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布达拉宫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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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初识韩国

韩国人的“第一桶金”

出济州岛,沿高速前行。这是一条釜山通往首尔的高速公路,始建于上世纪60年代后期。

导游姓李,一个面善心热的中年女性。她从脚下这条高速公路说起,把我们带人韩国战后重建的艰辛岁月。“1961年,朴正熙发动军人政变执政,长达18年。现在这一辈人,都很怀念他。虽说他政治上独裁,做了一些让后人垢病的事情。但是,他发展经济,给韩国老百姓带来好日子。”

李导面色庄重,沉浸在对往事回味之中。“韩战(朝鲜战争)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南韩比北韩落后。就拿我家来说吧,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只能吃两顿饭,日子是艰难的。韩国像我这样四十多岁年龄的人,个子大都矮小,营养不良呀。现在,我们的后代,平均身高1.75米以上。

“朴正熙执政后,一心想发展经济,向美国借钱,因为政变的原因,美国拒绝提供支持;向靠韩战发财的日本借钱,日本也不给。没有资金怎么发展?朴正熙转头向德国(西德)借,德国来人考察,说我们没有抵押。那时德国也处在战后恢复发展期,开挖煤矿急需大量劳动力。德国提出让我们派遣青壮劳动力去挖煤。政府答应了。于是开始动员,报名的可多啦。战争结束了,大批退役军人没有工作,大学生也没有工作,听说能去德国挖煤挣钱,大家呼啦啦都去报名。有个记者拍摄一张照片,一个韩国青年帽子压到鼻梁,胸前挂个牌子,上面写着:求职。这张照片获得国际摄影金奖呢。第一批选拔了1000人,送到德国,到地下一千多米深处挖煤。德国贷款条件很苛刻,规定这些劳工两年不准回家,不领工资,工资做抵押。劳工工作很危险,生活也十分艰难。发生煤矿事故死伤不少人,消息传到国内,朴正熙去了德国,他到了大使馆就提出下井,到1000米下矿井看望同胞们。大使馆反对,德国方面也劝阻。朴正熙动容地说,‘我的同胞为了祖国建设,没日没夜地工作,他们不怕危险,我怕什么?’总统坚持下了井了,看到那么同胞在井上劳累,他动情地说,‘我这个总统对不起大家,让你们受苦了。但是,我保证让你们的家人,子女绝不再吃苦。你们是为了国家,国家会记住你们的功劳。’

“朴正熙从千米深处出来,会见了德国总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军事上革命上来的,不懂经济,但我不说假话,借你们的钱一定会到期偿还的。请求你们发放我的同胞工资,他们太苦了。德国总统听说朴正熙下井,又诚实地说了这番话,感动地说,‘可以,工资马上发。’交谈中,德国总统喜欢上了这个坦率诚实倔强的韩国新领导人,高兴地说,‘等我退休后,我到你们国家做经济顾问。’”

李导在说这番话时,两眼噙着泪水。车厢里安静下来,我们也为韩国的苦难与苦斗史深深震撼了。李导接着说:“在德国考察期间,朴正熙看到德国修建了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详细询问了修建情况。回来后,他找到现代公司老总,让他们承建韩国第一条高速公路,从汉城到釜山。靠近大海的釜山,渔民捕捞的海鲜经过铁路和公路,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首都,海鲜早已失去了鲜味儿。现代公司只用了两年多时间就建成通车。高速公路的修建大大缩短了首都与沿海的距离,也吹响了韩国经济崛起的号角。以这条高速为标志,韩国进入迅速崛起的新时代。”

听导游讲故事时,我们不禁想起韩国快速发展的那些年,恰恰是我们抓革命促生产的文革中后期。那时,韩国在迅跑,我们却在退步。如今的年轻人,是很艰难那些逝去的岁月,我们曾经失去好多宝贵的时光呀。

派大批劳工到德国挖煤,是韩国人取得的第一桶金。美国出兵越南,要求韩国出兵。朴正熙算了笔经济账,先后派出士兵和工程技术人员50万人,除了阵亡15000人,这批人也为韩国人崛了第二桶金。随后,中东战争爆发,战后重建个小时。这种拼命式挣钱,又让一批韩国人有了原始资本积累。

“韩国的崛起,就是靠这三批人。”李导感慨地说,“为了国家,为了下一代的幸福,老一辈吃尽了苦头。现在韩国经济发达,人民生活幸福,下一辈人不知道吃苦了。”李导的目光有了忧郁,顿了顿,又说:“我们羡慕中国这些年的发展。中国人也能吃苦。”

车厢里爆发热烈的掌声。

“我一定去淮南!”

