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光的影子
21825100000019

第19章

就在皇甫镇小城镇建设取得全面成果的时候,经县委提议,皇甫镇决定在紧临皇甫谧陵园的小康屋和镇街道中间,修建一个大型的文化广场。广场所使用的土地在想尽办法都无法公有化的情况下,镇政府决定采用租赁的方式,向种植这片土地的二十多户农民长期租赁,镇政府每亩地每年给付现金五百元,租期暂定三十年。

经过专业人员的规划,决定在这片土地的中间部分修建一个圆形拾阶梯而上的平台,在上面中间修建一个四方形底座。底座高二点八米,边长各三点六米,上面安装一尊不锈钢雕塑,取锐意进取之意。

整个广场的造型及效果图很快就出来了,县上领导和杨龙章都十分满意。雕塑底座四周的图案已基本确定,一边是介绍皇甫镇人文经济历史源起的文字;一边是皇甫谧读书台的图案;一边是皇甫谧试针图;另一边是皇甫镇另一个历史人物:左丘明择居图。左丘明晚年曾在这座古塬上张弓射箭择居,他的箭一路呼啸前行,飞至皇甫镇北边的一棵楸树上,仆人们追踪而至,左丘明便在此定居至终,此地被后人命名为丘(楸)射,如今叫作秋射村。左丘明相传曾为鲁国大夫,晚年因疾而双目失明,在条件十分艰苦的情况下,他还写出了《语》等著作。

三面的图案已由县文化馆的一名老画家绘制后送石艺厂刻制。而文字说明这一块,得请一位擅长铭文写作的人来写。文字既要介绍皇甫镇的历史源起、文物古迹又要展示今日之硕果。有人提议由文化局找人撰写,杨龙章这时想到了他的老师柳安和,便说:“铭文这事你们先不要管,我找人写。”于是,他拿着一本县志找到了柳安和。柳安和闲在家里,平时做些农活,练练书法,看看古书,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听杨龙章要自己写镇文化广场上的铭文,柳安和说:“我一个初中生,小学老师,咋能写这么重要的东西?即使写成,别人也不会服气的。”

杨龙章说:“你不要管其他的事。你先写,写好了再说。如果确实不行,我再找别人写,时间上也能来得及。”

于是柳安和便答应下来。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杨龙章正在办公室的电脑上看新闻,柳安和来了。柳安和一进门,便掏出一张纸来:“可能不行,不用没关系的,可以另找人写。”

杨龙章让老师坐下,并亲自泡了茶,拿起那张纸来看,上面是柔中带刚的钢笔字。杨龙章前不久买到一本王羲之的字帖,这张纸上虽然是钢笔字,但是也有几分王羲之的风骨。内容如下:

皇甫镇文化广场碑记:

皇甫镇依西兰公路之畅,襟接陕甘两省三县,自古商贾络绎,兵家纷争,因为境内晋代针灸医学家皇甫谧而得名。流域面积一百五十平方公里,原坦地肥,民居集中,素称陇东古镇名集,今为灵川东部重镇。

得造物之钟灵,享自然之毓秀。历史可溯夏周,文化齐于仰韶,夏陶汉釜掘于饮马村,见证先民聪慧;石齿蒜瓶出自姚家沟,影缩农耕文明;张村青铜鼎,郭坳吕姜簋,鉴为国家一级文物珍宝,应验将相巨贾风水。风物瑰丽,县志见录。孙张西宁寺之铁钟,一鸣有声;中庆龙爪槐之黄花,两开为奇。俊贤辈出,史载伟名。春秋左丘明,盲而作《国语》,高风播扬域内,张弓择居秋射,其墓千古巍巍;魏晋皇甫谧,痹而研针灸,盛誉贯通四海,笃终俭葬皇甫坡,其陵万世峨峨。人文积淀,平添灵川锦绣。今逢盛世,政通人和,时值新纪,海晏河清,上承改革发展,宏猷大计,下同干群同心戮力,皇甫发展蒸蒸日上,古镇变化日新月异,工商农林百业勃兴,科教文卫再绽新姿,群众生活日益提高。工贸强镇,产业富民,建成陇东名镇,率先跨入小康,为此干群人心所向之壮美前景。

