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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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柳安仁当了几十年的支部书记终结了,而且结束得有些窝囊。

秋末时节,皇甫乡搞秋季植树造林大会战,会战战场设在西边的白玉村。这天中午,村干部们按时赶到了白玉村部,乡党委要在这里召开战前动员会,之后再到山上分配任务。大会开始的时候,有几个村的干部还没有到,乡党委书记李启明大发雷霆,骂道:“有些干部作风懒散,吊儿郎当,对上级布置的任务满不在乎,这些人非整治不可。”之后宣布大会开始。

李启明正在讲话,几个村干部从外面往里溜,其中就有柳安仁。李启明停住讲话,厉声喝道:“站住,你们几个是干啥的?”

柳安仁和几个村干部便站住了,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愣在了原地。因为他们素知李启明的火暴脾气,一生气便会骂娘骂老子,一点脸面也不给别人留,挨骂的人往往下不了台。

“你们是干啥的?赶集还有个时间哩,去得早了集市上没有人,去得迟了集就散了。你们能比得住放羊娃吗?啥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事还能弄不能弄?不想干就说,我另找人。天上掉下来的白屎耙牛把自己看了个大,不知道自己是个啥东西……”

李启明一顿痛快淋漓的谩骂,使几个人恨入地无门,主席台上下鸦雀无声。骂够了,李启明依旧讲话,几个人尴尬万分地站在原地,直到大会结束。

去山上的路上,柳安仁感到颜面扫地无地自容。六十多岁了,被四十出头的青年人当众辱骂,他心里想不通。不就迟到了个把小时吗?除过杨柳大队远不说,他来得迟还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计生专干向他汇报村上最新的结扎放环情况,说要往乡计生站报,数字弄不好,又要评落后了。办完工作,他马上骑自行车往会场赶,但毕竟这把年纪的人了,二十多里路,赶到会场时会议已经开始了。

几个人偷偷商量要不要去向李书记私下认个错。柳安仁说:“我不去!要去你们去!”他们也就没有去,分完任务就回家了。

挖林带、植树造林结束后,这天,乡上通知召开村干部大会。柳安仁在街道碰见刘永旺,刘永旺见到他,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个招呼,递上一根烟,并热情地掏出打火机为他点了火。进乡政府的这不长的路上,他都在想刘永旺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客气。

进了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主席台上的麦克风之类的已经摆好,工作人员都在忙前忙后地跑动着进行会议前的准备工作。柳安仁捡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去,开始抽烟,和旁边的人低头说话。

突然,嘈杂的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柳安仁抬头一看,书记李启明和乡长、副书记几个已经坐在主席台上了。他看到主席台下面的几排空座位上有人坐下去,没来得及多想,乡长宣布大会开始,并说了几个议程。柳安仁听见第一个议程是总结前一段秋季植树造林的工作,随即宣布的第二个议程是对部分村级领导班子的调整。之后的什么柳安仁没有听清楚,这时,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像塞了一团乱麻。

李启明书记总结了植树造林工作,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柳安仁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关心的是部分村级干部班子的调整。果然,李启明随即宣布了杨柳村党支部书记柳安仁同志由于年龄偏大,不再适合继续担任杨柳村党支部书记职务,杨柳村党支部书记职务由刘永旺同志担任……柳安仁一下子蒙了。

接下来李启明对他这些年的工作进行了充分的肯定,但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记住。

散了会,柳安仁随着人群出了乡政府大院,骑着自己的自行车悄然回了家。一到家,他便躺倒了。直到第三天,包队的干部来找他,他明白人家要他腾房子走人,便在下午来到自己的那间办公室,把该留的留下,整理出自己的东西和铺盖被褥,把这些东西扎在自行车后座上,钥匙一交,他的事便完了。

一连躺了近一个月,他没有出门。也是农闲季节,而平时即使是农忙,他也基本不管家里,每天穿着老婆洗净的衣服,戴着眼镜就出门了。或村部,或田间地头,他都在为自己热衷的事业而奔波。如今,他什么也不是了。

