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光的影子
21825100000024

第24章

杨人和离婚不成,又受到杨清奇的点拨,心中的想法便发生了转变。他开始向于娟诉苦,说工程资金周转不开,想办法借于娟的钱。在甜言蜜语的攻击下,于娟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五万元全拿了出来,让杨人和周转。

皇甫一带有句俗语:猴子都有打盹的时候。意思是猴子虽然特别聪明,到手的东西很难出来,但一打盹,人还是可以乘虚而入的。跟司马迁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是相同的道理。而杨人和更有一句体会或心得,或是他的一种人生哲学:“只要想办法,总会给你把蛆下上的。”跟那句著名的励志对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是一样的道理。杨人和凭着这种理念,凭着揣摩人性弱点的本领,这些年,和一批关键部门的人搞好了关系。

杨人和当初深深迷醉于于娟的肉体,一心想着把她娶进门。为了讨得她的欢心,一时冲动为她买了房子,并且投资进行了装修,那时候,他打定了和于娟结婚的主意。但老婆吴月梅拿命和他拼,使他不禁有些害怕。而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高血压、高血脂,还有中度冠心病。再加之经过杨清奇的劝说,他离婚的信心没有先前那样足了。经过前思后想,他感到自己这次失策了。嫖女人于他来说,就像出门吃饭一样,到哪吃哪,过后根本不过多回味。但这次他冲动得久了,以致把几十万都投进去了。

然而办法总归是人想出来的。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杨人和利用和县工商银行刘主任的特殊关系,说好用房子抵押贷款的事之后,他便对于娟展开攻势。

对于这桩即将成功的婚姻,于娟心中很是忐忑不安。论年龄,杨人和跟自己的父亲差不多,但人家有钱。这些年,自己卑贱地对顾客侍前侍后,不也是为了钱吗?但又挣到多少呢?她早已盘算过,如果找不到一个好男人,凭自己开理发店,给别人油染发烫发之类,一年下来也挣不到多少钱。想过上尊贵体面的日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这时,她遇到了杨人和,虽然年龄老了,但他有钱,有派头,舍得给自己花,而且会体贴人。和他有那种关系之后,逐渐地感觉他粗俗卑下。但不管怎样,他对自己好,舍得给自己花钱,而更让她感动的,是他花几十万为她买了房子,而且登记在她名下,可见他的诚心。每次到县城来,他们都住在一起。渐渐地,她已在心理上接纳了他。她常常想起近年流行的一句话: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这天晚上,两人亲热之后,于娟冲了澡来到床上,杨人和搂着她躺下。杨人和一边抽着烟,一边说:“西河粮库的工程如今资金周转不开了,这几天没法干了。我和县工商银行说好了,用这房子抵押贷些款,让活儿不要停下来。”

于娟看着电视剧,听到杨人和很随意说出来的话,心里一惊。以前他曾保证过这房子里的一切归她个人,而如今,要用这房子抵押贷款,并且听口气已经说好了。“你不是说那边的工程资金全部到位了吗?怎么要贷款?”

“原来说工程款没问题,全部到位,只是按工期付。但开工后又说不到位,说让咱垫一部分资金。这工程干到一半,停不成,一旦停下来,工人一解散,全部去了别人工地,再想搞到这么一班子人马就很困难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于娟问。她实在不想拿这房子作抵押。

“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今年开的工地太多,而且有几处工程款都不能及时到位。水泥款、沙子款、人工费,欠了好多,实在没有办法了。”杨人和有些无奈地说,一边把烟蒂按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

于娟好久都没有着声,她在心里盘算着,让她和杨人和心甘情愿地在一起的动力主要是这房子,如果抵押了,没有了房产证,那时她有什么办法呢?

“你不是已经把我攒的那五万块钱拿去了吗?”

“五万元投在那么大的工程中,像涝池里扔进去了一颗麦子,连个浪花都不起,解决不了啥问题。”

“你不是说在离婚吗?离得怎么样了?”于娟问。

“正在离,但人家不离,我已经向法院起诉了,等法院判决离婚,这个你放心。”

第二天早上,于娟做了早饭,杨人和还在睡觉。他昨晚依旧很劳累,他不愿轻易放过和于娟在一起的好时光,他无比贪恋那个匀称的令他无限陶醉的肉身子,每次和她在一起都会使他精疲力竭。

杨人和在她的催促中起了床。本来他还想再睡会儿,但想到今天还有正事,便赶紧起来。两人吃过饭,临出门时,杨人和伸着手问:“房本呢?”

