,家里老了人,都是用柏木的,所以说柏木棺材的价格一天涨势一天。”“俺大哥也想用柏木棺材,但俺家她们几个妯娌娘们非要用水泥的,说是节俭。”

侯大金话还没有说完,听得薛聪明巴掌一拍,大声说道:“俺的个娘哎,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脸孬得通红,我不是恁的亲母舅嘛,外边的人才不问你们侯家的事呢。真是的,俺还头一回见你们这样的。你说说哈,俺姐夫真是亏大了,白养活了七个孩子,俺姐还整天里夸她命好,五男二女七亲家,我看好个屁渣子!你们兄弟姊妹七个,都干着阔事,当干部的当干部,当老板的当老板,吃皇粮的吃皇粮,一个个人五人六,怎么就不舍得给你爹弄副好棺材呢!你们都吃香的喝辣的,手指旮旯里漏点儿,都够俺穷人吃喝一年的,怎么就不通性呢!你们也都是走南闯北的人,见过大世面的人,哪里见过给亲爹用水泥棺材的,除非家里穷得解不开锅了。真要是这样,你二舅我不是说大话,我砸锅卖铁我出钱给你爹买副好棺材。行不,四外甥?”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遇见这个老该死的!”侯大金在心里骂道。但表面上还得迎合着,说道:“二舅您说的是。其实,俺弟兄几个也都是想买柏木棺材的,但几个娘们……”

薛聪明又打断侯大金道:“你快打住,乖乖。你没有听人说吗,娘们当家,房倒屋塌。为什么说男人叫外头人,女人叫家里的,那不是明情嘛,男人主外女人主内,挣钱花钱是男人说了算,洗衣裳做饭是女人一把手。”

侯大金被他说的没有办法,道:“那行吧,我这就去看看柏木棺材,本来让我来预订水泥的呢。”

侯大金还没有发动摩托车,薛聪明竟然先坐上了后座,道:“我得跟你去,替你长长眼。”

侯大金心想坏了,这个老东西是雁过拔毛的人,本想躲远点儿,谁知道他胶水补轮胎还粘上了。没有办法,只能带他去了。

棺材铺与集市紧挨着,再朝南就是一条不大的河,看不见源头也看不见尽头,更叫不出名字,说是从湖里引过来的干渠,用于灌溉农田的。干渠两边是高出地平面好几米的防护堤,栽了许多的杨树、柳树、槐树。树都有年数了,高入云霄,枝蔓很阔,地面上显得特别阴凉。本是老百姓乘凉休闲的好去处,想不到镇政府为了创收,把堤岸租给了棺材铺,一字排开放了几十口棺材,水泥的居多,其他木料的只是样品,大小不一,质量也千差万别。

侯大金与薛聪明把摩托车停放好,先看了柏木棺材样品,木料都是干透的,没有拔缝没有裂纹,一敲邦邦的,扎实得很,感觉很满意,便跟老板谈价格。

老板是个老年人,头上就一圈还有头发,跟伟大导师列宁有一比,但脸型瘦长,黢黑淌亮,嘴唇上的胡须修剪得很短,下巴的胡须却很长,搭在胸前,如果不是有些邋遢,还真显得飘逸。老板正坐在树荫下抽着长杆烟袋歇息,看见侯大金他们,赶紧迎了过去。是的,卖啥的讲啥,来了顾客你不理睬,那纯粹想砸自己的生意。

老板问道:“看好了吗,想要什么样的?”侯大金拍着最大尺码的柏木棺材问道:“这副什么价?”“送货不?”“送。”“送货六万六,不送六万四。”“这么贵!”“水泥的便宜,送到坟地一千。”“你这不是抬杠嘛。”“不抬杠那就六万四。”“最低价?”“让你两千,六万二。”“多少折扣?”“买棺材还要折扣?没有折扣,一口价。”