柳安仁这些天像老牛反刍一样,老牛反刍的是草料,而他反刍的是往事。

远的不说,单是包产到户这十二年来,他每年春季秋季带领社员栽树造林,虽效果一般,没有成片的树林,但杨柳村的每一个山头,每一块荒地,都被挖成了一畦一垄的林带。栽的树不少,但有一部分没有成活,有一部分被放羊的人赶着羊吃掉。虽说指派了护林员,但成本太高,村上没有收入,无法给人家报酬,没有负起责任。也有部分洋槐树长大了,有胳膊那么粗,也不断被人偷偷砍伐。每年夏收一过,全乡统一组织夏季农田会战,他带领杨柳人不管远近,也不说乡上分配的任务多少,每年都会按时完成。促公购粮,收缴乡上下达的三项提留五项统筹。除这些阶段性的工作,就计划生育而言,这些常规性的工作,他用了多少精力?如今说不要就不要了,而且事前连个招呼也不打。连续两件事,他觉着太伤面子。

叹息归叹息,柳安仁还得面对现实。想想如果不是中途被撤,也就剩下不到两年的任期,任期一到,想继任是没有可能的,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而新出台的村干部任职年龄上限是六十岁。

面对家庭,他感到这些年为公事忙前忙后,家庭已经落后别人很多了,而且越来越明显。儿子是一个纯粹的庄稼人,不会做生意,自己也没有让他出去做生意。这时他才感觉为了使自己能不沾染农事而一心为公,把儿子的前程耽搁了,也许自己为他办一个商店,他们两口子会经营好的。如果早安排儿子学一门手艺,也许会是一个老实的匠人。但如今,儿子什么也没有学成,什么也没有做,已经近四十岁了。

痛定思痛,柳安仁便决定种好自家的十多亩庄稼,多养一两头牛,养几头猪,从实际处入手。不会经商,也没有本钱,不这样做他有什么办法呢?

刘永旺在养蝎子那年入了党。那一时期,他成了村民们争相传说的致富能手。没有想到他成了明星人物之后,连乡村两级干部都来参观他的蝎子,并主动提出发展他为党员。到后来,蝎子大量死亡,他为了顾住脸面一直没有对别人说出真相。那些年夏天,入伏以后每天夜里都有无数灯光在山间的埂边晃动,那是捉蝎子的庄稼人。第二天便有人上门吆喝着收购。拿到街上,也有人在街头或街尾摆摊收购。

刘永旺借着自己传播在外的声誉,到乡上信用社贷了两万元,全部用于收购蝎子。他的收购地点都在附近别的乡镇,收回来的蝎子全部被他倒进了原来的养蝎大棚。大棚经过打扫和处理,已经焕然一新了。两万元的蝎子投进去以后,他的蝎场里比史建华的蝎场中蝎子更密集。他决定放手赌一把。

刘永旺印刷了几千份出售种蝎的广告,到附近几个县的每一个乡镇去张贴,街道的显著位置都贴着他的广告。不久,便有人上门来参观。面对参观者,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这些年养蝎致富的经验,并告诉来访者,自己正打算买一辆桑塔纳小轿车。

后来,有本县的一个农民和妻子过来参观。他们俩再来的时候,说是已经建好了蝎房,一下子买了五千只,刘永旺收了七千块钱,五百元他免了。

临近立秋,来参观的人依旧很多,但就是没有人买。刘永旺一算,即使把剩下的全部按商品蝎卖掉,也不会赔钱了,还会赚两三千块。这时,有外县一个原来养猪的农民,在猪价跌落之后抛售了全部存栏生猪,看到养蝎子有利润空间,便准备改行,于是前来参观刘永旺的蝎子。刘永旺除了更加卖力地介绍,还把前来参观的人带到街上的饭店吃了一顿饭,并不时向那人介绍自己这几年发了大财,最不缺的就是钱。在付账时,他把前一阵子卖的那七千块钱全掏出来,当着客人的面抽出几张,并潇洒地说:“零钱不用找了。”说完便拍着客人的肩头出了饭店。