鉴于此,镇党委、政府广集民意,于二零零X年X月运筹设计,X月破土,同年X月竣工,建立文化广场,并矗镇标,下筑坚实之基,周绘人文图景,上造腾蛟飞雁,挂帆扬起雕塑,旨意“崛起奋进,”意在以历史文化,托举现代文明,凝聚干群智慧,催生未来发展,三万六千皇甫人民定当光前裕后,奋发向上,与时俱进,共创辉煌,勒壁镌文,以铭永志。

中共皇甫镇委员会

皇甫镇人民政府

二零零X年X月

杨龙章看后十分高兴地说:“我看就完全可以,把皇甫镇古往今来的人物、物产、古迹,今日之景象完全写出来了。好得很!好得很!”说完打了个电话,一会儿进来一个小伙子,杨龙章说:“小张,把这篇铭文拿去打印十份来。”

小张便拿着柳安和写的铭文走了,不一会儿工夫,就拿着打印好的铭文进来了,交给杨龙章说:“杨书记,打印好了。”说罢给杨龙章的杯子里添了水,又给柳安和的杯中添了水,这才退了出去。

“柳老师,自从前些年见你练习书法,读古书,后来我也练书法,试着写毛笔字,但是没有长进。”杨龙章说。

“不要急,你平时公务繁忙,没有太多的时间写字。可以多揣摩,多看名家字帖,时间久了,人家的字就会在脑中形成印象。不要急于求成,有几年时间下来,你的字一定会有长进的。”

两人聊了很久。到下午,杨龙章请老师吃饭,为了不使两人之间气氛沉闷,杨龙章打电话叫了杨人和,还叫了一个熟人,饭在镇上的鸿泰酒楼。两人到时,有个姑娘也到了,杨龙章对柳安和说:“这姑娘叫刘莹,在咱文化站先干着,是个学美术的大专生,今年想参加考试。字写得不错,我介绍你们认识。小刘要多向柳老师学习,柳老师的字很不错。”

刘莹说:“以前常听你说起柳老师,以后要好好向柳老师学习哩。”

柳安和看了一眼前面的女子,中等个子,眼睛不是很大,面庞圆圆的,面含笑意,很温和的样子。虽不是很漂亮,但显得端庄文静。

上菜时,杨人和来了。听说是杨书记私人宴请老师,杨人和便安排好工地上的事赶来了。一看是柳安和,有些失望,但很快便热情起来。

杨龙章提议喝古河州酒。这次与以往不同,杨龙章要了酒店里新到的古河州中华牡丹窖藏。杨龙章对柳安和说:“古河州是咱省临夏出的,虽然名气不是很大,但它是纯粮酿造,口味纯正,近几年卖到外面几个省,听说反响都不错。”

说话的当儿,刘莹已在打开酒的包装。

杨人和笑着说:“杨书记虽说经常喝的都是古河州这一个牌子,但平时喝的都是中等档次的,这次咱柳老师来了,一下子就上档次了,直接喝到中华牡丹了。”

杨龙章笑笑说:“柳老师是我人生的启蒙老师,我一直忘不掉。今天遇到一起了,又费心费力给咱文化广场写了铭文,难得一聚,自然要喝好一点的酒。”

柳安和说:“随便啥都行,不要太浪费。”

这时候凉菜上得差不多了,刘莹已斟满酒。杨龙章看到刘莹前面没有酒,便说:“小刘,给你也斟满酒,今天没有外人,你就少喝些。”

杨人和刚进来时看到刘莹长相平常、衣着普通,以为是饭店服务员,没想到她斟好酒之后就在杨龙章下首坐了,这时再听到杨龙章让她喝酒,便问:“这位是谁?”

