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光的影子
21825100000020

第20章

杨龙章再次见到柳安和,是在柳安和老婆的葬礼上。

初听柳安和老婆去世,杨龙章还有点不相信。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叫吴改娥的女人身体很好,人也极贤惠,是和母亲一样让人觉得极善良的那种农村女人。一辈子除不停地劳动,就是温柔地对待男人和孩子,说不出什么高深的理论和道理,但却极理解人。年龄在六十岁左右,怎么突然间就死了呢?

听到这个消息,杨龙章便在安葬前的这一天、陇东人俗称“奠”的这天,专门回杨柳去,一方面祭奠一下这位他心中敬重的农妇,另一方面安慰一下自己的老师。人生刚刚步入老年就失去老伴,的确是很不幸的。

进门时鼓乐班子哀乐阵阵。看到杨龙章回来了,很多人都迎上前来。柳安和站在旁边看杨龙章烧完纸钱,把他领到自己住的房中,泡了茶,两个人坐着说话。

柳安和家住的依旧是原来的老宅子。说老也不怎么老,包产到户以后才修的,但跟小康屋相比,就显得老了。

杨龙章说:“婶婶没有听见得病,怎么突然间就去世了呢?”

柳安和说:“血压一直偏高,也吃着药,前几天突然晕倒了,当时我也不在家,给别人家事上行礼去了,等我回来已经去世了。我想着不是高血就是心肌猝死这一类。”

“这类病主要靠预防,突然间发病了,就不好治疗了。尤其像咱们农村这种偏远地方,离医院太远,再加之没有交通工具,有时候还发现不及时,所以,抢救过来的很少。”

“唉,早死了,罪也受够了,也就安稳了。”柳安和说着叹了一口气。

“婶婶生前吃穿啥都好着哩,这些年你家情况也不错,文衡和媳妇在镇上经营百货商店,文涛两口子和你们在家,也很不错的。唯一的遗憾就是去年没有修小康屋,要不然,啥都在别人前面哩。”杨龙章以前隐隐感觉到和听别人说柳安和的儿子们不是很听话,但也没有听到啥大问题。现在看来他的心中也有很多不如意的事。

“有些事你不知道内情,我也没有跟你细说。文衡这些年也没有啥大收入,学了个匠人手艺,但是怕出力,一年下来也挣不了多少钱。媳妇前些年给她哥帮忙,后来自己开了店,刚开始生意一般,不是很好。文衡外面有活就去干活儿,干累了不想去了就在媳妇店里歇几天。这几年生意好了点,文衡也不去工地干活了,两口子经营着商店。再说孩子也大了,对他们一家我现在慢慢地也放心了……”

“文衡两口子好着哩。媳妇见人很热情,文衡没有媳妇性格开朗,但也不错,都好着哩。”杨龙章说。

“好啥哩?两口子在我眼里没有一个好东西。尤其是文衡,我把他叫蝎子哩。”

杨龙章似乎听到过这样的传闻,是杨人和对他讲过的一件事。一次街道上有人开业,彼此都是邻居,柳文衡和杨人和都行了情(随礼)。主人招待他们到酒店吃饭,杨人和的一个堂弟也在座,和柳文衡他们同桌。有人敬酒到杨人和的堂弟时,这位年轻人不喝酒,推辞时柳文衡在旁边冷冷地说:“这人势重了就是这样,不喝你也没办法。”青年人看看杨人和,因为在别人家的饭局上,便忍过去了。杨人和觉得柳文衡不但骂了堂弟,连自己也捎带着骂了。什么是势重?酒桌上你说这话,不是给别人找事吗?听到杨人和对自己说这话,杨龙章一笑了之。今天柳文衡的老爹又说起儿子来了。

“你说这人么,说话咋这么恶毒?你跟人家刘占魁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使仇再大,也不能这样说话么。”柳安和气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杨龙章也没有问究竟说了什么话,他只是说:“你别生气,你别生气。”

柳安和停了一会儿,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说:“那天他回到村子里,刘占魁见到他主动打招呼,说:‘经理,你几时回来的’?你猜这狗日的说了啥话?他说,‘我就是你死孙子那天回来的’。刘占魁当即啥也没有说,转身走了。你说,说的这是人话吗?人家孙子得病糟蹋了,跟天蹋了一样,见他人眉嘴脸的样子,觉着他在街上做生意,把他当人看,主动问他,谁知道他不说人话!”