那人完全相信了刘永旺的发财之路,回家之后按照刘永旺的样式建了大棚,之后便买走了刘永旺三万多只蝎子,刘永旺给他按每只一元三角结账,卖了近四万元。刘永旺估计了一下,大棚中的蝎子还有七万只以上。不久之后,又有两个农民先后来买,刘永旺分别卖了五千只和一万只。想到过冬要用大炭,刘永旺便想尽快将手里存余的蝎子出手,于是他又找到那个买他蝎子最多的人,说自己一个亲戚在山西包工程,也给他包了几个活,他要走了,去投资几十万的工程赚钱。经过刘永旺一系列谎言的欺骗,并承诺每只按一块钱算账,而且小的不要钱,这人东挪西凑,才凑了五万元,把刘永旺的蝎子全部买走了。

刘永旺还了贷款,买了几身新衣服,每天穿着皮鞋,有时候上街还要打领带,成了杨柳村新的领袖人物。

好运接踵而来。就在刘永旺油头粉面,梳妆打扮一新,每天抽着好烟转悠的时候,包村干部找上门来。他是受李书记委托,物色杨柳村的新支书。思前想后,觉得非刘永旺莫属。论年龄三十岁出头,正是干事的时候;论文凭,高中毕业;论魄力,杨柳村的致富能手,组织就需要这样的人。

包村干部和刘永旺进行了接触,谈了自己的初步想法。刘永旺虽说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但一听说要让自己当支书,内心便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致富经验,并且谈了党对农村方面的许多政策。在包村干部的眼里,刘永旺完全可以胜任杨柳村的支部书记。

李启明也找刘永旺谈了话,他要了解一下这个年轻的致富能手。刘永旺介绍了自己养蝎子的经历,但不提及自己的失败,并且隐瞒了成功的事实真相。他知道,这一真相是对任何人都不能讲的。

李启明在和刘永旺接触以后更坚定了要撤换柳安仁的决心。有这样的人才不用,是基层干部的过失。主意一旦决定,他便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这次换掉的还有一个村的支书,原因和柳安仁一样:开会来迟了,而且他和柳安仁没有像另外两位来迟的干部一样,事后到他的办公室做检查。他决定杀一儆百,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

毫不客气地换掉两位支书以后,村干部们完全改变了以前的作风。对于上面布置的工作,他们尽心尽力去完成,而且每个人战战兢兢,唯恐受到当众责骂。

刘永旺上台后才知道村上的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好干。每天都有乡上的干事来找,督促各项工作,真正是群众所说的“促粮要款,刮宫引产。”而这些事没有一样好干的,都和群众的贴身利益息息相关。

第二年年底,杨柳村出现了一件引起广泛影响的事。

一队有个困难户,老汉叫刘禄魁,前些年死了老婆,家里只有他和一个光棍儿子刘麦牛,两个人土里刨食,日子过得紧巴。虽然种了近十亩地,但每年都没有余粮,收三提五统这类东西时,出事了。

乡上的包片干部,包村干部,还有县上下派的工作组和村上的四五个干部,一行近十人涌进刘禄魁家里。刘禄魁感冒了,正在炕上睡觉。刘永旺原本按家族关系,应该叫刘禄魁三伯,但刘禄魁过成这般光景,刘永旺是不愿意叫的。

进了门,刘永旺说:“我们是来收农业税和三提五统的,还有一年两季的会费。你们一家是927元,现在就得交,上面催得很紧,不能再拖了,有部分群众已经交清了。”

刘禄魁看到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说:“没有钱,感冒了都没钱买药。”

包片的副书记马飞龙说:“我就不信没有,整年干啥着哩?这事不是说没有就能没有的事,没有你也要自想法子。”

另一个干部说:“说没有谁信哩?别人家能交了你就能交了,你家两个壮劳力,交不了谁能交了?”

刘禄魁被一连串的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众人看他不出声,都停住了。

刘禄魁说:“我确实没有钱,老婆死了烂账还没有还清。我也没有啥能力,日子一年比一年紧,真的没法子。”

马飞龙说:“不要说这话。任务是上头下达的,我们是执行政策的,既然种着地就要交,没说的。”

刘禄魁说:“种地交皇粮我知道,公购粮我们都交了,剩下的粮食都在那里放着,是我们父子俩的口粮。我没有地方来钱么,为种麦买化肥,已经把一半多粮食卖了,剩下的要吃到明年收麦都紧张着呢。”

一个干部说:“别人都能交了,你交不了?这事不要说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交了,交不了我们不走!”

