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杨柳的人们对杨人和的能力进行神乎其神地传播时,杨人和又一次证明自己非凡能力的时候到了。这年种麦之后的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杨人和在杨柳大队笔直的大路边上修建了一处新院落,气魄之大,令人咋舌。
这座新修的院落坐北向南,北边是三间宽敞明亮的上房,每根檩条下面都带着木方,而带木方是很费料费工的一件事。木方是用厚木板锯成的厚木条,抛光之后再在檩的下面刻槽子,把木方上的公卯和檩下边的母卯相合,这样才做成带方的檩条。而檩条又必须经过刨子刨得平整光滑,两头粗细一模一样,这是真正的精工细作。除过檐檩,腰檩和中檩一共九条全部抛光并加了木方,这在杨柳是第一家。房檐下又钉了檐板,檐板又厚又宽,比单位的房子都要好。房子的门窗是当地人所说的四门八窗。四门即中间的门有四页门扇,其中两页是活动的,能打开,而两边的两扇是钉死的打不开。两边的窗子各有四扇,也是两扇活动的,两扇钉死的。窗户上还安装了防盗的钢筋棍,用银粉刷成银白色,一种豪华、威武之气暗自产生。更令人咋舌的是他的房子全部用砖砌成,没有用一块土坯。
两边的偏房子跟上房一样,只是显得矮小一点。但就这偏房,也比其他人近年修的上房要强多了。门楼虽然不大,只能容架子车出进,但也是全部用砖做成。门楼腿子上的砖还经过打磨,和房子挑檐上的一样,都是精工细作的。
干活期间,十多个大小工砌墙的砌墙,刨木头的刨木头。院子中间支一个火炉,上面是一个大铁壶,用那些下脚木料烧开水。杨人和非常大度地称回来二斤散春蕊,放在火炉旁边任由匠人小工们随便泡茶喝。而且每天还要给干活的人管两顿饭,中午一顿,下午一顿。杨人和豪爽地说:“这几年有余粮了,粮食也卖不了几个钱,你们吃饭尽管吃饱,喝好。前几年我的肚子饿怕了,这几年粮食宽泛了,你们不要饿肚子干活,饿了就说,咱的馍馍随便吃。”
杨吉泰老汉不停地给火炉下添些柴火,并吆喝着人们去泡茶喝。除此之外他就蹲在一边抽旱烟,和匠人们说些闲话,一副悠然自得的消闲劲。在下面老庄子捎话上来说饭做好了的时候,所有人都由杨人和招呼着去吃饭了,杨吉泰老汉便留下来看摊子。他咬着新买的玛瑙石烟嘴子,四处转悠着,把匠人们随手丢下的工具、材料拾到一块。
杨人和的媳妇吴月梅一个人做饭忙不过来,她还喊王菊香过来帮忙。杨清奇也乐意老婆去,帮助蒸馍,切菜什么的,毕竟是一个家族的。成秋香也过来帮过几次忙,她更多的时间是呆在大队面粉厂。今年初秋,她一个人承包了面粉厂之后就更忙了,有时候刘宗藩在家里没有活儿的时候也过去帮忙,生意还很红火的。
杨人和的新院落很快就建成了,除了出钱雇来的大小工外,在上中间的檩条和房顶抹泥那天,也来了不少帮忙的。房子上大梁和中间的檩条被农村人称之为立木,是盖房子过程中的大事,还得向阴阳先生讨问个良辰吉日。而房顶抹泥则是需要人手最多的一个活儿,单是和泥就需要不少人:拉土的,拉水的,铡麦草的,和泥的,调泥的,往房顶上转泥的……每个环节都需要一到两三个人不等。而房顶还需要摆木条的、把泥抹均匀的,这一切都需要身强力壮的劳动力。然而奔着杨人和来帮忙的人不少。人多了,干啥的都有,所以,九间房顶两天时间全部抹上泥撒上了瓦。
还没有到腊月,杨人和一家乔迁新居,告别住了几代人的老窑洞。杨柳的人们开始用一个新鲜的名称称呼杨人和:经理。据说这个称呼是柳安仁最早开始叫的。杨人和即使腊月里,也是一身西装,下面穿着毛衣。就有人问:“经理,你穿这么单薄,不冷吗?”杨人和扯着银灰色的毛衣下沿说:“不冷,这家伙保暖得很,你看,我下边还穿着线衣哩。”下雪了,杨人和在西装外面披上了一件呢子大衣。杨柳人第一次看见呢子大衣,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柳安仁见过呢子大衣,他是在今年春节后到县上开三干会时看见的。县委书记穿着呢子大衣,他远远地看到过,而像这么近距离见到,他也是第一次。