韩国浦项市朴市长与淮南刘市长是多年的老朋友,朴原来在韩国驻华机构工作,不久前当选为市长。于是,我们受委托顺道造访。

韩国的八月正是炎炎烈日当头照,地上仿佛要冒出火焰。在郊区一座韩式院落里,朴市长热情地款待我们一行。一张长条桌子占据了房屋中央,精致的木地板放置十几个草垫子。握手、寒暄,礼毕,我们落座。见我们一个个西装革履,朴市长带头脱去外衣,用熟练的中国话说:“大家别客气,随意点。”说完,看看随行翻译金女士:“你就看着办。”朴市长风趣幽默,会见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朴市长是典型的韩国美男子,小眼睛,大鼻子,方脸,温和不失刚毅,气质儒雅,颇有绅士风度。“我在中国工作三年,游历大半个中国。”朴市长愉快谈起中国的趣事,“我们韩国小,还不如一个四川大,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推崇的地方。可以看看我们浦项的炼铁所。

韩国人的谦逊是出了名的,东方文化所倡导的内敛不事张扬,敏于行,讷于言,在朴市长身上表现出来。行前,我们听到介绍,朴市长属于在野党,党派之间竞争市长很激烈,能够脱颖而出是不容易的。我们不便于谈论政治,只就淮南与浦项加强经济交往与合作,彼此交换了意见。对我们提出建立友好城市的意见,朴市长爽快地答应了:“有机会,我一定去淮南!”

韩国的餐饮比较简单,没有国内那种排场和礼仪,因此少了推杯换盏的酒宴烦琐。宴会结束时,我们长舒一口气,盘腿而坐的酸疼,在国内是体会不到的。

朴市长临时要到首尔参加会议,安排殷副市长接待我们。我们忙说不用,原本准备下午赶到另外一个城市考察企业的。朴市长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老朋友嘛。可以看看我们的炼铁所。”盛情之下,我们只好调整行程。

参观浦项炼铁所,我们才知道以貌取人和以名取人同样不对。这个占地九平方公里的大型钢铁企业,加上光州的项目在内,去年钢铁产量30万吨,居世界第四位。我们参观了冶炼生产车间和展览室,约略了解了这个企业艰辛的创业历程和光辉业绩。在来宾留言簿上,我代表一行人写下了感想:钢铁般意志铸造了浦项钢铁,浦项钢铁成就了韩国人民钢铁的梦想。

晚上,殷副市长设宴招待了我们。席间,听我们赞叹浦项钢铁业的发展成就,殷副市长笑着说:“我们经济取得一些成就,中国现在发展也非常快。我们要向中国学习了。”殷副市长是首尔大学兼职教授,每星期都要去授课。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介绍说,殷副市长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我们一行人听了高兴。对一个国家的尊重,首先表现在你了解和熟悉这个国家的文化。我知道,在韩国有很多学者对中国颇有研究,只是没有想到浦项市的两位市长都那么熟悉和喜爱中国。我对金翻译道,“要难为你了”。金翻译有些紧张,忙说,“唐诗宋词,历史掌故懂得不多,翻译可能有些困难”。殷副市长见状,用韩语幽默地说,“你专心吃菜,我们可以用文字交流。我听不懂汉语,但是可以阅读中文”。呵,很像我们国内很多英语爱好者。