于娟知道杨人和要房产证和土地使用证,无奈之下说:“抵押多长时间?”

杨人和说:“过几天人家付了工程款,一有钱马上就还银行的,本子也就出来了。”

于娟取了房产证和土地使用证,杨人和说:“还有你的身份证、户口簿和私章。”

于娟说:“要这个干啥?”

杨人和说:“没有那两样东西,人家会以为这两证是我拾下的或者偷来的,没有不行的。”说着掏出三百块钱说:“给你买件衣服吧。”

于娟取了身份证和私章说:“三百块钱能买啥衣服?买个背心还差不多。”

杨人和说:“等贷下款了我领你去买衣服,想买啥买啥。这些钱你先拿着零花吧。”

两个人出了门,杨人和去银行,于娟去理发店开门营业。

杨人和到了工商银行,找到刘主任,说了自己贷款的事,并拿出两证来。刘主任说:“在你的名下贷?”

杨人和说:“在于娟名下贷,贷款人和两证上的名字是一致的。”

刘主任说:“这得贷款人自己来办理。”

杨人和说:“贷款人不在,住院着哩,感冒了,在滴液体。你和我啥关系?咱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还信不过我?”说着拿出一个红包:“这两千元,你买件衣服,完了我再招待你,八百八十八的全套服务,群星那里又来新小姐了。”

“本人来不了,你就抓紧时间给咱一办。这几天资金紧张得很。款下来了我领你去群星那里玩。”

刘主任摸摸杨人和塞进红包的口袋,说:“你说的没问题?”

杨人和说:“我啥时候说过假话?没问题!”

刘主任说:“我刚来县上贷给你的二十万到现在都没有还,几次转贷下来,本息一共三十多万了,按道理早生成了不良记录了。”

杨人和一边给刘主任点上火,一边自己吸上一支,说:“互相帮忙吧,我每次转贷,既给你们完成了放贷任务,又使自己的生意照常周转着,没有因为还款而停下来,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这货这些年钱没少挣,把钱弄到哪里去了?”

“蛇大窟窿粗么,挣得多就花得多。”杨人和吐着烟雾,轻松地说。

“实话说哩,你贷这么多,不还想干啥哩?”刘主任认真地问。

“这次不是我的名字,连我的一个黑墨点点都找不到。”杨人和说。“你说不还款,拿啥还哩?摊子越来越大,摊进去的也就越多。

元旦前,灵川县人大常委会发文宣布,杨龙章任灵川县政府副县长。而在此之前,市委组织部对他进行了任前考察。

杨龙章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狂喜。这说明,他在皇甫镇这些年的心血并没有白费,上级还是看到了他的工作成绩的。

消息几乎在一天之内传遍了灵川县的官场。关心人事的官场人们在第一时间议论着这件事。

当天下午,便不断地有人拥进杨龙章的办公室表示祝贺。除了镇上的镇长和副职们,也有村上的支书和主任。皇甫镇政府大院里,各种人物出出进进,热闹非凡。蔡镇长虽然还没有听到职务调整的消息,但杨龙章一走,也许对自己就是个机会。

杨龙章特意让党政综合办公室的干事小李出去买了好烟招待前来祝贺的人们,还让小李给每位来客泡茶。两三天下来,一斤茶叶也用完了,而一次性纸杯,也用了好几袋。

这天下午,杨人和来了。带来一个大纸箱,由两个小伙子帮着抬了上来。打开一看,是一个长方形立柱上有着轮船的转盘造型的工艺品。杨龙章一看就非常反感,但不便表现出来。说:“你拿这个干啥?快装起来。”

杨人和有些得意地说:“大海航行靠舵手。你是咱杨柳人的舵手,咱杨柳从解放到如今,就出了你一个县长,我们都指望你哩。”

杨龙章看到抬东西的那两个小伙子仍在地上站着,而小李正提着壶弯腰倒水。他本来想说些严厉点的批评话,但临到嘴边却说:“不要搞这个,搞了我也没地方放。装起来,让这两个小伙子仍然抬下去,你拿回去,放你的办公室里正好。”