杨人和在带给杨柳人惊讶不断、话题不断的同时,也带来一种全新的娱乐活动:玩麻将。杨清奇见到大家都聚在杨人和家里打麻将,那已是麻将在杨柳风行半年之后了。这天中午,雪后天晴,杨清奇扫了院子里的积雪,把从大门外到窑崖背上场里的路也扫干净,竟有些出汗。正午的阳光照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发出耀眼的光,杨柳的大地静卧在积雪下,一片静谧。扫完雪杨清奇拿着扫帚在喘气,刘占魁的儿子刘永旺从旁边走过,对杨清奇说:“叔,到人和家看打麻将去。”杨清奇心中一动,说:“打麻将?人多吗?”刘永旺说:“人多得很。我昨晚看到半夜回来了,睡了一觉,刚吃过饭。闲着哩,走,止心慌哩么。”杨清奇说:“走。我听大家都说哩,还没有见过打麻将,去看一下。”杨清奇把扫帚放到坡口,跟刘永旺去了。
刘永旺是刘占魁的儿子,因为和杨龙章是同学,杨清奇和刘永旺见面都感到比较亲切。来到杨人和的新居,一进大门西边的偏房里面,有七八个人,几个人正打着,还有一些围着看热闹。地上支着一个铁炉子,上面铝壶里的水吱吱地响着,壶嘴冒着热气。杨人和看到杨清奇进来,忙递过纸烟,打招呼说:“过来了?来,坐在炉子跟前烤火。”杨清奇接住杨人和递过来的纸烟说:“闲着没事儿,听说你这里打麻将,过来看看热闹。”杨人和说:“你想打了等会这一圈下来,看谁不打了你换上。前几天我到市上去,原准备再买两副牌,事太多忘了,下次去再买几幅好牌,人多人少大家都能玩。”杨清奇迎着杨人和伸过来的打火机点着烟说:“我不打,也不会打,看热闹哩。”
杨清奇站在旁边看,柳安和的儿子柳文衡正和柳兴贵几个人打着,这其中还有杨永泰的儿子杨光裕。几个人看到杨清奇,都打了招呼。柳文衡说:“老爸,我听说咱们经理这个名字是你起的?”杨清奇知道柳文衡因为自己和杨人和的叔侄关系而故意开玩笑,便说道:“我不会起名字,是你支书爸起的。你支书爸思想先进,在人前站着哩,我是个老粗,咋会起那么新鲜的名字。”杨清奇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时,他看到几个人把一块两块的钱都往一个人面前扔,得到钱的是刚换上去的刘永旺。杨光裕笑着说:“永旺这崽娃子手气还不错,是不是昨晚上梦见吃屎了?”刘永旺说:“你比我能大几天,还叫我崽娃子,听口气好像你老得很了。”杨光裕说:“我比你大一轮哩,我和人和同岁的。”刘永旺说:“比我大十一岁,我和龙章同岁,六三年的。”杨人和说:“就文衡是个娃娃,别的都是大人了。”柳文衡说:“我也不是娃娃了,十六了。”杨光裕说:“还娃娃哩?裤裆里的那个东西都能扯材板了。”柳文衡见杨光裕说自己的话不好听,便说:“你老了没钱买棺材,我那个东西不用了,中间空着给你当棺材……”
杨清奇听一帮人在说着些疯话,便问杨人和:“你爹呢?”杨人和说:“感冒了,躺着呢,吃了几服药都不见好,在上房里躺着。”
杨清奇跟着杨人和来到宽大的上房里,三间大的上房里东边的窗前盘着一个大火炕,西边安放着新买的组合柜,正中上首是一套沙发和茶几,房子正中也支着一个铁炉子。进了门杨清奇说:“好些天了没见你,听说你感冒了。”杨吉泰依旧在炕上躺着,刚说了一个“你”字,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说:“不行了,恐怕过不了这个年了。”说着又咳嗽起来。杨清奇坐在炕头上说:“没事的,吃些药会好的。”杨吉泰说:“药没有少吃,不起作用。”
杨人和一进来就捅炉子,炉子里一会儿便死烟乱冒。捅完炉子杨人和说:“我给你泡杯茶?还是等会炉子里火烧旺了我给你熬茶?”杨清奇说:“你不用管,我不喝。我和你爹说会儿话,你忙去吧。”杨人和便出去了。
杨吉泰对坐在身旁的杨清奇说:“不行了,今年七十三了。人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请自己去’。过不了年了。”