殷副市长知道淮南王刘安主持编撰的《淮南子》,熟知庄子、朱熹,并随口吟哦庄子的逍遥游。见我惊讶,他在纸片上写道:“你能否给我写一首唐诗留念?”说罢,递来一张准备好的纸张。我用硬笔写了唐朝张继的《枫桥夜泊》,这是我最喜爱的唐诗之一。殷副市长爱不释手,直夸我的书法好。我笑着说,“像我这样的钢笔字在国内只能算一般”。殷副市长说,“回去要装裱起来,挂在书房欣赏”。我后悔没有多带几幅本市书法家的作品,别让我的字影响了韩国朋友对中国书法的印象。我们继续交谈着对中国古代和现代文学的话题,韩国的清酒一杯杯人口,谈兴越来越浓。从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到贾岛“一日不作诗,心源如废井”。幸好我对诗词歌赋约略熟悉一些,不然过不了场。

“你们有曹雪芹,有鲁迅,中国的文化了不起。”殷副市长言语中充满对中国的神往。我邀请他方便时到淮南走一走,我们那里有很多韩国企业。他说:“我一定去,去看看寿州古城,淝水之战的八公山。”听了一位韩国副市长的席间谈话,我半是惊叹,半是感动。殷副市长没有到过中国,对中国甚至对我们淮南文化如此熟悉,可见中韩人民的友好民间基础是多么扎实。同时,也能看出虽然韩国是小国,官员的世界眼光很开阔。相比之下,我们对一衣带水的邻国的了解多来自于热播的肥皂剧,或媒体点滴报道。干部要增强世界眼光,不仅在经济上了解,更重要的是文化。

导游的片段人生

我们惊奇地问李导汉语咋说得那么好,对中国了解那么多,简直是中国通。李导趁着长途跋涉的空当,说起自己的故事。

“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决定让我学汉语。这在韩国是件很稀奇的事情。为什么呢?后来,爸爸才告诉我真正的原因。韩战(朝鲜战争)期间,爸爸是一名下级军官,与志愿军有过交手。他看到中国军队的军纪是那么严格,官兵那么能吃苦,不抢老百姓东西,打仗英勇无畏,虽是敌方也心生敬畏。他预感到中国迟早会强大起来,让孩子学习中文,将来生活有出路。当时,爸爸并没有告诉我原因,只是逼着我学。四九年,山东胶东半岛跑来一些地主避难,他们没有职业,有的就出来家教。每天早晨早早起来,先学一个小时汉语,再去学校上课。学了半年,同学知道我在学中文,小朋友围住让我讲汉语,你好,再见,名字,等等。吓得我不敢出屋,心里直恨爸爸。学习还是坚持下来。

"1992年中韩建交,两国经济往来日益增多。在韩国会中文的吃香起来。我才知道爸爸的眼光远大。这些年,我经常组团去中国旅游观光,也经常接待中国各类代表团来韩考察。导游在韩国是不错的职业。”

有人问起她的幸福指数,开玩笑地说,你们收入那么高,生活一定很开心了。李导游面色却凝重起来:“我们的亲人还有很多在那边,他们的日子还很苦。一想到这,我们怎么能高兴起来。”李导的眼光朝着遥远的北方望去,忧郁,韩国人表情挥之不去的忧郁让我们心头为之一震。

“二战结束后,两边各自宣布成立国家,一夜之间断绝了往来,五十多年没有音信。爸爸和伯伯跑过来了,还有叔叔姑姑兄弟姐妹十几口人在那边。爸爸在世时,每年都去三八线边的拜乡台去祷告,为亲人祈求安康。”李导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看着我们,“政治是政治家的事,老百姓要过日子。我们渴望统一,南北分裂造成800万到1000万亲人骨肉不能相聚。不知亲人们现在怎么样?”

我们心里沉甸甸的。朝鲜战争于1950年6月爆发,1953年7月停战,以三八线为界设置非军事区。由于交战双方只签订了停战协议,至今没有缔结和平条约,因此在法律上还不能说这场战争完全结束。双方的军事对峙长达半个多世纪。朝鲜半岛的核问题仍然是全球关注的焦点。这场战争到底什么时候真正结束,还没有人能够做出准确预测。我们只能默默祈祷三千里山河早日统一。

三八线飞翔的白鹭

车出韩国首府首尔,向西北方向行驶。窗外,汉江水面浩大,两岸青山翠绿,稻浪滚滚,一幅宜人初秋景象。大约行驶半个小时,细心的人发现路两旁多了刺眼的铁丝网,江面看不见渔帆点点,更无蓑翁垂钓身影。韩国朋友语气沉重地说,对岸就是北韩(朝鲜)。这里没有特别通行证,韩国人是进不来的。