“这样说话也太过分了,再有仇也不该这样。这不仅仅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了,等于给人家补一刀子。”杨龙章忍不住说道。

“就是么。这狗日的说的这一句话,毒大得很哩,把我一辈子说过的不好听的话合起来,也没有这句话毒大。”

杨龙章听到柳安和一口一个“狗日的”骂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老师真的生气了。他几十年没有听到过柳安和骂人,今天是第一次,而且是自己的儿子。

“我本来不知道这件事,你婶殁了,我去请刘占魁看下葬的日子。刘占魁说,按你和我的私人交情,你这个忙我一定要帮,不挣钱也要帮这个忙,尽我最大的能力帮。我家里出事以后,你还特意提东西来看望我,就凭这一点,我也应该给你跑腿。但是我没法帮你这个忙,因为你家里我去不成。我忙问怎么回事,刘占魁说,你老婆殁了,你儿子文衡总要在家吧?这文衡在家,你家门我是踏不进去了。以后哪怕家里你一个人的时候,我来找你谝传都行。我问,文衡和你怎么了?他先不肯说,后来才说了。我那天又气又羞出不了人家的大门,你说,你见过这样恶毒的人吗?这还是人吗?这比伍子胥掘墓鞭尸还可恶。这几天我见着这狗日的,话都不想和他说。”

“忍着点,有啥办法呢?管得了自己,管得了儿子吗?人家听你的还行,不听你的你能有啥办法?”杨龙章这会儿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杨勇,这也是自己的一块心病。

“这些天我气得很,本来想自己动手写一篇祭文,都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了。别人家的丧事上,我都尽力写好祭文,轮到自己的老婆过世了,我却无话可说了。”柳安和说着低垂了头。

“你是太悲伤太生气了,要想开些,到百日或周年再写也不迟。时间一长,头脑冷静了,也就能说出心底想说的话,写出好祭文了。”

“以后再说吧,这几天写不出,也不想写了。的确,到百日或周年再说。”柳安和说。

“我婶过世了,留下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吃饭没问题,文涛媳妇就做了,生活上要靠自己照顾自己哩,冷暖要自己操心。以后有人请,尽量不要去了,吃饱穿暖和,写写字,读读书,也就行了,和文涛一家其乐融融地享几年福。”

“文涛也不是个听话的,过日子没有上进心。在过日子方面,还不如他哥,但是性格上比他哥随和些。”柳安和说着叹了一口气。“总之,兄弟两个都不行,没一个好东西。”

“是你的要求太严格了。如今的年轻人,早不是以前的那种样子了。这一切,你都要看得开。”

“其实我也想通着哩,人比人,活不成。还是古人的话说得好。”

两个人开始说些轻松的闲话。到晚上,杨龙章住在家里,他想第二天早上去送葬。晚上和爹妈睡一个大炕上,说了半夜话,他逐渐地清楚了刘占魁孙子得病到死亡的过程,以及村里人的一些说法。

人们常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风水先生这行道大概也是这个道理。近几年,准确地说是从杨柳修小康屋开始,刘占魁逐渐地感觉到请他看风水的人少了,跟以前风光的时候几乎不敢比。逐渐风光二十多年后,正在挣钱挣得有了信心的时候,他感到似乎被修小康屋的人们遗忘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大多数人家请的是皇甫村的一位阴阳先生。据说那位先生不但手轻(陇东方言,指收钱少),而且好使唤(指没有架子)。只有极少的几户人家依旧请了他。

刘占魁就一个儿子,也就是如今的杨柳支书刘永旺。这些年父子两人都很风光。钱来得快,花得也快。而刘占魁虽说名声在外,有时候一天有两三家人请,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开张。说实话,除落得肚儿圆之外,也没有攒下多少钱。据说邻镇的一个阴阳先生手段好,不但看风水,而且看邪病。一包中西混合的配制药,收一千多两千块钱,发得在城里都买了楼房。刘占魁比起人家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刘永旺当支书,前些年向农民收各种税费时和村干部偷偷加码,一年下来也就每人分得一万多两万块钱。杨柳没有矿产资源,没有旅游项目,农民都是土里刨食,实在没有多大油水可捞,最大的好处是能用公款吃些酒席,图了个嘴巴舒坦。