杨清奇看到老汉说话很费力的样子,想起三十多年前刚刚解放那会儿,四十岁出头的杨吉泰把社员往一起收拢搞初级社的情形。那时候的杨吉泰威武干练,是那么有力量。现如今躺在床上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杨清奇和老汉坐了一会儿,看到老汉说话困难,便起身出了房门。从院子里往外走的时候,看到有人走进杨人和的西房,并且听到西房里传出很大的吵闹声。杨清奇想起他们刚才玩麻将赌博的事,杨人和在他心中的位置一下子低了几分,便没有再去打招呼,径自出门回家了。
腊月二十早上,杨吉泰老汉死了,正如老汉自己说的那样,他没有能过得了年。杨清奇是第一个知道的。看老爹不行了,杨人和便让女人吴月梅去请杨清奇。杨清奇赶到时,老汉还没有咽气,杨清奇连忙帮杨人和给换上寿衣,等到穿鞋袜的时候,老汉的最后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出完了。杨人和在炕前烧纸后,几个人在地上支了一张床板,把人从热炕上抬到床上,蒙上盖脸纸,这才松了一口气。
杨人和给杨清奇他们每人递上一支烟,几个人都点上火吸起来,开始坐下来商量事。
杨人和说:“我爹解放前给地主当长工,解放后当支书,饿着肚子跑前跑后,包产到户刚能吃饱饭没有几年,他老人家却过世了,我还没有补我的恩情哩。”
杨清奇说:“就是,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他却走了,还没有来得及享清福哩。”
杨人和望着杨清奇说:“我想这次把我爹安顿好一点,受了一辈子罪,安顿不好我心里过意不去。
杨清奇听明白了。“安顿好”就是要过大事,要办酒席,要隆重待客。便说:“也好,你这几年的情况也好,有这个能力,更重要的是你有这么一片孝心。安顿好,好!”
“我想杀一头猪,一只羊,请五到七杆吹手,另外还想给我爹行个礼……”杨人和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时邻居杨光裕和杨德明几个也过来了,他们接过杨人和递过来的纸烟点上,找了只凳子坐下,听杨人和说自己的打算。
“行礼这事我以前听说过,张老坡的张鸿儒老汉会行礼,也是校长出身。但这几十年几乎没有见过人行礼,要行礼就得有‘官’,还得有‘礼宾’,丧事这么一办就规程多了,就复杂了。”
“复杂就复杂呗,只要能把我爹安顿好,其他的都是闲事。”
“这样下来用到的亲门家族就多了,你准备请多少家?”
“我想把咱们队里姓杨的还有姓柳的都请了,那几户姓刘的也都请。”
“……”杨清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被杨人和这么宏大的计划吓住了。他小时候刚记事,刘德禄的爷爷去世,有几百亩地、七八挂牛车、骡马满圈的刘家都没有这么气派地过事,都是以他们刘姓为主,挑头挑尾地请了些执事的,而今杨人和的气派竟然要盖过刘家。对杨人和如此的大气派,杨清奇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我的意思是如今腊月里天气冷,干个啥都不方便,如果请的人手少,打墓、抬丧、下葬这些事需要的人手多,咱自己费劲。人多了有个啥活一个人不行咱派两个人去。大冷天,如果亲戚多安排住宿,咱一家原准备领两个三个,如今每家领一个回去,这样就方便了。条件差的,被褥铺盖少的,咱不派客人,这样于咱们都方便些。”
“你这样考虑也行。但是多请些执事的,就多些吃饭的,而且不是一天两天。”杨清奇听得出杨人和是准备过大事,大待客,而且不在乎别人多吃几顿饭。
“没关系,也吃不了多少。”杨人和显得很大度。
事情的规格一旦定下来,杨清奇便建议执事的分几批请。如果请得太早,有些人来没事干还碍事。如果请得迟,有些要提前干的活没干,到临近再干就来不及了。