杨龙章说:“我写字的小老师,在镇上文化站,临时的,人家准备参加县上的招考。”

杨人和朝刘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杨龙章提议第一杯都干了,刘莹说:“我就随量吧?”

杨龙章说:“第一杯干了,后面的随量。”刘莹便喝了第一杯。

几个人喝着酒,说一些往事。每次举杯,杨人和都要求刘莹一起喝。杨龙章说:“我叫小刘来,是想让她给咱们倒酒、倒茶水、伺候咱们,也认识一下柳老师。她的酒就免了,不要再跟着咱们喝了。”

杨人和说:“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你的秘书哩。”

杨龙章说:“咱啥级别?能配得上秘书?是我的老师。”

杨人和说:“老师太年轻,有些东西可能还不会,要你给娃教哩。”

杨龙章知道杨人和的玩笑里面隐晦着不雅的含义,知道他说话不假思索,怕他又要说出什么话来,便不再接他的话茬。

刘莹没有再喝酒。总共只喝了两三小杯,之后她便专门服务别人。杨龙章和柳安和今天都很高兴,杨人和今天也酒兴大增,到菜上完的时候,第二瓶酒也已经打开。

第二瓶酒剩下半瓶的时候,看到以说话为主,杨龙章便对刘莹说:“吃得怎么样了?”

刘莹说:“我吃好了。”

杨龙章怕杨人和会说出不雅的话来,便说:“要不你就先回去吧,我们还要坐一会儿,你就不要等了。”

刘莹说:“我也闲着,为你们斟酒吧。”

杨龙章说:“你走吧,我们说闲话,你不要陪了。”刘莹便道了谢,走了。

第二瓶酒完了以后,杨龙章说:“要不要再打一瓶?”柳安和与杨人和都说喝好了,杨龙章虽说酒场不断,酒量可以,但感觉今天恰到好处,便听从了他们的话,没有再打第三瓶。

结账时老板说:“要不给你们记账上?镇上还有欠账,我记一块儿。”

杨龙章说:“两码事,这是我私人的。”说着掏钱结了账。

杨人和说:“要不我结吧?只要咱书记忘不了我,吃饭的钱由我开。”

杨龙章一边付钱一边说:“就收我的。我请老师,怎么能让你掏钱?”

几个人来到杨龙章的办公室喝茶。到傍晚,柳安和要骑自行车回去,杨人和打趣:“咱娃媳妇那床大着哩,你住下算了么,回去干啥?”柳安和说:“你的酒到现在还没有醒?”杨人和一看柳安和不愿意和自己开玩笑,便朝杨龙章一吐舌头。

杨龙章说:“你把自行车放镇上也行,放文衡媳妇商店也行,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柳安和心里高兴,但嘴上说:“不方便就算了。”其实他心中就希望别人能尊重他,这也是他用知识换来的。东奔西走为别人写祭文行礼,不就是为显示才华得到别人尊重吗?

杨龙章说:“方便着哩,自行车在楼梯下一放,司机马上就把你送到家了。”

几个人下楼的时候,杨人和说:“学生当书记了,马上就是副县长,以后你到县政府去,牛皮得很哩。”

柳安和笑着说:“关键的问题是学生认咱这个老师。像你这样不认老师的人,即使当了省长,老师上门也装不认识哩。”

杨人和说:“你如果能把我教育成省长,我不认你才怪哩。”