村里修小康屋一开始,刘永旺便给自家报了名。老房子是八十年代初修的,和大多数人家的房子一样,不新但还能凑合。但是既然上面号召修小康屋,杨柳是试点,支书不修于情于理于面子都过不去,他便报了名。等小康屋修成住进去,自己的钱花完不算,还把老爹赞助的五万元也花了。

还没来得及风光一阵子,倒霉事却出现了。儿子病了,领到医院一查,结果却如同晴天霹雳:儿子得的是白血病。

白血病是要命的大病。在县医院,他们觉得治疗有问题,靠不住,便借钱、凑钱到西安的大医院。医生重新做了化验,说得住院,先进行化疗。但诊断的结果却令他们觉得希望更加渺茫。医生说孩子得的是急性粒细胞白血病,对此刘永旺和媳妇都听不明白,而医生还说,此病预后很不好。至于什么是预后,刘永旺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

医生问了他家的经济状况,说如果做骨髓移植,得很大一笔钱。听到他们家中并不富裕,医生说,那就先化疗吧。

两个月以后,刘永旺夫妻领着儿子回来了。十七八岁的孩子脸色煞白,没有血色,虚弱得抵抗不住一场风。正当刘永旺和老爹商量借钱贷款去医院做骨髓移植时,一天夜里,孩子一声不吭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人们都知道了刘永旺孩子死去的消息。许多人都知道这孩子有病,但没有想到这样快就死了。人们觉得刘永旺挺可怜的,近三十岁才生了一个儿子,没想到儿子却得病死了。背后说刘永旺和刘占魁父子坏话的人,这会儿都闭了嘴,开始同情他们一家和那个死去的孩子。

刘占魁在遭到柳文衡的恶毒语言攻击时,没有进行回击,这其实不符合他的性格和习惯。这些年,许多人见他总是先露出笑脸来,接着便打招呼问好,之后便掏烟敬他,是很受人尊敬的。柳文衡对他进行恶毒攻击,是他没有想到的。但对柳文衡,他没有足够的魄力回击;哪怕是语言上的一点点回击,他都没有,这是有原因的。原因不是像柳文衡时常挂在嘴上的谁谁势重,也不是看了柳安和的面子,而是刘占魁自觉理亏,他在柳文衡面前强硬不起来。

王芝琼卖货时,刘占魁就经常将雇主家要用的黄表纸、香、蜡之类介绍到王芝琼的商店去买,并且对雇主说那里的东西质量好,价钱公道。并且让事主打着自己的旗号去,给的货会更好,许多人都按刘占魁的吩咐去做。王芝琼知道刘占魁给自己介绍生意,心里非常感激,每次他到自己门店来,便会拿一包烟给他。好几次,刘占魁都坚决不要,这样一来,王芝琼从心底更是感激刘占魁了。

刘占魁有自己的想法。这些年来在外面跑,有许多女人得手了。有些虽没有得手,但半荤半素的玩笑话也说了,图了个嘴快活。王芝琼还在村里时,他就注意上她了。但他知道自己年纪老了,相貌不好,脸又扁又长,而且皮肤黑,一脸老相,没有一定的基础贸然出手,只能自讨没趣。后来王芝琼到了街上,他感觉也许会有这么一天,这个风骚的年轻女人会拥入自己怀里,他便开始在这件事上逐步运作。

然而每一天每个星期都给她介绍生意是不可能的。一段时间下来,他感觉把握还不大,于是他把雇主家里用的黄表纸等东西提高数量。但即使提得再高,原来两张,现在用十张,每张赚二角钱,还是几块钱的利润,这样似乎也不成。

终于,刘占魁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不但要大量增加用量,还要增加价钱,这样才能使王芝琼有更大的赚头。但这事需要两个人配合,于是在街上不逢集的这天,他来到王芝琼新开的店里。柳文衡到工地去了,儿子女儿上学去了,只有王芝琼一个人看店。看到刘占魁来了,王芝琼便打开了一瓶啤酒给他。这次刘占魁没有像往常一样推辞掉,他接过来之后对着瓶口慢慢喝起来。

坐在门口的木椅子上喝了一会儿,看到并没有顾客,王芝琼对自己也很热情,刘占魁说:“我想给你帮忙,让你多挣些钱。我看着你心里舒坦,想让你早点发大财,暗中给你助力哩。”

刘占魁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着王芝琼的表情变化。他知道自己有把握,他更知道这女人想挣大钱。用农村人的话说,过日子的心劲大得很。说丑点,太爱钱而且心太急,有这样的弱点,加上她的天性,自己能不成功吗?