经过商量,除过本门的十几家之外,提前请的还有柳安仁,他们计划让柳安仁当总管。柳安仁当干部时年已久,而且近门的红白事都是他当总管的。这次事主虽然姓杨,但以这次事的规格和规模来看,非柳安仁莫属。因为要行礼,柳安和也要提前请,而且现在是寒假他也闲着。还有几户姓刘的人家,经过商量,决定等到勘定墓穴之后再说。
对于阴阳先生的人选上,杨人和没有了先前的果断。按说他们这几年一直请的刘占魁,而且杨人和勘定宅基时也请的是刘占魁,就连去年杨清奇老爹杨昌泰去世,也请的是刘占魁,但是这次杨人和却动摇了。
“咱们这一带再没有好的阴阳先生,占魁总归是自学的,有时候让人感觉不放心。”杨人和说。
“咱们这一带以前有个尚先生,那老先生勾穴择日子都没有问题。但是尚先生一死,也没有个弟子。”杨清奇也说道。
“听刘占魁说他跟尚先生学过,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也听说过,就是不知道是真的学过还是胡吹哩。”
众人七嘴八舌商量不出个啥结果,最终还是杨人和自己拍板,请刘占魁。因为几乎别无选择。
刘占魁四十多岁,个子中等偏高,长方脸,有点发胖了,由于头长得有点扁,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扁头。他是杨柳除杨人和之外活得最滋润的人,这些年已经开辟了自己的江湖。而且由于能说会道,很得事主的信任。
刘占魁来到杨人和家里后,先看了杨吉泰已经僵硬的手指。据说能从五指的合拢程度上看出人“走”的时分。刘占魁用自己的大拇指在其余四个指头上掐掐算算的,一边嘴唇微动似乎念念有词。杨人和在旁边说:“是早上八点多殁的……”刘占魁一边继续自己的掐指算法,一边摆摆闲着的左手,示意他不要作声。
好大一会,刘占魁停住快速移动好似蜻蜓点水的右手说:“我算出来了,是辰时殁的。辰时就是咱们常说的八点到十点,对不对?”
杨人和忙说:“对对,就是八点五十殁的,我那时还看了一下表。”
“其实你不用看,我一算就算出来了。”刘占魁说得很轻松。“跟七下葬,这是最好的日子。”
之后他便剪停尸床前纸帘两边有图案的纸条,并安排杨人和在房子中间东西拉一根绳,绳子吊上粘在一起的整张白纸,再把他剪的有图案的纸条垂在纸帘两边。这样,木板上停放的尸体被隔到了里面。纸帘前面摆上桌子,上面用升子装上小麦,插上刘占魁写的灵位,一个灵堂便突显出来了。再摆上香蜡烧纸,就可以跪在前面祭奠了。
刘占魁把杨人和买来的墨汁倒在一个碟子里,写完了丧联,并出了门告。门告上写的是亡人的名讳,以及生死时间、子孙及兄弟侄孙名字等,类似于政府要员去世之后的讣告和治丧委员会。
封了牌位,写了丧联,出了门告,刘占魁的文字工作宣告结束。他收拾好自己写过的毛笔,之后拿出用红布包着的罗盘,对杨人和说:“走,到地里去勾穴。”
来到大坳里杨人和家的麦田里,刘占魁四面分别眺望一番,对跟在身后的杨人和及杨清奇说:“就在这里,好地方!”打开用红布包着的罗盘,平稳地放在地上,接过杨人和拿来的一支卫生香,放在罗盘的上面,测定吉利的方位。
一切停当,用杨人和拿来的镢头划出墓穴的开挖轮廓,之后的开挖便是家族中的任务了。一行人陪着刘占魁回到家里,刘占魁坐在火炉前一边烤火一边说:“老人殁的时辰好,我给勾的墓穴的位置好极了,是我这几十年没有遇到过的好穴位。”至于能好到什么程度,刘占魁没有再说。
吃了下午饭,刘占魁收了杨人和准备的饼干、罐头、茶叶、两盒纸烟、一瓶酒这几种礼物,再三推辞,收了三十元的现金,两只耳朵别着杨人和、杨清奇敬的纸烟,回家去了。
柳安和被请来以后,交给他一个既令他高兴又觉得艰巨的任务:去请张老坡的张鸿儒老先生作“官”,再由老先生约几个“礼宾”,过“官宾事”。柳安和高兴的是给他的任务是请全公社有名的老先生。张老先生解放前在乡上的完小当过校长,是那一时期皇甫乡最有文化的人。柳安和最喜欢最看重的是和文化人打交道。感到艰巨的原因是因为他和张老先生并不熟,老先生会赏脸吗?