几个人说笑着下了楼,司机已把桑塔纳开到楼下等着,柳安和上车走了。

杨龙章认识刘莹是在三个月前。受柳安和的影响,他开始练习写毛笔字,也开始留意别人写的字。过完春节来到镇上,他到镇政府斜对面的文化广场前散步。这个文化广场和新修的那个不一样,这是镇上最早的剧院,一所十多亩大的院子,里面的上首有一个大戏台,是改革开放之初就建成的。从那以后,每年过物资交流大会,都在这座戏台上唱秦腔戏。戏台的两边各有几间房子,是镇上文化站的。两年前,由县上投资,对整个文化站进行了重建。戏台进行了大规模的装潢,外墙新贴了瓷砖,做了装饰性的图案,在戏台上面安装了四个镏金大字:人民广场。两边的旧房子全部被拆除,新建了文化活动室、图书室之类;安装了几种健身器材;重修了围墙;给整个广场建了花圃、铺了混凝土砖;新建了广场的大门,并安上电动门,整个工程花费近一千万元。

新广场建成后,夏季的傍,镇上的居民和附近的农民都到这里来休闲,领着孩子,好不热闹。

春节刚过不久,天气比较寒冷,街道上的行人稀少。杨龙章看到广场大门两边的大对联写得雄奇苍劲,挺拔有力,飘逸洒脱。写着简单的几个字:弘扬民族文化,丰富群众生活。杨龙章知道,近年好些单位由于没有能写毛笔字对联的,便改用印刷的。像镇政府大门上就是喷哙机喷绘的几个大字:与时俱进,开拓创新。看到手写的对联,杨龙章感到句子一般,让他恋恋不舍的是那几个斗大的毛笔字。

文化广场他也去过几次,那还是在建成之初。今天,这几个毛笔字使他不由自主地进了这个院子。大院里空无一人,到了里面的房子前,他看到一个烟筒在冒烟。端详着门上春联的字,他似乎感到,这几间房门上的春联和大门上的春联出自一人之手。这会儿,房间的门开了,出来一位姑娘。姑娘说:“杨书记,你已经到单位了?今天不忙?”

杨龙章很惊奇,这个姑娘居然认识我?便说:“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姑娘说:“我是临时的。你进来吧,外面冷。”

杨龙章进了屋子。这是一间新房子,面积不大,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当中是一个铁皮火炉。房中简单,但与众不同的是墙上贴着许多没有经过装裱的毛笔字和中画、水粉画之类。

姑娘让杨龙章坐下。杨龙章没有坐,他仔细地看每一幅字,每一张画。画他不懂,但字却略知一二。自从那年见到柳安和写的字以后,他逐渐对书法产生了兴趣,之后便买了好些字帖来看。一方面临帖练习,还在闲暇时仔细阅读字帖上的习字技法、布局等要领,而且他开始留意别人的字。几年了,虽然他的字长进不大,但对别人的字,却基本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了。

看到墙上未经装裱过的字,他感到笔法秀丽而不失苍劲、雄浑之美。看这功力,他断然不敢以为是一个年轻姑娘所为,于是不由得对她敬重起来。

“好字!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能写出这样一笔好字。”杨龙章由衷地赞叹起来。

“这都是我平时的习作,写着玩的,还差得很。”姑娘听到杨龙章表扬自己,脸微微红了。

“不错!不错!像这样发展下去,一定会大有作为的。”杨龙章刚学习书法,总觉着别人的字写得好。对于普通人,能写好毛笔字,他觉得就很了不起了。而对于一个女孩子能写得这样好,他就更觉得不简单了。

“从小时候就喜欢写毛笔字,到现在也没有啥大出息。”姑娘有些拘束,脸都红了。

“像这字就很不错了。我什么时候能写出你这样一手好字,就心满意足了。”杨龙章说。

“杨书记公务繁忙,可以用于练字的时间不多。时间久了,就可以写出好字的。”姑娘说。

“我想拜你为师,让你做我的老师,教我写字。我是个门外汉,写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出息。”杨龙章说。但说过之后,觉得自己第一次和这个姑娘见面就提出要求,似乎有些不妥当,有些唐突。但他知到自己是真诚的。