“那就太感谢你了。”王芝琼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满脸灿烂的笑容。

“我还有一个让你挣钱更快的法子。”刘占魁说着停了下来。

“啥法子?”王芝琼忙问。

“这会儿不能说。”刘占魁说着看看外边街道。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他便向里面走去,来到王芝琼的货架后面。

货架后边有一个套间,套间一旁是通向二楼的楼梯。套间里有一张大床,平时王芝琼就睡这床上,儿子和女儿都睡在楼上。两个孩子学习都很好,都上了高中。高中在县上,孩子住校,到周末才回来,平时就王芝琼一个人。

王芝琼看到刘占魁进了套间,便跟了进去。平时没有顾客时,她也进去抽空做饭。刚跟进去,到了墙的拐角处,刘占魁便把她抱住了。

从刘占魁刚才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中,王芝琼早看出了什么。近四十岁了,不是懵懂少女时代。这些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呢?

刘占魁搂着王芝琼,用满是烟味的嘴去拱她的脸。王芝琼这几年生意渐好,人也更加注意打扮,皮肤很是白嫩,用的穿的越来越高级。

王芝琼没有挣扎。在男人的搂抱下,她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便说:“外面门开着,让人看见了。”

刘占魁有些遗憾地松开王芝琼,来到外边,看看没有人进来,便说:“我今晚来找你。用我的办法,保证让你发大财。”

王芝琼笑笑,没有说什么。刘占魁把自己出门用的东西放在这里,坐着喝完那瓶啤酒,到街上找人聊天。挨到天黑,他便去了王芝琼那里。

王芝琼关门很迟,这让他在街上徘徊了很久。终于,那扇他在远处望了很久的门关上了,刘占魁便在黑暗中摸上前去敲门。

听到是刘占魁在外边又敲又叫,王芝琼犹豫了片刻,便把门开了一个缝儿,刘占魁挤了进来。

一进来,刚插好门,刘占魁便急不可待地伸手去搂王芝琼,而且他的嘴和手都不安份。他的嘴巴一边乱拱,手一边伸进她的衣服中去。只一会儿工夫,王芝琼便软瘫得像没了骨头一样,病人似的呻吟不已。刘占魁半拥半抱,来到床前几下子脱光了她的衣服,又飞快地脱了自己的衣服,光着身子爬上这张床。

两个人都平静下来之后,王芝琼问:“你不是说让我发大财吗?你有啥好办法?”

刘占魁说:“以后我每有人请去禳治地方,便把黄纸和白纸都开到一百张,两种一共二百张。咱们就说这纸是玄武山开过光的,每张一元还不是由咱们两个说了算?一百张不是立马多赚七八十块钱,一家下来你最少挣一百五六十元。你觉得我想的这办法咋样?”

“行是行,就怕别人不相信。”

“有啥不相信的?只要咱两个说是的,别人知道个啥?还不是像牲口一样叫咱们牵着走。你把纸准备多,一百张一百张地往外卖,跟批发一样,费得很。”

“用量这样大,别人会不会说你?”王芝琼有些担心。

“说啥哩?都烧在他家院子里房子里,我一张也不往回拿,他们有啥说的?”

“没问题,我从明天起就准备充分。那么给你分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啥也不要,我就要你的这身肉肉。”刘占魁一边说着,一边在那双肥大的奶子上抚摸着。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任由刘占魁两只鸡爪子一样的手在她的身上肆意游走。

“我早就看着你是个老不正经。”

“我这个不正经就爱你这个正经人么。”

两个人说笑着,刘占魁一下子感到自己回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境地,这是他在许多女人那里没有的。

半年后的一个夜里,刘占魁从外面回来,到王芝琼这里过夜,这不知是他们之间的多少次了。刘占魁越来越迷醉于这个无比风骚的女人。

两个人好一番折腾。刚进入梦乡,就听到敲门声,两人一下子都惊醒了。

为了在这里得到满意的效果,刘占魁每次都要作充分的准备。他每次都提前服用在药店买的壮阳药,使得每次两个人都感到销魂。而王芝琼也似乎对他很是依恋,每次事毕,都问他什么时候再来。而且每次进门之后,一关上门,两人便迫不及待地脱衣上床,立即交织在一起。

听到里面没有回应声,外面的人开始一边敲一边叫:“芝琼,芝琼。”