包产到户以后人们虽说生活好了,政策也宽了,但安葬老人过“官宾事”的在杨柳附近还没有,这是非常讲排场的。
定了下葬时间的第二天一早,柳安和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十几里外的张老坡大队请张老先生。柳安和带着杨人和准备的五色礼,说明来意,并指着其余四份对老先生说:“四位‘礼宾’先生还需要你物色,礼物和给你的基本一样,不同的是给你的是一条烟,而给‘礼宾’先生准备的是每人两盒烟。”老先生被柳安和毕恭毕敬的表情和杨人和备下的厚礼打动了,他答应前来行礼。从和张老先生的交谈中,柳安和知道了所谓的“行礼”,其实就是儒祭,也就是由“文官”(当过校长的)和“礼宾”(蓝袍先生)作祭文悼念死者,和开追悼会差不多。
三两天的时间里,被请来执事的三姓族人们打墓的、磨面的、拉水的、劈柴的,各执其事。而在下葬的前三天下午,行礼的张老先生和另外三个礼宾先生都骑着自行车来了,这让杨人和特别感动:他原本准备下午雇蹦蹦车去接。之后来到的还有姓王的一帮吹鼓手,用自行车带着锣鼓等乐器。在他们来之前,厨师方师早一步到了,已经从自行车上解下自己带的炒勺、肉钩子、扁似半月状的炒勺。方师傅在别人的帮助下泥好了自己所需的炉子,并开始应杨人和的要求准备第一顿下午饭。
吃过下午饭,张老先生和自己带来的礼宾先生被安顿到称作“公馆”的人家。关于这一点,众人在事初颇费了一番工夫。因为大多数人家条件不好,最后不得已安排到杨清奇家。原因是杨清奇家有两间的一个大房子,炕也大,可以睡四个人。旁边房子里也有炕,也有方桌和三抽桌,可供先生们写作祭文。遗憾的是杨清奇家里没有炉子,先生们待在地上太冷。还是杨人和大度:把他家偏房里的炉子拆下来,连同烟囱一起拿到杨清奇家,再担一担大炭,并且说烧完再担。这样,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对于只有三个礼宾的事,在吃饭时一经柳安仁提出来,张老先生便指着柳安和说;“这位先生能行,我和他交谈过,没问题。”
坐在一旁作陪的柳安和吓了一跳。他没有行过礼,只见过一次,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如何能做到从容自如呢?更何况那种半白话的祭文,自己根本就不会写。于是连忙说:“我不行,张先生,我没干过。”
张先生笑着说:“没干过我们几个教你。罗先生、张先生和冯先生都是内行。我们几个已经经过几个事了,不会的地方有我们给你帮忙,你不要怕。”
柳安和受宠若惊,也不好再推辞,便应承下来。
吃过饭来到杨清奇家里,执事的乡亲已经把炉子安好,并且生了火,冰冷的房子里一下暖和多了。
看到各位先生开始写对每个亲属的祭文,柳安和不知如何下笔。张先生说:“我这里有好些以前用过的祭文草稿,你看一下。文章万变不离其宗,仔细揣摩,慢慢就熟了。”
张老先生的旧本子上抄了很多祭文,有自己写的,还有抄别人的。柳安和看到有韩愈写的《祭十二郎文》,还有一篇《芙蓉女儿诔》。张老先生说:“韩愈的这篇祭文是祭文中的名篇,言辞恳切,情深意浓,是一篇很好的文章。这篇《芙蓉女儿诔》虽说是《红楼梦》中的,但也写得不错,可谓绝唱。你仔细揣摩,肯定会有所领悟。”
到第二天中午,柳安和才写出一篇祭文,而且还不是主祭文,是以外甥的角度写的。这时张老先生已经在一块八尺长的红布上写下了铭旌。八尺长的红布是从右边的显考以及名讳写起,到了正中的几个关于死者盖棺定论的大字,柳安和看到张老先生仅用了八个字:“克己奉公,教子有方”。左下角的题名处,他看到张老先生所题自己的头衔是:曾任中华民国灵川县皇甫乡完全小学校长张鸿儒。柳安和又一次感到了震撼,自此以后,他的脑海中深刻地记下了那片红布铭旌上的几个字:“克己奉公,教子有方。”
行礼的先生从下葬的前一天,即祭奠的这一天中午开始行礼。行礼是由四个身穿青色长袍、头戴礼帽的先生在院中以独特的列队形式走过之后,有一个人开始对着摆布好的灵堂念祭文。祭文是由朝祖文开始,孝子杨人和头戴孝帽、身穿孝袍、腰束散麻、连鞋面也被白布包裹,跪在朝着灵堂念文的先生之后。张老先生也戴着礼帽穿着长袍,从肩头斜披着彩色被面,坐在旁边的一张方桌后面悠闲地抽烟,起到压阵指挥的作用。