“我们可以共同学习,如果说让我教你,我可不敢当。”姑娘说着笑起来。

气氛变得越来越轻松,两个人聊了很久,直到离开,杨龙章还觉得意犹未尽。

之后每隔几天,杨龙章便会到她那里去聊天。从聊天中,杨龙章知道她叫刘莹,今年二十岁,父母亲都是农民,家在距镇上十多里的一个村子。她前几年上了美术类专科,参加过一次县上的美术类招考,报的人数很多,她没有考中。经过村上干部介绍,便到镇文化站打零工,每月六百元,仅仅是挣个生活费,想复习着参加下次招考。

最近两三年来,县上和乡镇上的干部都掀起在市上买房的热潮,有些甚至在省上也买了房子,而且其中不乏普通干部。杨龙章几周没有回家,这次一回到家里,妻子谢瑞丽就向他提起这件事。谢瑞丽说:“咱一直住的是这套老房子,都十多年了,前几年我想在县上买,你不同意,如今别人都在市上买了,咱再不买,住这破房子,面子往哪搁?再说,杨勇过几年要娶媳妇结婚,别人家两辈人各住一套,咱家咋住?再说这几年房价年年涨,再过几年想买都买不起了。”

杨龙章最近也会时不时地想到这个问题。儿子上高中了,虽说成绩不好,但以后总得结婚住房子吧?这是他无法回避的现实。而眼下这套旧房子,根本跟不上当前的潮流与形势。于是他说:“买就买吧,要不在县上买一套,住着方便。市里买房子,几个月去一次,还不是常年锁着门?一进去满是霉味。”

“要不这样吧,咱搞按揭,县里买一套,市里买一套。把这套旧房子一处理,以后咱和儿子各住一套。”谢瑞丽说。

“咱买那么多干啥?咱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买了又闲置着,还得出物业费,到住的时候再买也不迟。”

“你不看房价在涨吗?去年县上房子每平方米一千二百元,今年都涨到一千五百元了。”

“涨就让人家涨吧,咱买一套算了。”杨龙章说。

谢瑞丽看杨龙章不听自己的主意,便有些生气。说:“你不买我买。别的乡镇书记一年下来少说也搞几万块十多万块钱,你倒好,钱弄不到,抽公家的烟,抽着都戒了。别人当个乡长书记什么的,家里女人孩子买衣服什么的,喝的奶呀,用的纸呀,手袋一年一换,都签单由单位报销了。你啥也捞不到,不知是不愿意往回拿还是不敢拿,也许是你攒私房钱。我告诉你,像你这样即使干个县长有啥出息?”

听到妻子对自己的数落,杨龙章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他才说:“你嫌我不抽公家烟觉着吃亏,我拿工资买烟你抽。别人家里人拿公款买东西,那是别人家的事,我没有胆量那样做,也不愿意那样做。”

“我知道你高风亮节,下次选模范党员,我投你一票。我也知道你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科级干部,还想更上一层楼哩。”

“你放屁!”杨龙章感到受了污辱,不由得怒上心头,破口大骂起来。

谢瑞丽的父亲在科级干部的位置退休,哥哥在外地也已经做到正处级。在谢瑞丽的眼里,杨龙章就纯粹是一个土包子,一个头发缝里还掉土渣滓的农民。在谢瑞丽眼里,似乎杨龙章的镇党委书记很是稀松平常。

听到杨龙章骂自己,谢瑞丽说:“瞧瞧,你看你啥素质。我知道你的农民本性没有改变,张口就骂人,这也是你们农村干部的职业特点。”

杨龙章没有再骂。谢瑞丽以前在他开口骂出粗话的时候,有时候不会回骂,那么这场矛盾便会到此结束。有时候她一句也不肯少说,还会比杨龙章骂得更凶,那么一场大的口水战便在所难免。几次杨龙章都想过去揍她,但忍住了。