两人都听出这是柳文衡的声音。刘占魁开始赶紧穿衣服,好在夏季衣服不多,只有几件马上就穿好了。王芝琼穿好短裤下了床,拾起地上擦拭过秽物的卫生纸,装在塑料袋里让刘占魁从后门带出。看到刘占魁出了后门,王芝琼这才一边应着声,一边去开门。

这幢两层的商住楼是沿公路修建的。原来这儿是一片农田,因为在对面修建了农贸市场,这片土地便有了商业价值,沿路修起了两层的门面房。她知道刘占魁一旦出了后门,外面是一大片农田,就可以安全逃走了。她也多次这样从后门送走过好几个人,所以,对于前面的叫门声,她没有多少恐惧,而且更显示出有条不紊和沉着老练。

穿着短裤开了门,柳文衡一进来就拉亮了灯,并且说:“怎么叫了这么长时间才开门?”

王芝琼说:“我睡着了,没听见。”

柳文衡一边四下里察看着,一边说:“这是谁的包?”他看到刚进门的柜台上放着一个手提包。

“刘占魁的。他说晚上去打麻将,把提包放咱家了。”王芝琼说。

“就知道放在刚进门的柜台上,咋不放地上?”柳文衡有些不满。今夜他显然是起疑心了。

“他放了,我也懒得动。你这人咋了?疑神疑鬼的,没事找事!”

柳文衡没有再说话。但是在套间的地上,他看到一个烟头,烟头灭了,但还有很长一段。

“今晚是不是有人来了?”柳文衡问。

“是不是刘占魁?”柳文衡又问。

“你这是咋了?一进门就疑神疑鬼的,以后你就不要出去干活了,在这守着。”王芝琼变了脸,柳文衡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不是王芝琼的对手。这些年了,每遇语言不和,或是家里有重大决策,他感到自己越来越不占上风。而今天晚上如果不是有顺风车,这会儿还在工地上呢。再说,自己已有半个月没有回来了,而自己的女人,这么多年,好哪口,别人不知道,自己能不知道吗?

柳文衡愤愤然躺下,回家时那种激荡的心情早没有了。躺了一会儿,他想通了,翻身爬上王芝琼的身子,一边疯狂地撞击着,一边说:“他狗日的本事再大,还不是在我后面来,趁我不在了下手。我一回来他还不是偷偷跑了?他知道老子这会儿在干啥?他有本事把老子推下去他上来……”

王芝琼欢快地呻吟着,扭动着身子配合着他。这会儿,行动代替了语言,她不需要作出任何解释。

杨人和的养牛场已经关闭。他连着搞了几处大工程,人们传说他挣了很多钱。据知情人说,他挣下的钱大多被工程的甲方拖欠着。他的牛场关闭的原因,是因为他多次对饲养员发火,大声责骂,而且工资又低。那个姓张的老头在挨骂之后没有结算工钱便甩手不干了。杨人和的老婆喂了一个星期之后无法坚持,因为找不到饲养员,几十头牛在饥饿中被处理掉了,去寻找新的主人。

这天,杨清奇正在小康屋的房子门口喝着茶,抽着儿子杨龙章给他买的兰州烟,杨人和的媳妇吴月梅找他来了。吴月梅一见到他,还没有说话,眼圈就红了,接着便流出泪来。杨清奇让老婆搬出一个椅子让她坐,并让老婆关了大门,这才问:“有啥事?你哭得咋了?”

吴月梅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家这几十年啥日子你们是清楚的。前些年穷极了,后来逐渐好了些,还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他的工程上出了事,给人赔钱一下子又穷到本了。这些年在龙章的帮助下基本好了些,但这个没良心的几十天在外边不回来,昨天晚上回来了,却提出要和我离婚。他说小康屋归我,说他在外边没有挣到多少钱,只落了个虚名。我死活不离,我前些年受的苦你们是知道的,别人家养一头猪,我养两三头。我喂猪养鸡,每年收入的几千元,都让他拿去了。如今近五十岁了,大女儿都出嫁了,都是抱孙子的人了,他却要和我离婚,你说这还是个人吗?”吴月梅说着鼻涕一把泪水一把的。

“这事我不知道,没有听说过。他如果真是这样,就成了陈世美了。”杨清奇一边说,一边思索着对策。

“就是么,才有几个钱,就这样搞?如果大的是儿子,这会儿都领着孙子了。再说儿子都多大了?和我一样高了。你说,这婚我如果离了,我这脸往哪搁?土都涌到胸脯上了,咋能遇上这事呢?”