这时被称作老舅家的杨人和父亲的舅家也已经来了。这门亲戚这些年基本没有走动,这次得到邀请也特意来了,是这次丧礼上地位最高最尊贵的客人。除此之外是杨人和的舅家,也是最尊贵的客人,被分别称为老小舅家。之后就是杨人和岳父家,按次序位列第三。其次杨人和的姑姑家、姐姐家、妹妹家的亲戚分量要轻了好多,被称之为女婿外甥,都是要参与到砍柴烧水端盘提壶行列中的一类。皇甫当地有句俗语:岳丈、舅家门口狗都比女婿、外甥大。要求女婿外甥要认清身份,不要装大,该出的力气就出,不要自作亲戚,等人招待。
除亲戚之外,杨人和这几年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他施过工的单位的头头脑脑、给他干活的大工以及他在酒桌上结识的各路朋友,来了不少。这些人每人都拿着一个花圈,或一副挽幛。一时间,杨吉泰的丧事显得既隆重又规格高。
柳安和在行礼的几个人里面,既陌生又紧张。杨柳村子中青年人几乎都没有见过行礼,亲戚朋友乡亲站了半院。柳安和在紧张的同时,也感到一种荣耀:放在旧社会,他们这些人是高人一等的先生。
主祭是在安葬前一天的晚上,要行三献礼,而且分三个程序,称之为初献、亚献、终献。亲戚如亡者表弟、女婿、外甥都有祭文。先生写了,轮到谁谁出场,焚香祭酒之后礼宾先生就开始念此人的祭文,念完烧掉。近门侄子的、孙子的,每人或一类身份一份。而作为孝子的杨人和的祭文有三四份到五六份之多,一种场合一份。晚上,这种程序繁缛的祭奠进入了高潮。
第二天早上亡人下葬后,中午便是正式安席谢客。这次酒席之后,亲朋好友便告辞回家,丧事正式结束。行礼的一帮先生自始至终都坐的是首席,在高贵的老舅家之外,这是一个更高贵的群体。而在正席之前,刚从坟墓上安葬完亡人回来,厨师已专门为礼宾先生们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下马宴”。全部以大鱼大肉为主原料,是整个葬礼过程中最丰盛且独一无二的一桌,这显示了作为先生、作为知识人的荣耀。在张老先生及其他的先生们坐完第一轮首席之后离开前,杨人和依照惯例,把祭了土神爷杀的那只大公鸡用红纸包了,和准备的五色礼及一块红纸包着的猪肉一并送给了张老先生。其余四人虽然没有整只大公鸡,但五色礼和猪肉每人一份。和张老先生还有个不同之处:其余四个人是一条香烟,而张老先生是两条。整个丧事都是柳安仁和杨清奇作为执事总管指挥的。原本准备安排刚放假回家的杨龙章伺候招待礼宾先生,但有柳安和在,杨龙章便轻松了许多。柳安仁有着领导者的气派和风度,整个丧事他都指挥得井井有条,没有出现丝毫的瑕疵和纰漏。
年关将近,人们议论纷纷的是杨人和把老爹埋好了。按杨柳普通人的理解,丧事闹腾得越大,吹拉弹唱的鼓乐请的越多,来的亲戚朋友乡邻越多,亡人便埋得越好。人们议论着丧事中的点点滴滴,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杨吉泰老汉生了个好儿子。
与众人不同的还有几个人,他们在议论或感叹杨人和大方待客厚葬父亲的同时,自己内心深处也得到了深刻的启示。
杨龙章在单位放假后回到了家里,他和礼宾先生们相处了不到两天的时间,看到了他们写的大多数祭文。就他的感觉,多数祭文写得很平常,只有少数写出了真情,写出了对亡人的哀悼之情。让他受益最深的是和张老先生的交谈,张老先生虽然六十多岁了,但记忆力超群,他能背诵许多章节的《幼学琼林》和《弟子规》之类,还能背诵一大段朱熹的《朱子治家格言》。而更令杨龙章感叹和佩服的是张老先生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似欧非欧、似颜非颜、敦厚拙朴,自成一家。临走,杨龙章请老先生为自己题一幅字,由于没有宣纸,老先生就提笔写在了一毛钱一张的普通白纸上,是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学而不厌。杨龙章把它用图钉钉在家里自己住的房间的墙上。