侯大金不说话了,眼睛盯着薛聪明,问道:“二舅,你说怎么办?这副确实太贵了!拿六万块钱埋地下,说句不该说的话,那真是烧包!有这钱,不如买一万只雏鸭了,养到年底起码挣一半。”薛聪明嗔怪地道:“你这个龟孙真是生意经,三句话不离本行,哪有拿老爹的棺材钱做比喻的。”继而对棺材铺老板道:“还有便宜的吗?”“你们跟我来。”棺材铺老板带他们走了五十米,来到一间房子里,指着一副比较小的棺材,道:“不然你们就要这副。这副本来是给人预留的,人家老头正在医院抢救,还没有咽气。”侯大金问道:“多少钱?”棺材老板道:“最低价三万三,现钱,不送货。”薛聪明道:“太贵了,三万,不少给你。”“就是三万三,你爱买不买。”“你也太犟了。做生意都得活灵点儿。”“就这价,不然你们就去别处买。”“你真会闹笑话。咱一个镇就你一家棺材铺,你让我们哪里再去买?”“那就三万三。”“再降点儿。”“一分不降。”“你真倔。”“随便你咋说。”看实在讲不下价格,侯大金只能认了,便跟棺材老板说好回家拿钱了。

侯大金跟侯思源要了钱回来,怎么都没有想到薛聪明猫头鹰一样还蹲在路口等他。看见侯大金,慌忙迎上去,笑嘻嘻地道:“外甥,你猜怎么着,我跟老板套了一会儿近乎,他答应让一千块钱,三万二齐活。”侯大金也是喜出望外,道:“是吗?”“你看,那还有假,你付钱不就知道了嘛。”

侯大金找到棺材铺老板,一问价,还真是让了一千块钱,没有多说,赶紧付了钱开了收据,正准备去找出租平板车拉棺材,却看见收据上仍写着三万三千元整,便问薛聪明道:“怎么收据上还是原来的数目?”薛聪明喜得纰罽的,道:“憨了不是,那不是给咱俩的辛苦钱嘛。”“咱俩?”“对,你我。”“原来你等着没有走就为这事?”“看你说的,什么话一到你嘴里怎么就那么不好听呢。”

没有办法,侯大金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二百块钱给了薛聪明,在心里骂道:“该死的!人说你雁过拔毛一点儿不亏你,谁的钱都敢要。”

薛聪明接过钱,温和地道:“再添点儿。”侯大金道:“行了你。跟亲外甥争分文,也不嫌牙碜!”“说我不嫌牙碜,你不也一样。”“你再要我就告诉俺大舅去。”“你不给,我就跟俺大外甥说。”“真拿你没有办法,癞皮虱子。”侯大金不得不又拿二百块钱给了薛聪明。薛聪明接过钱麻利地掖腰里,冷笑道:“癞皮虱子也比坑爹的强。”侯大金装作没有听见,道:“你帮着看住棺材,我去找平板车。赶紧拉回去上沥青,不然到出殡就干不了了。”薛聪明道:“你擎好吧。”

谁知道侯大金带着平板车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薛聪明,一问棺材老板才知道,他前脚刚走薛聪明后脚就奔了。真是把侯大金气坏了,跺着脚地咬牙大骂:“真是少熊!不得好死!死了尸体野狗都不吃。”骂归骂,心里却舒坦着,也感激着,“不是二舅会嚼舌头,我不可能赚到这六百块钱,呵呵……”他这样笑道。

没有办法,侯大金不得不花钱又顾了人帮助把棺材架到平板车上,骑摩托车一路跟着回家了。到了家里,他按收据的数目加上运费跟侯思源报了账。没有停脚,他又去公路站托人要了一鱼皮口袋沥青,骑摩托车带了回来。