刘禄魁看到人家把话说到这种份上,也不再说什么。

不知谁说了一句:“槽上有牛哩,拉到集上一卖,不就抵清了吗?”

马飞龙说:“拉牛也行,拉粮食也行。”说完他拉了刘永旺一把,刘永旺跟他来到外面,马飞龙说:“这个老汉家庭到底怎样?”

刘永旺说:“是个穷家庭,但究竟底细怎样,我也说不清楚。这个老头是出了名的啬皮,前些年门前一棵酸桃树,结的指头大小的酸桃黄了,他也舍不得吃,拿到集市上去卖,一分钱卖两个。听说他儿子麦牛吃了一个,刚放进嘴里,他一巴掌打得吐了出来,说:‘吃啥哩?留下卖钱哩你吃了拿啥换钱哩?’儿子吐了出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又放到一起拿到集市上去卖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肯定有钱哩,不往外拿。”马飞龙说着进了窑,对里面的几个干部说:“不要再磨牙了,拉牛!”

领导一张口,便有人去槽头拉那头瘦牛。牛的毛色也不均匀,身上起了好多癣,刘禄魁用灭虱灵给涂着。

看到众人去拉牛,刘禄魁一下子急了,他挣扎着向前冲,被几个青年像提一只母鸡一样一下子提着扔了回去。他跌跌撞撞地向前扑着,说:“你们把我牛拉走了,我就不活了。”有人说:“你爱活不活,死了你害怕地球不转了。”一行人拉着牛出了圆洞形的院门。

上了土坡,场里有几个人坐着说闲话,旁边立着一个高个子小伙子,刘永旺低声对马飞龙说:“这就是老汉的儿子刘麦牛,人长得啥都合适着哩,就是太懒,家里活儿老汉不骂着安顿,他就躲了,从来不好好干活。那么大的一个小伙子,力气真正用戥子称哩,是个大懒怂。”

“这号人饿死活该。”马飞龙说。

上了大路,马飞龙对拉牛的小伙子和刘永旺说:“你们找个人家,先把牛寄养了。他能拿来钱最好,万一两三天以后拿不来,咱再卖也不迟。”

刘永旺说:“马书记这个主意好,这是个万全之策。”便安排文书和一个乡干部赶着牛到村子西边一户人家拴好,并叮嘱不要随便让别人牵去。

几个人又逐户征收三提五统。由于数目很大,许多人家没有足够的现钱,但迫于满房子干部的威慑,都不同程度地交了一部分,并且答应几天之内交齐。

这时跟着一起收费的队长杨人和说:“咱们不如给定个时间上的标准,三天之内交齐每户记一百个义务工,五天之内交齐记五十个义务工,七天之内交齐没有义务工。再五天之后倒扣五十个义务工,七天之后倒扣一百个义务工。”

马飞龙说:“这个办法好!采用奖惩制度进行激励,这样才能调动社员的积极性,这样做肯定效果显著。这个政策不但要在杨柳村实行,其他村也要这样做。”

刘永旺知道杨人和爱出风头,而且据小道消息称,杨人和一直想在村上当干部。刘永旺知道这是个有野心的人,也知道他想把义务工搅大的目的。但人这么多,他也不好说什么。

快到晌午了,收了不到十户。马飞龙说:“算了,不收了。今天下午就把政策宣传开去,咱们明天开始坐村上等着收。只要拓展思路,工作方法得当,就会少出力气,或者不出力气。”

刘永旺说:“刘禄魁的牛咋办?给牵回去还是让他自己去牵?”