两人好一阵都沉默不语,最终不欢而散。

几天以后,杨龙章接到谢瑞丽打来的电话,说她在市里的世佳花园登记了一套房子,三室两厅一厨一卫,面积一百三十多平方米,三楼,马上可以交房。

杨龙章见谢瑞丽已经登记好了,并且已经预交了定金,也不好再说什么。谢瑞丽在电话里说,她准备想办法把自己的工作调到市里。对此,杨龙章也没有表态。他能说什么呢?在乡镇上,他是三万多口人的书记,政府大院里的七十多人没有不尊重他的。但是在家里,他有许多令妻子不满意的地方。有时候审视两人之间的夫妻关系,这种不和谐有多方面的原因,也许是两人的性格使然。妻子的性格在他看来,多了争强好胜。这种性格在许多方面都能表现出来,在工作中也许行,但带到夫妻之间,就起不到什么好作用了。在好多事上,她往往以自己的想法为家庭的主导思想,这和自小就受到那种传统的、有些大家长式的作风和思想影响的杨龙章就不能融洽地相处了,矛盾往往由此而产生。小到争吵赌气,大到对骂。再加之儿子杨勇不好好学习,难遂人愿,两人逐渐地对对方都有了一些抱怨。因而,夫妻关系比原来更冷淡了。对于这种冷淡的夫妻关系,使得杨龙章没有了别的干部那种周末即回家的习惯。还有一个原因,父母亲都在杨柳的老家,他往住周末或是在自己的办公室,或是到老家去。只有刚回过老家不久,又在镇上闲得无聊,才回县上的家里去。

一个周末,杨龙章闲来无事,到街道上转。街上也不逢集,几乎没有什么人。路过杨清贤的门市部门口,杨龙章看到杨清贤正坐在门市部门口的一个椅子上晒太阳。农历三月初的阳光已经使人感到有些燥热,但杨清贤却似乎怕冷似的,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杨龙章见杨清贤看到自己了,便走了过去。杨清贤这些年在街道上的名声不太好,主要原因是和儿媳的那种暧昧关系。许多人因为图便宜买他的货,之外便耻于和他为伍。杨龙章很少到他那里去,他也不到杨龙章的办公室来找他。一个原因是两代人,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另一个原因是杨清贤也没有什么事需要杨龙章解决的,所以两人几乎没有交往。

到了近前,打了招呼,杨龙章发现杨清贤更加老态龙钟了。白净的皮肤上,黄褐色的老年斑十分醒目,脸上、手背上都很多。杨龙章感到有些触目惊心了。

杨清贤很瘦,头发全部白了,白得没有一根杂色。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了,但鼻梁依旧高挺。嘴唇很薄,满嘴又白又密的牙齿一看就知道是后来镶补的。脖子上的皮很松弛,跟白发和老年斑一样醒目。

两人打过招呼,儿媳吴佩兰正端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是冲好的奶粉,让公公喝。双手接给杨清贤之后,和杨龙章打招呼:“这个周末不回县上?”

杨龙章说:“没啥事,就不回去了。”

吴佩兰说:“回去没啥事就不跑这个路了,在镇上也好。闲了你就过来,也散散心。”并且说:“要不进房子里面说话?”

杨龙章说:“就在外边,晒晒太阳也很不错。”

听杨龙章说在外边,吴佩兰进去搬了一把椅子出来,摆在杨清贤的旁边,杨龙章便坐了下来。

供销社的尖顶房子由杨人和承包,拆除以后改建成二层楼房,上宅下店。杨清贤自己搞到两套,每套上下各两间。一套自己开百货门市部,一套平时存放货物,农活开了卖化肥。供销社的院子原来很大,前几年由县上协调,把后面割让给紧邻的镇中心小学建教学楼,剩下沿街道这半面,几乎全让杨清贤占了。有人说杨清贤老谋深算,是供销社的不倒翁。有人说是杨龙章给帮的忙。杨清奇听说后曾问杨龙章,杨龙章说:“那事跟我啥关系也没有,家的地皮国家修学校,我能给他帮啥忙?”