杨人和以为自己的这个礼物很有创意,既有保存价值,可以让杨龙章时刻看到自己送的东西。但没有想到,杨龙章似乎并不领情。

“我特意给你买的,留个纪念。”杨人和说。

“你拿回去,我留下也没地方放。”

“放你的县长办公室里。”杨人和说。

杨龙章这会儿更鄙视杨人和了,心想这人没文化就是没文化,白白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口中不由说:“这东西我怎么敢放办公室里?让别人会觉得我有野心。”

“一个工艺品,哪能跟啥野心扯到一起来?要不放在家里吧?”杨人和还是坚持着。

杨龙章想这人怎么了,脑子一向好得很,今天怎么这样固执?觉着不说明不行了,便说:“放家里也不行,你见谁家里放这个?”

杨人和这会儿不想从这里抬出去,抬出去太没面子了。他原想着这东西价廉物美,块头又大,寓意吉祥,没想到杨龙章却这么反感。

杨龙章看杨人和他们几个没有动手的意思,便对小李说:“你下去叫上小曹,一起把它包装起来,给抬到楼下去。”

杨人和这才说:“既然你不要,我拿回去摆我那里,权当是你又送我的。”

杨龙章看到他们几个开始打包,这才露出笑脸说:“这几天之内,我走之前把咱村上几个要好的约一起,吃个饭吧,人家都看我了。”

杨人和说:“好!我们凑份子,祝贺你。”

杨龙章说:“你又胡说了,凑啥份子?我约大家吃个饭,简简单单的个事,你不要往复杂里搞。”

杨人和说:“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之后的几天里,杨龙章到县政府报了到,和各位领导见了面。一起吃了顿饭,算是对他职务高升的祝贺和接风。办公室也已分好,等这一切就绪,也近周末了,他便请了两天假,想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一下,顺便也回趟老家。

回家以后,父母亲都很高兴。在县上发文的那天晚上,他便打电话告诉了父亲,父亲连着说了好几个好。

正和父亲坐着,柳安和来了,杨龙章便连忙让座。柳安和也显得非常高兴,说:“好好干,你会大有出息的。教了一辈子书,出去了好几百学生,干得最好的还算你哩。”

杨龙章说:“咱普通老百姓觉着副县长够大了,但是在县级领导中还是最后面的。对职务高低,我也没有过分在意。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想着踏踏实实,把咱该干的事干好。”

柳安和说:“好!这样就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只要你有这样的想法就好!”柳安和停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看到杨龙章望着自己,便说:“我知道你升任县长之后,给你写了一副字。写好之后,感觉送你似乎拿不出手,不送,又觉得想勉励你,心中很是不安。”

“好啊,难得你依然这样关心我,我一定会珍藏的。”杨龙章高兴地说。

“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柳安和又高兴起来。

“我回去拿。”柳安和说着便往外走。

“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拿?”杨龙章说。

“不用,我马上就过来了。”柳安和说着出了门,“你们先说话。”

果真十多分钟,柳安和便拿着一卷纸进来了。杨龙章接过来,两个人展开一看,是一幅气势雄浑的行书:“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左下角是一行小字:“拙书林则徐联赠龙章共勉。”落款两字:“安和。”

“好字,林则徐的这幅联好,而您的字也更见功底。”杨龙章由衷赞叹。

“用心写字二十多年了,每天几乎都写,坚持下来,也许有些长进,但总体还是不行。你的位置也不同了,拿去卷起来,偶尔展开看一眼,记着那幅对联就行了。”柳安和淡淡地说。

“字和联这样好,我到县上之后马上装裱起来,办公室能挂就挂,不能挂我拿回家挂客厅里。老师的字我怎么能卷起来呢?”杨龙章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说:“再说这副对联,在哪种场合也合适,我正求之不得呢。”

杨清奇不懂这些,看到儿子和柳安和说得很投机,也很高兴,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他俩。