棺材停放在侯大刚家门外的麦场上,没有着地,用十二块砖分别垫了四个角。侯大金带沥青回来的时候,周庆祝已经安排人在棺材旁边支起了一口大锅。侯大金把摩托车停好,把鱼皮口袋里的沥青倒进锅里,拿劈柴烧锅。也就半个多小时,沥青开始化了,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周庆祝找来了一个舀子和一把刷子,舀了沥青水小心翼翼地往棺材上一边浇一边刷。侯大金心想,怪了,周庆祝平时懒得皮疼,油瓶倒了都不扶,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别又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周庆祝一边忙活一边跟侯大金问道:“这次买棺材是趟肥差吧?”侯大金装憨问道:“你什么意思?”周庆祝冷笑道:“还什么意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明白你的话。”“那是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给我买一条好烟,我就当一辈子哑巴。”“你怎么也雁过拔毛了呢。”“这不是有福同享嘛。”“那行吧,等忙完我给你买一条小贡。”“小贡太孬了,还是大贡吧。大贡抽起来不咳嗽。”“你还真能拽,就我这条件,平时连小贡都抽不起,更别说你了。”“那是两码事。我现在是劫富济贫。”“你这是趁火打劫。”“不论怎么说,你还是得感谢你老大,他不了解你的为人,换了老二,他哪怕派个小黑孩,也不会让你去买棺材。”“你快别说了,等把棺材刷完沥青,我给你一条大贡是了。”

他们正忙活呢,看见李素梅拉着侯大川从侯大刚院子里出来,没有理睬他们,直接去了薛英家。周庆祝色迷迷地看了李素梅一眼,道:“到底是苏州人,人漂亮,说话也好听,跟唱歌一样。你再看她走路,轻飘飘的,生怕踩死蚂蚁。咱这里的老娘们可好,那真是一步一个脚印,跟男人无二。”侯大金道:“那是的呢,人家父亲是大学教授,教育出来的孩子当然不一样。”“你老大肯定怕你大嫂吧?”“不知道。他们不经常来,来了也是领导视察一样转一圈就走。”“你老大真有福,若是能跟苏州女人睡一觉,我死了都不亏。”“你别放驴屁哈,小心我不给你大贡烟。”“好好好,不说了,干活。”

说好的买水泥棺材,拉回来的却是柏木棺材,李素梅看了很不高兴,把侯大川拉进他们住的西屋想问个究竟。这事得单说,不能当着别人的面,不是有句话吗,当面教子背后教妇,教妇教夫一个道理。等两口子都进了屋,李素梅把门关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水泥棺椁怎么变成柏木的了?”侯大川解释道:“本来是买水泥的呢,这不是大金在集市上遇见二舅了嘛,是二舅让买的。”“二舅怎么那么大的权力?”“这你不懂了不是,我们这里跟你们那里也许不一样,一样不一样你我都说不清楚,你虽然祖籍是苏州人,但你没有在苏州生活过,也许苏州跟我们一样,在所有亲戚里不论辈分高低,亲母舅是老大,尤其是丧事,那都是他说了算。本来是请舅舅来商量的,这不是吵架了吗!”“不论怎么说,你们这样是不好的。既然定了下来,就应该按计划执行。”“你是不是觉得没有面子了?”“当然是这样。本来家里的事我是不过问的,但那个宋主任要求我发表意见,意见发表了,多数人赞成了,反而得不到执行,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嘛。”“我不也是没有想到嘛。”“听说柏木棺椁要三万三。蛮贵的哟。”“你心疼钱了?”“这不是心疼钱的问题,这是浪费的问题。人死了可以搞得隆重一些,但不可以浪费啊!我在市里参加过多次葬礼,也去过墓地,都是很简单的,挖一个一米见方的坑,用水泥砌了四周,把骨灰盒放里面盖上水泥板就可以的了,既简朴又肃穆,很好的。”“城市不能与农村比,城市土地紧张,所以……”“你不用再说了,我找你没有别的事,就是希望你以后尊重我一下,好吗?”“这个你放心。这不是事发突然嘛,如果不是突然,我不会改变你的意见的。”

说完话儿,侯大川想走的,却被李素梅又拽住了,道:“你不要急着走嘛,我还有话呢。”侯大川重新又坐下,问道:“你还有什么指示?”李素梅生气道:“你天天跟我说你们一家人怎么怎么好,我现在终于见识了,原来是杂面窝窝啊。”“你没有正事了吗?没有正事我走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见面就吵啊打啊?”“这很正常,意见不合多说几句。”“打架也正常?老五媳妇找情人也正常?”“你放屁!没有影的事你不要跟着胡说八道。”侯大川生气甩门走了。