吴佩兰五十岁出头,保养得很好,依旧风韵犹存,并在说话时露出习惯性的媚眼。她的衣着时尚,上身是宽松得体的夹克衫,下身是紧身牛仔裤,脚上是高跟皮鞋。而且头发烫成大波浪,很是时尚新潮。在皇甫街道,她的穿着和打扮是这个年龄段许多女人的榜样。杨龙章看到这个比自己大十多岁依旧风骚的女人,不由得想起她和公公的传闻来。

“你干得好,是咱们杨家出的一个人物。好好干,前程大着哩。”杨清贤看着眼前的杨龙章,笑眯眯的,不紧不慢地说。

“前程大小我倒不多考虑,只想着在哪干,把哪的事干好,不要让太多的老百姓骂咱就行了。”杨龙章说。

“你说得对。虽然是简单的道理,有些人不一定就懂,懂了不一定朝这个方向去做,而且不一定做得好。”杨清贤语速不快,给人的感觉是说得有板有眼。

“的确,要想有一番作为是很困难的。如今,是一个人才辈出的时代,每一个人都有大显身手的机会,想脱颖而出,就更加困难了。”

“其实,像你这样干,也就很不错了。每个人想超越别人,是很困难的。除自身的能力等因素外,还有机遇等一系列问题。如今干部讲究年轻化,错过一步就很难上去了。许多高官早早就上去了,一步也不能错过。”杨清贤似乎淡兴很浓。

“我觉得官做多大,一是能力,二是机遇。但有一点我是坚信不疑的,就是不管到哪个位子上,总得替老百姓着想,尤其是最普通的老百姓。”杨龙章说。

“你说的这些话我都赞成。”杨清贤说。“你是个读书人,我还是劝你看一看《三演义》,这本书里面有很多智慧哩。为官之道,深奥得很。”杨清贤似乎遇到了知音一样。

“《三演义》前些年看过,后来没有再看,时间一长,也忘得差不多了。”杨龙章如实地说。

“三时期是个人才辈出的时代,从汉末的孙坚到吕布,各有不同。再到三国后期的司马懿,都是英雄好汉,都能让人评说许多。吕布的许多方面虽然让人们所不齿,但他身上的许多特点,在如今人身上都能找到影子。司马懿是三后期最有智慧的人,最终司马家族夺得天下。”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司马懿太卑鄙。”杨龙章说。

“这就是你太书生意气了。非常时期,得用非常手段。《三演义》中说,小不忍,乱大谋。司马懿是大智慧啊!”

杨龙章不想附和,又觉得杨清贤的话有些道理,便说道:“我还是喜欢三前期和中期的故事,精彩、热闹。我觉得《三国演义》开篇词写得好,大气磅礴,看穿了历史发展的规律,把世间的一切都看透了,说清了。”

听到杨龙章说这些话,杨清贤抬起头来又看了看杨龙章说:“你不该看到消极的一面,你应该从中间学习谋略和积极的东西,你还年轻,前程还大着哩。”

杨龙章没有再说什么,他似乎不愿意顺着这个话题再说,便问了杨清贤孙子的情况。杨清贤一说起孙子,更加兴奋了,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杨清贤告诉他,两个孙子一个在兰州市的一个单位上班,一个在读研究生。说起孙子,杨清贤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而慈祥的笑容。在这时,杨龙章又一次想到人们传说的杨清贤和儿媳之间的传闻,从他今天的谈话中,杨龙章似乎悟出了什么。

听杨清贤介绍孙子的情况,杨龙章不由自主地想起儿子杨勇,他的心情又灰暗了。他知道儿子想上好一点的大学,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了。儿子上高中以后学习一直很差,几乎到了全年级最后一百名之内,这成了他耿耿于怀的一件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