“你也不要和他吵,也不要和他闹,你要搞清楚他的真实目的。看样子他一定是在外面有人了,要不然到了这个年纪上,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杨清奇分析说。

“不闹恐怕不行的,我要把我的决心给他看:想和我离婚,这辈子是不行的,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死了这份心。”

“既然这样,你和他争吵就要想些办法,不要硬碰,要在他的面子上伤他。”杨清奇胸有成竹地说。

“面子上?你是说万一打架的时候抓他的脸?”吴月梅问。

“也不全是这个样子。汽车也是他的面子么,像他这样的人,不是拿汽车撑门面是干啥?”

“噢,我知道了。”吴月梅似乎像得到什么真谛似的,长出了一口气。

“我说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到万不得一,绝对不要那样做。你要知道,只要不离婚,男人还是你的男人,面子还是你的面子。”杨清奇最后叮嘱她。

吴月梅感激涕零地走了,老婆王菊香埋怨他:“人家两口子淘气,你掺和啥哩?出的哪叫啥主意?人家以后两口子和好了,让杨人和知道了,还说咱心瞎得很。”

杨清奇这会儿也有些后悔,但他是嘴里从不认输的一个人。明知道自己错了,要想从他嘴里听出悔意来,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他说:“怕啥?我还怕他杨人和不成?再说,我还不是为他们两口子和好?我又不是拆散他们家庭。他这些年发了,凭的是谁?还不是咱龙章?我害怕他?笑话!”

王菊香看老伴这样说,知道他是个“能不够”,便进房子里去了。

杨清奇喝了几口茶,点上一支烟吸着。回想自己这些年,给别人出了不少主意。只要有人上门找自己诉苦、讨主意,他都会给对方出主意,其中也不乏阴招、毒招。他知道因这也帮了好些人的帮,使这些人感激自己。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人在背后骂他,说他做事太阴太短。但不满归不满,自己身体硬朗,几乎没有求人的事。更重要的是儿子,有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他的沾沾自喜是难以掩饰的,有人背后送他一个外号“沟子客”,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他正在自家门口晒太阳,和别人说些自以为很高明的话,有人高叫:“吴月梅把男人汽车砸了!”看到围观的人多了,他才慢腾腾地上前去。

杨人和从去年开始,和县城街道一个理发的大龄老姑娘好上了。这个姑娘叫于娟,近三十岁了,一直没有结婚。用时兴话说,是一个剩女,漂亮、风骚,不但面容姣好,更有一副性感的好身材。杨人和在她那里理过一次发以后就被她迷上了,总是遗憾发现得太迟,于是三天两头到她那里去。头发虽然长得慢,但他有的是办法:可以去洗头、油、吹风、刮脸。只要想办法,办法总是有的。而且他每次出手都很大方,那里有的服务,他都消费,为的就是给她送钱。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熟悉了。好几次杨人和下午去,店里没有多少客人,完了之后便约她出去吃烧烤,之后是约她到KTV唱歌跳舞。不出一个月,他俩便上了床。虽说不是什么处女,而且名声也不怎么好,但杨人和看上的是她的年轻,是她姣好的面容。毛茸茸突闪突闪的大眼睛和微微翘起的红唇,还有那高挺的大奶子,以及那迷人的魔鬼身材。杨人和见识过许多女人,和他上床留下过深刻印象的也不少,但这个女人却让他明白了两个道理,一个是人们常说的新名词:“性感。”从于娟身上,他深刻地理解了这两个字,这是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再一个道理是一句广告语:“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初次听到这句话,他想不通,也理解不了,但从于娟身上,他感觉到了。那充满青春的笑脸和肉身子,让他回味无穷,让他着了迷。和朋友在一起说女人时,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会嫖了走着嫖,不会嫖了守着嫖。”但现在,他和过去那种睡过几次就失去了兴趣不同了,他成了自己嘲笑的“守着嫖。”不但守着,而且要娶回家了。

从三个月前,杨人和就跟于娟商量着结婚的事。如今有钱了,他不可能把于娟娶回杨柳去。杨柳虽然有两套地方,一新一旧,都不错,但那毕竟是农村。如果娶回农村,于娟是断然不会去的。这种想法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人家图他什么呢?还不是钱?自己已经五十出头了,比人家将近大一倍,和她的父亲年龄差不多。而自己图的是她什么呢?还不是她那年轻的肉身子。为了能娶到她,自己要做的事很多,一是要离婚,二是要在县城买房子。这两样事,他都得办,而且都需要时间和过程。

第一次回家和老婆说起离婚的事,自己刚一说出来,吴月梅以为耳朵出了问题,忙问:“你刚才说离婚,是谁和谁离婚?”