薛聪明去集市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儿,听人说镇上“凤凰”洗浴中心才来了几个东北小姐,个个丰满漂亮,个头还高,皮肤还白,都不满二十岁,嫩得很,他就心痒痒了,猫抓似的。但他没有直接进去,先在外围里打听打听,别是虚传,闹不好又是本地货,那就亏大了。在这方面,他是吃过亏上过当的。

想起来就生气,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在连云港跟一个建筑队打工,想跟二外甥的,谁知道侯大刚不要他,还说难听的话,“你就是属猪的,光吃饭不干活。”没有办法,他才托人跟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建筑队。人家对他不了解,还挺照顾他,让他看建筑材料。这一天正吃午饭呢,几个建筑工人一手端着菜碗一手拿着馒头凑一堆闲侃。“听说了吧,‘海蓝蓝’洗浴城来了几个日本小姐。”“听说了,价格不贵,全活才二百,服务也好。”“你去玩了吗?”“没有。我哪有闲钱。”“我也没有去。二百块钱能买一百多斤白面,够俺家那娘仨吃一个多月的。”“就是。咱老百姓谁舍得花钱干那事,都让当官的享受了。”“当官的不一定敢,上面抓得才严厉呢,都是老板去享受。听说有的老板一次找两个,你说他怎么那么大的精力。”“真想去,尝尝日本娘们什么味儿。”“我也是,恨不能把日本娘们玩个大出血!谁叫他们日本人当年欺负咱中国人呢。”“你说的是,这仇恨早晚得报!”“……”

俗话说:路上说话,草棵里有人。他们闲侃也是无心的,哪想到薛聪明听心里了。他趁没有人的时候,偷卖了一批钢筋,得了五百块钱,当天晚上就去了“海蓝蓝”洗浴城。

乖乖!洗浴城真大、真气派,大厅里灯火辉煌,耀眼夺目,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门外停车场停了得有几十辆小车,还有小牌号的,甭说,肯定是当官的,起码也是当官的驾驶员。门口有四个保安站岗,个个神气十足,一脸严肃。薛聪明见过这阵势,带二儿子去徐淮看病找侯大川的时候,人家市政府就是武警把门,比这还威严。没有二话,薛聪明仰脸大踏步进去了。先在澡堂里泡了一会儿,感觉出汗了,便找人搓背,捶背,捏脚,然后穿上服务员递过来的肥大的褂头、裤头去了包间。他本来不懂的,但他很聪明,跟了一个大胖子后面,人家泡澡他泡澡,人家搓背他搓背……包间里灯光暗淡,仅放一张单人床,铺着雪白的被单,没有被子,只有一个枕头和一条宽大的毛巾。薛聪明用手摸摸毛巾,自言自语道:“还真厚,这就是城里人爱用的毛巾被吧。城里人真会享受,什么都是另样的。”