除杨龙章之外,自觉受益最多的是柳安和。柳安和这次被凑到先生的行列,改变了他的许多习惯。在这几天里,他仅写了一篇祭文。张老先生和一起的老先生们都很照顾他。柳安和在这期间抄了他们写的全部祭文,掌握了祭文写作的格式和方法。在此之前,当了近十年民办教师的他很少感到自己知识的匮乏。这一次,在张老先生面前,他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无知和渺小。最让他感到迫切要做的就是多读些书,尤其是古典文学中的启蒙性知识,需要马上掌握。他想象着有一天自己写祭文、写铭旌都能轻松自如。
正月里开学的时候,柳安和到县上领学生的新课本,他去书店货架上寻找《幼学琼林》,但是没有。半年后,在一个小书店里买到了。柳安和如获至宝,除过给学生上课和批改作业,他成了杨柳小学老师中最好学的一个,而且越学越有味,似乎比他的学生更好学。他以前就一直在偷空练习毛笔字,而且已经写得不错。他觉得有人找他写个什么,写的字难看了,是多么没有面子的事。而从这次他更感到了写好毛笔字的重要性。
这次相遇,也是柳安和与杨龙章接触最密切的一次。自杨龙章从小学毕业后这些年里,他们每次见面,都是在路上的偶尔相遇,只仅仅是打个招呼。这次他们见面,感觉似乎有了成人之间的那种语言氛围。杨龙章虽然依旧似个小学生一样彬彬有礼,但出口毕竟不再是少年儿童的腔调了。这次见面,都在对方心里留下了好感。
杨人和安葬父亲的时候,成秋香作为被请到的执事族人,虽不是一个门房、也属两个姓氏,但杨人和把本队全部人家都请了,她也毫不例外的参与了整个过程。
在成秋香看来,这次杨人和能一户不漏的请全队人家,没有遗漏自家,也等于给了她家十足的面子。虽说包产到户了,各家干各家的,地主也没人叫了,但历史的耻辱和丈夫刘宗藩的老实憨笨却成了她心头一堵推不倒的墙。她想和别人一样,有富足的日子,有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丈夫,但刘宗藩能给她什么呢?他给她带不来应有的尊严和十足的面子。别的女人可以向别人炫耀丈夫为自己买了什么,做了什么,而她却不能。每当别的女人在一起互相炫耀时,她只能跟着赞美别人的东西,却无法逃避,因为她逃不出这个生存的环境。逃避则意味着把自己推向一个孤立的境地,而她,是断然不会这样做的。
在杨人和家的丧事上,分配给她的任务是洗碗。她便一个人坐在房檐下,在一口作废的大铁锅里洗刚从席面上端下来的满是油污的碗和碟子。在大铁锅里洗第一遍,又在一个大木盆里洗第二遍,这样一连洗了两天。寒冷的天气和碗筷让她刚掺热的水一会儿就变得冰冷。而抹布刚洗过还有余热,擦过几个碗之后就冰凉了。祭奠的这天晚上,洗罢最后一轮碗筷回到家中,她发现手上有几处裂开了,疼得厉害。她在锅里烧了热水,用热水反复洗自己被油污浸泡、被寒冷冻裂的手。当她感到温暖了,绵软了,便涂上润肤的棒棒油,在锅下的灶火上烤。这样又洗又烤,第二天才好些了。
第二天,当她又一个人默默无声地洗那些端下来的脏碗碟时,杨清奇派了一个人给她过来帮忙,是他的婆娘王菊香。成秋香连忙说:“婶婶,你不用管,我一个人能洗得过来。”王菊香说:“你大让我给你帮忙哩。昨天你洗了一天,这么冷的天,也够受的。今儿个咱俩洗,都能感到轻松些。”成秋香感到了一丝温暖。
陇东传统的白事在安葬完亡人的第二天还有一顿谢席,是主人专门招待这些天来帮忙的执事人的。这顿饭前主人要挨家挨户去请,执事的乡亲有些人还要推辞一番:“算了么,就帮了那么一点忙,也没出多少力,还谢啥哩。”谦让一番,饭还得去吃,除非真的有事不能去。如果无故不去,主人还会有想法。
杨人和在安葬完父亲的第二天早上,依照惯例挨户去请。人们一听他叫,就知道是啥事。到刘宗藩家的大院子里,杨人和一喊,成秋香就出来了。杨人和说了些感谢的话,并让她过去吃饭,成秋香照例是几句推辞。杨人和说:“按宗藩哥我得叫你嫂子。这次你出了大力气,那么多的碗筷你一个人洗,我都有些过意不去。”成秋香心里一热,出了力主人知道,说明力气没有白出。便说:“也没啥,你咋知道的?你忙着哩么。”杨人和说:“捎眼就瞅着了。不说这些了,你赶紧去,还有几家我要去请。”