下午,杨龙章想到他已约了柳安和、杨人和还有另外几个来表示过祝贺的人明天一起吃饭,便想到这几天来,没有预料到的人都来了,却没有见刘莹过来,更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和短信。原想向她打个电话问个好,但想了想,自己马上就要走了,以后想见她肯定没有现在这样容易了。而这一年来,她给自己带来了多少快乐和梦想,排遣了多少苦闷与烦恼。而且两人之间还有了那种关系,但自己给她带来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镇上没有一个乡镇企业,这几年临时人员也没有转正的机遇和政策,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和实惠。如果这样不见个面就走了,她会怎样看自己?而自己的良心也不会安宁的。再说,自己也确实想她了。于是便想着过去和她见一面,道个别。

到了文化站,看门上没锁,敲了门,闭着的门马上开了。刘莹看到是他,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很高兴地给他让座,并动手给他泡茶。

“我要走了,你知道吗?”杨龙章坐在她的床边,淡淡地问。

“知道。”刘莹平淡的回答让他吃了一惊,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你怎么没有过来?”杨龙章问她怎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到办公室里来,说一些表示祝贺的话。

“我不爱凑热闹。而且祝贺的人那么多,我去了,不显得和他们一样吗?”刘莹反问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该祝福你的时候多着哩,在心里祝福就行了,何必搞得那么庸俗。”

“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就会少了,毕竟没有现在这样方便。你如果到县里来,可以打我电话。”杨龙章说。

“来了会打你电话的。”刘莹依旧很平静地说。

“其实也不远,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县里。你如果闲得没事了、无聊了就来找我,我也会经常跟你联系的。”杨龙章说。

刘莹微笑着点了点头。在这一刻,杨龙章感到她清纯可爱,便上前轻轻地搂了搂她的肩头。他感到自己有些冲动,突然想今夜带她到哪里去开房,或今夜住她这里。但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自己刚升为副县长,还是注意点的好。另一个原因,自己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好处,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那样的要求,是不是对她更进一步伤害?而她,又会怎样看自己呢?

这种念头过后,他想起柳安和送书法作品的事,便说:“把你的字送我一幅,我珍藏着作个纪念。”

刘莹笑着说:“我的字太拙嫩,这一年来也写得很少,没有长进,羞于见人,实在送不出手。”

杨龙章说:“不送字,那么另送个什么东西作个纪念吧。我不要值钱的,随便啥都行。”

刘莹思索片刻,伸手在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项链来。杨龙章看到,端在刘莹掌心的正是那夜他们在一起时她戴的那个,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杨龙章接过来,感到项链上有刘莹的体温,他端在手掌中,仿佛一件圣物似的。这时刘莹说:“你说不要值钱的,我这里正好也没有值钱的。十多块钱买的,是铁的或是铝的吧。你方便了就留着,不方便顺手一扔,不可惜的。”

杨龙章把它装在自己的内衣口袋里说:“怎么能丢呢?我会保存一辈子的。”

刘莹默默地低了头,两个人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杨龙章想起项链上的十字架,问:“你信仰基督教吗?”

刘莹一愣,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说:“我啥教也不信仰。年初到县上去玩,见到它觉得喜欢就买了。”

“噢。”杨龙章明白了,也许这串项链见证了他们的这段情感,他想说什么话,但害怕引起伤感,临到口边却说:“你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有什么新打算没有?”

“没有,边走边看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哪条路。美术类考生这几年很多,而我的绘画又很差。说真的,我也很苦闷。”

“不要紧,我以后也替你留心着,机会总会是有的。”好长时间了,杨龙章总想着能给她以帮助,但自己却没有这个能力。

两个人之间的话题逐渐轻松起来。后来,杨龙章感到太晚了,便告辞了。由于窗帘一直没有拉上,他和她一直保持着距离。出了门,夜很黑。到农历月底了,月亮早躲得远远的。漆黑的广场内一片静谧。刘莹依旧要送他,在黑暗中,杨龙章回过身,紧紧搂住刘莹,在她的脸上吻着。突然,他尝到一种咸咸的液体。他停住亲吻说:“小刘,你哭了?”

刘莹没有说话,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转身向后走去。

杨龙章想再搂搂她,给她擦掉泪水,但想到越是缠绵,越是难以分别,便忍住了。他似乎看到刘莹站在黑暗中向他挥手,便说:“你进屋里去,外边太冷,我走了。”

刘莹走到门口洒出的光影里,向他挥挥手。而她的面部他看不清,便慢慢地走了。

其实,在那一刻,刘莹已经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