正念叨呢,小姐微笑着进来了,一看就知道她化了浓妆,大眼黑,小口红,圆脸白。她穿着一身艳丽的日本和服,拖着木屐,头上挽成菊花状,横插着一根簪子。她把门轻轻关上,弯下腰深深地给薛聪明鞠了一躬,打手势让他躺倒床上,开始给他按摩。薛聪明尽情地享受着,问道:“你是日本来的?你家是什么地方的?是名古屋、东京还是北海道?”虽然薛聪明没有什么学问,但日本城市的名字还是知道几个的,尤其名古屋,当年庄则栋就是在那里拿到了乒乓球世界单打冠军。看小姐不回答,只是微笑,薛聪明心想:对了,人家是日本人,不懂咱汉语。于是他想起了歪招,既然她不懂汉语,那不妨骂她几句,出出对日本人的恶气。日本人太坏了,当年把咱中国人折腾得够呛。于是他盯住小姐,骂道:“你们日本人都是狗娘养的!是如来佛跟王母娘娘偷欢生的私生子,所以你们没有人性。”小姐依然没有说话,依然微笑,依然轻轻地给他按摩。薛聪明感觉特好玩,继续骂道:“听说你们日本人都不吃人粮食,跟猪狗一样,吃人粪!”小姐不愿意了,停住手,恶狠狠地道:“你骂够了没有!听口音你好像是梧桐县李庄镇的。”薛聪明大吃一惊,问道:“你是哪里的?”小姐道:“我是刘庄镇的,咱们镇与镇挨边。”薛聪明吓坏了,顾不了按摩了,爬起来夺门而逃,在心里说道:“别叙了,再叙说不定还是亲戚呢。”他说的没有错,他媳妇的娘家就是刘庄镇的,住在镇上,跟镇政府一墙之隔,是大户,小孩他小舅还在镇上当副书记。小姐却很负责任,追了出来,喊道:“老先生你别走,还没有给您吹箫打炮呢。”薛聪明回头道:“什么吹箫打炮,都免了吧。”小姐道:“你还没有签单呢。不签单你走不了,门口保安会揍你的。”听小姐说的有道理,薛聪明不得不又折回头签了单。小姐温柔地笑道:“既然咱们是老乡,你就再躺下来,让我好好为你服务一回。跟谁都是跟,那不如跟老乡了。”薛聪明摆手道:“你还是别,我看见你就浑身打哆嗦。”说完就跑开了,身后传来女人的浪笑声。

从那以后,薛聪明真的变得聪明了,不敢再盲目去洗浴中心找小姐了。

薛聪明在“凤凰”洗浴中心门口转了几圈,看见进出的人不多,忽然想起来,这是上午,人家小姐都是下午、晚上才开始服务的。感觉饿了,他走进一家酒馆。

酒馆不大,没有包间,厅堂里也就几张方桌和一些长板凳,没有什么装潢,简单粉刷了白色墙皮,贴了几幅电影明星的彩色油画。薛聪明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坐了一桌,还有两个年轻人占着一张桌子,听口气像是等人。薛聪明拣一张最里面的桌子坐下,对跑堂的说道:“给我来一盘素拼,再来两瓶啤酒。”他想得周到,自己不胜酒力,万一喝白酒晕了,就耽误……跑堂的小伙子应了一声去了里面的厨房。两分钟的功夫就拿着啤酒端着菜盘来了,把菜盘放桌子上,把啤酒打开,道:“老师傅你慢用。”说完就走了。素拼样数还不少,有花生米,有黄瓜,有凉皮,有白莲藕,还有几根辣椒丝。薛聪明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支起耳朵听那两个年轻人聊天。

“你再跟庆祝打一个电话,看他到底能来不能来。”“刚才不是打过了嘛,他说他不能来,跟人家帮忙了。”“跟谁家帮忙了,那么当紧,弟兄们的感情都不要了。”“不知道。要不你再给他打一个?”“我打就我打,我不信叫不来他。喂,老大吗?我是三江,你到底忙什么了?我和二哥菜都点好了,就等你了。喝完酒好泡妞去。不骗你,‘凤凰’洗浴中心真来了四个妞,全是东北的,别提多漂亮。你看你,跟谁帮忙了那么痴心,什么?哦,我知道了!呵呵,你还是没有忘记旧情啊,真有你的。好好好,你忙吧,我们不等你了。先说好,谁玩谁痛快,不玩别败坏。好好好,拜拜。”“怎么样,我说他不来了吧。”“我知道了,他在大银家帮忙了。”“哪个大银?”“就他那庄上的侯大银呗。侯大银他爹死了,庆祝帮忙问事呢。”“啊,我知道了,就是封樱桃她对象侯大银。怪不得呢,我说他怎么不过来,原来跟封樱桃献殷勤呢。你还别说,庆祝跟那娘们相好十几年了,还没有丢手,真是不简单。”“你懂什么,封樱桃是‘白狐’,瘾大着呢。庆祝功夫又好,她能舍得了他吗。”“你说的是。不理他,咱们喝酒。小五,上菜。”