杨人和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是你和我离婚,咱两个经常不在一起,没感情了。”在这里,他故意把“我和你”换成“你和我,”想产生的冲击力能更小些。

“你和我离婚?为啥?没感情了?”吴月梅颤抖起来。不仅身子颤抖,连声音也颤抖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忍着没有让流出来。“这些年你在外面跑,我在家里种庄稼、喂猪喂鸡带孩子。虽说农村挣不到多少钱,但我的力气没少出,地里刨买不起洋楼小车,我是不如你,但我觉得咱俩感情还是有的,最起码我对你是有感情的,没感情是你对我没感情了,不要说成都没感情了,我想不通你是怎么了。”

“没啥想不通的,家里地方修好了,两处地方你随便挑。小康屋是新修的,你占小康屋吧。大女儿也出了嫁,其余两个孩子也都大了,儿子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安排工作娶媳妇你都不用管,能上研究生的话我供。女儿上高中,跟你也行,不管书念到什么时候,学费生活费啥的都有我,这个你不用管。”

吴月梅忍不住哭出声了。她听出来了,为了离婚,他是什么都不要了,连儿女都不要了,只愿腾出他一个利索的人。

“你是不是在外边把人找好了?”吴月梅问。

“没有。”杨人和断然否认。

“没有你为啥要离婚?”吴月梅看到他回答得很坚决,便问。她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实话告诉你,这些年我打麻将输大了,欠了银行一百多万,人家天天催着要贷款,我没有钱还。人家要用小康屋抵债,我是没办法了才这样做的。”杨人和早想好了回答的对策,这时候显出一脸无奈的样子。

“我不信,人家都说你挣了不少钱,没钱你拿啥离婚?难道你离了再不娶了?娶的话仍然娶个五十多岁的?”

“离了肯定不娶了,没钱了,过烂包了才这样做的。”

“没钱你开啥小车?”

“小车是借人家的,不信你看。”杨人和说着拿出一个小本子在女人面前一晃。

“容我想想再说。”吴月梅说完这话,便不再跟杨人和谈这件事。她有自己的小主意,她有娘家兄弟,她要让他们替自己打听杨人和这些年到底挣钱了没有,外面是不是有人了。她知道农村人常说的一句话:推磨的不行,但是拨磨眼的行。

杨人和看着今天说不出什么理想的结果,便开车走了。吴月梅用家里安装的电话向娘家哥说了这件事。哥说,过几天他会打听清楚的。三天后,杨人和还没有再次回家,吴月梅的信息却了解清楚了。杨人和不是没挣到钱,也不是在外面没女人,他要另娶小老婆了。

吴月梅便向哥讨主意,哥六十多岁了,只有一句话:不离。但怎么个不离法,哥却没办法。于是在第二次杨人和回家谈起这个事不欢而散之后,她想起了杨清奇。人们都说杨清奇最不缺的就是主意,就连儿子当镇长,也三天两头回家向他讨主意哩,于是她便决定去向杨清奇讨主意。

杨人和在跟于娟商量结婚的时候,已经提出来要买一套房子,两个人结婚时住。于娟这时候提出房子要登记在她的名下,杨人和便答应了。

他买的是一套现房,一百二十多平米,二十多万元,在县城最好的小区,楼层对他来说也比较理想,是五层。虽说总层数只有六层,但他觉得这样的高度住着清静。

杨人和买到房子后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装修,因为他急等着要住。租来的房子都不带卫生间,于娟嫌没法洗澡,杨人和便带她住县城的宾馆。县上仅有的三家好点的宾馆,他们每次去都能碰上熟人。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总归要结婚,难免不被别人知道,但总感觉不方便。于是,在于娟的要求下,杨人和便找了装修的,限期装修。

房子很快装修好了,豪华、漂亮,显得富丽堂皇。杨人和一算,房子和装修带家具,居然花了他四十多万近五十万。细细一盘算,几乎花完了他所有的流动资金,再加上近一年来两人花掉的两三万元,足有五十万了。但看到于娟那充满柔情的媚态,他的心又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