马飞龙说:“给说一下让他自己去牵。”

一行人路过刘禄魁的窑畔,杨人和说:“我下去给他说一声。”一会儿,杨人和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说:“他说有话给领导说。”

一群人来到了刘禄魁的窑里,刘禄魁对着众人说:“你们逼得我没法活了,我这就死给你们看。”说着将一瓶拌种用的3911农药仰头倒进了嘴里。有人见状吓得向外跑去,马飞龙忙喊:“快夺下来!快夺下来!”跑出去的人这才跑进来,杨人和上前打掉药瓶。刘永旺说:“怎么办?”马飞龙说:“送医院抢救!”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找来架子车,要刘禄魁坐在架子车上。刘禄魁挣扎着,怎么也不坐架子车。几个人便去拉他,相持了好长时间,刘禄魁不挣扎了,被放在架子车上。这时只剩下马飞龙、刘永旺几个人。别的人一看要拉架子车,都躲了。还是杨人和主意多:“要不找几个社员拉,给他们记义务工。”马飞龙说:“行,你赶紧去找人。”

杨人和找到两个社员,领着来到刘禄魁家时,刘禄魁已经不动弹了。站在旁边的刘永旺上前看了一眼刘禄魁,低声对马飞龙说:“马书记,我感觉已经不行了,再送医院吗?”马飞龙说:“送!送到再说,即使死了也要送!”

两个社员拉起了架子车,往乡上的方向走,似乎已感觉抢救无望,他们走得并不快。刘永旺跟杨人和回家骑了自行车,也向医院赶去。

来到医院,医生一看说:“死了,早死了。人都死了你们拉到这里干啥?”一个村民说:“领导叫我们拉我们就拉。”医生说:“不是你们家里人?”社员说:“不是,我们是一个庄子里的。”医生问:“为啥服毒?”社员说:“交不起三提五统,干部把牛拉去了,他没法子活了才喝的农药。”医生“噢”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周围看病的群众纷纷说:“这几年的各种税费也太多了,真的交不起。”也有人说:“交不起就不要交了,慢慢交,死了还不是白死了?”有人说:“慢慢交?人家卸门抬家具,拉粮拉牛,见啥抬啥,不交能扛得住?”

由于皇甫乡逢集,医院门口就是菜市场,这时已经有许多不明真相的人进来看热闹,一时间立了半院子人,还有不断往里走的人。

刘永旺来到医院时,已经围了许多群众。听见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他不想出面。等杨人和赶到以后,叫到旁边悄悄对他说:“我去乡上找马书记,你去找一下那两个拉人的,先拉回去再说。”

杨人和找到两个社员,吩咐他们往回拉,便骑着自行车走了。

两个人觉得街道上人多,便商量着集散了再往回走。

拉回刘禄魁,将尸体停在窑上场里,这时候麦牛知道父亲死了,哭得泪水顺着脸淌。这个又懒又老实的大个子小伙没有了主意,除了哭,别的啥也不知道做。窑里、院里的东西依旧乱摆着,不知道啥时候牛被拉回来拴到了圈里。

天黑时,包村干部带来了马飞龙副书记的指示,人要尽快入土为安,并且做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思想准备。

刘永旺和杨人和一商量,决定还是以义务工作报酬,找来六个打墓的,连夜开挖墓穴,第三天早上便下葬了。

刘禄魁的死并没有引起很大反响,甚至乡上也有人不知道,或是装作不知道。他的死犹如一小块石子丢进了一个巨大的湖面,几乎没引起一丝涟漪,更别说波澜了。

杨人和提出的办法很可行。几天以后,农民开始筹到钱,主动来交名目繁多的税费。有的人则在偷偷骂这种以义务工做奖励的手段,说这样一来,到年终决算,没有劳力,没能及时拿出钱来的人家,补给别人家的义务工钱又需要好几百块。

果然,到腊月里,杨清奇满以为自己参加义务劳动所得的工分日值,足能保证自家不再出义务工钱,谁知一公布,自己还出了一百三十多元。有细心的群众一加,发现出钱的人家总共拿出了两千多元的义务工补偿,而得钱的人家得到的钱数总和不到一千元,这一千多元哪里去了呢?显然是进了社长杨人和的腰包。

而这些得义务工补偿的人家,其中就有成秋香。许多人晓得她家的义务工有水分,但当面说出来得罪人,便在背后议论,说有人睡在炕上也能挣义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