薛聪明不听不要紧,这一听,魂魄都跑天上去了,在心里道:“娘啊!大银的媳妇还是这户东西,简直不齿于人类了还。这事得告诉大银去。”他赶紧喝完了啤酒,紧叨两筷子菜,跟跑堂的结了账,麻利地走了,也顾不上什么东北不东北的小姐了。

薛聪明骑上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都响的自行车直奔侯大银家来了。一路走一路想,忽然停下来不动了。点上一支烟抽着,慢慢打开思路。

那两个年轻人说的庆祝肯定是那个村民小组长周庆祝,一块喝酒的时候见过他,贼眉鼠眼鹰钩鼻,一看就不是好人。你说樱桃那孩子怎么会看上他呢,还好了十几年了,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了还。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漏一点儿风声,真奇了怪了。这样冷不防去告诉侯大银合适吗?没有抓住人家辫子,没有捉奸在床上,无凭无据,仅仅听两个年轻人说说,就……万一大银不相信怎么办,就是相信了又能怎么办?揍周庆祝?揍封樱桃?不好不好,都不好,那怎么办呢?当耳旁风,装不知道?也不好,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怎么心安理得地看着他戴绿帽子,你也太窝囊了!哎,有了!不论这事是真是假,先敲周庆祝一竹杠再说,跟人说的一样,有枣无枣打一杆,万一真有,那就好办了,公了私了随便他,咱是拾麦打烧饼稳赚不赔。

主意拿定,薛聪明又跨上自行车来了。到了村口三孔桥上,他下了自行车,站在路旁抽烟歇息。周庆祝在侯家帮忙,不能冒冒失失过去,遇见侯家的人不好解释。还真巧,有两个上学的小学生路过这里,薛聪明掏出两张五块的钞票,跟小学生说道:“小同学,麻烦帮我办件事好不好?我不让你们白帮,我一人给你们五块钱。”一小学生问道:“帮什么事?”“你们知道侯家死人了吗?”“知道,我们校长说了,过几天让我们参加那老头的追悼会呢。”“那更好。麻烦你们拐个弯,去侯家跑一趟,把一个叫周庆祝的找来。”“好嘞。”两个小学生答应着走了。薛聪明追上几步喊道:“钱还没有给你们怎么就走了?”两个小学生回头异口同声地道:“我们老师说了,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看见两个小学生进了村子,薛聪明自嘲道:“唉,我还不如两个小学生的觉悟。”

两支烟没有抽完,周庆祝骑着摩托车来了。薛聪明认识那辆摩托车,是侯大金的。周庆祝把摩托车停到薛聪明跟前,客气地道:“这不是二舅嘛,您不上家里说话,怎么在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嘛?”

“万人揍的,谁是你二舅,说的跟一家人似的。”薛聪明心里这样骂,嘴上却没有这样说,道:“找你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证明一件事。”周庆祝有些不耐烦,道:“什么事你快说,我急等着给棺材浇沥青呢。”“听说你跟俺外甥媳妇相好十几年了,不会是没有影的吧?”“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你听谁说的?”“听你两个朋友。”“我的朋友,我哪两个朋友?”“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两个朋友。”“你放屁!”“你怎么骂人了你?”“我骂你,我还想揍你呢!”

没有等薛聪明再说话,周庆祝冲上去就照脸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你个老龟孙,你活腻歪了你!”接着就是一脚,直把薛聪明踢倒到地上,道:“我叫你胡说!没有影的事你也敢敲诈我。”

薛聪明从地上爬起来,两手捂住脸,道:“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怎么上来就打人。”

周庆祝伸手锁住薛聪明的喉咙,恶狠狠地道:“你给我记住了,今天就饶你一命,如果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说完,猛地推了他一把,跨上摩托车就加油门走了。

薛聪明被他推了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到河沟里。他顾不上别的,骑上自行车就狂奔而去,嘴里骂道:“狗娘养的,真厉害,不让人说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