车厢沉寂下来。什么叫韩国人的痛?朋友忧伤的神情在闪动的眉梢上,凝重的语气刺破历史帷幕,将人们带进熟悉的六十多年前。那将是破译韩国倔强敏感心灵历程的一把钥匙。

车子又向前行驶了一会儿,江面更加开阔。朋友眼睛从江面转过来,缓缓说道,“大家看到的其实不是汉江了,这里汉江与临津江汇流。临津江对面就是朝鲜”。

朝鲜的村庄和城镇,在淡淡山岚下,若隐若现。那是一片神秘的土地,鲜有外人能够登陆。

朝核六方会谈,成为新闻记者追逐的靶子。朝鲜发生的事情同样让世人关注。只是遮盖得严实,只能远远张望,或凭借想象而已。

中巴车在柏油路面飞快行驶,不一会车子拐进一条小路,两面稻田只有麻雀叽喳,没有农人忙碌情景。

这里是白鹭的快乐世界!远处是逶迤群山,眼前一片望不到边的灌木丛林,浓得化不开的绿色植被,将人的眼光都染成碧绿。无数白鹭栖息在树梢枝头,听到行人的脚步,木然地没有反应。间或,几只白鹭飞翔,只是在浓荫匝地绿色空间盘旋。

朝鲜半岛著名的三八线,全长430公里,纵深八公里,在这三千多平方公里的无人区,统治这里的是白鹭及同类们。两侧分别是朝鲜和韩国的铁丝网、地雷,以及虎视眈眈的守卫军队,无数枪炮和仇视的目光六十多年始终处于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天空传来武装直升飞机的轰鸣。只有白鹭,像不更事的孩童,在嬉戏玩耍,在无忧无虑地快乐飞翔。

在经历严格安全检查后,我们走进板门店。朝鲜战争让这个不知名的村落成为著名的地方。游人被反复提醒注意事项,比如到观光亭不要喧哗,更不能手指对方,以免让敏感的朝鲜军人误认为挑衅动作;比如不能照相,等等。恐惧感弥漫在紧张的行程中。我们这些习惯于和平环境中生活的人们,难以理喻本是弟兄的敌视和对峙。

走进板门店会议室,我惊讶地看到极其夸张的敌对动作,会议室矮小的平房两侧,军人猫腰站立,握枪瞄准前方,做出随时战斗准备。远远地看去,对面朝鲜境内,稍显陈旧的楼房前静静站立持枪的人民军,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进入会议室,背对朝鲜的门前,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军人雕塑般站立,手握双拳,随时出击的样子。朋友说,这间会议室横跨两国,分开时间游览,那边有人来了,这边的门就关上。游人与军人合影留念,很快就离去。几乎没有时间观赏,我们就随人流而去。或许,带有市场炒作的因素,神秘与恐怖也是可以卖上好价钱的如此想来,刚才的紧张感退潮般散去。残酷的现实表明,在六十多年的对峙中,突发事件难以预料,韩国的敏感由此可知。

我们在一处哨卡稍稍停留了一会儿。远处的山冈,飘扬着朝鲜旗帜,山峦、河流、村庄,自然景致中看不到差异。多年前,我们看过许多朝鲜电影,约略了解那里人民的生活。很想一步迈过去,看看熟悉却陌生的朝鲜,近在咫尺却难以成行,心中生发无限感慨。三八线上空飞翔各种鸟类,尤以白鹭最多。无数白鹭愉快地栖息在这里,感受和平的幸福。与之形成巨大反差的却是两边人民老死不相往来。本是同根生,何以至此?朋友告诉我,韩国与朝鲜将近1000万骨肉长期分离。隔山相望,泪洒遍野,哭泣的声音隐隐传来,让人揪心。彻骨之痛!为什么骨肉难相聚?为什么冷漠对峙?三千里锦绣河山,鸟儿可以自由飞翔,亲人却无法越雷池半步。不能不说是人类历史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