杨人和走了,成秋香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这些年,说她好的人太少了。
到了杨人和家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家在西房里或坐或站着说话等吃饭。亡人埋了,悲伤似乎也被埋掉了,大家嘻嘻哈哈,一改几天来的沉闷。成秋香伸手到竖着的烟筒子上暖手,杨人和进来了,很客气地打了句招呼:“嫂子过来了。”成秋香心里暖暖的,说:“嗯,你把剩下的几家请完了?”杨人和说:“完了,人一到齐咱们就开饭。”
这当儿杨光裕说:“她把咱叫老哥哩,她没有咱年龄大。”
成秋香刚要张嘴,杨人和说:“宗藩比咱年龄大,叫嫂子合适着哩。”成秋香接着说:“我是属龙的,比你大。”
杨人和对着成秋香说:“宗藩比我大,是我老哥,你没有我大。”
杨光裕说:“成师比你大,成师比你大。”因为在面粉厂,有人开玩笑喊成秋香成师。
杨人和刚要争辩,看到杨光裕一脸坏笑。这时,刘永旺说:“不能再比了,不能再比了……”众人都笑了起来,杨人和瞬间明白了他们是啥意思。回头看时,成秋香一脸尴尬。只不过是玩笑,很快就过去了。
从这以后,成秋香每次见到杨人和,心里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紧张。事后她会责备自己,这是犯的哪根神经?
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谋划,成秋香终于承包了大队的面粉厂,而主意还是成秋香自己想的。
从那次柳安仁透露要往外承包面粉厂的消息后,成秋香便决定自己一定要把面粉厂承包下来。但是如果公开竞争,自己根本不是杨七斤的对手。杨七斤在她之前曾在面粉厂干过,她刚去那会儿他被任命为他们生产队副队长,她才补上了他留下的空缺,算起来比自己在面粉厂的资历老。而且还懂电,脾气又好,这些年在面粉厂经营上也没有出现什么过失。如果大队不要杨七斤,就必须给人家一个理由。柳安仁虽然答应帮忙,但到收麦以后还没有什么动静,成秋香不得不自己思索可行的办法。
刘宗藩不在家的一个夜晚,柳安仁来了,说起面粉厂的事,成秋香说:“办法想好了没有?你不是说要承包面粉厂吗?怎么不见言传了?”
柳安仁说:“公开承包如果杨七斤不让,你能承包上吗?得有办法才行!”
“我有个办法。你另订一套承包规程,让我俩一个月只挣一二十块钱,他杨七斤一个大男人,肯定嫌少,他不来了,接着就承包给我。你说这样行不行?”成秋香说出了早已想好的主意。
“你说的这个主意好,叫做以退为进,以守为攻。行,我明天就宣布,刚好月底了。”
果然,当柳安仁第二天宣布:从下月开始面粉厂的两个人每月工资三十元钱时,杨七斤立即对柳安仁说:“柳支书,我刚准备向你说我家的情况哩,我家的两位老人身体不好,家里只有老婆一个人,娃娃都在上学,面粉厂的事我顾不过来了,我不想干了。”
“不干了?”柳安仁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家里既然太忙,顾不过来,不干也行。这些年挣钱的门路多着哩,干啥都行。”柳安仁说着转过脸,问一旁的成秋香:“你干不干?”
成秋香说:“我一个女人家,也干不了啥,我还是继续干吧。”
成秋香便承包了面粉厂。两台磨面机,一台粉碎机,还有新添置的一台碾米机。电费维修费都是自己负担,每年上缴大队八百元净利润。
成秋香承包了面粉厂之后,家里有农活就留下刘宗藩干。她也学会了骑自行车,从家里到大队,来回骑自行车,也省了许多时间。如果家里没活儿,刘宗藩也会到面粉厂来,给她帮忙。虽说刘宗藩笨,但是料下完了关闸刀,收拾别人拉乱的东西还是行的。家里有婆婆马香草照顾,做两顿饭,给放学回家的孙子刘金城做伴儿,还是没有问题的。马香草也身体硬朗,毕竟不到六十岁的人,无痛无病的,地里的活儿也能干。更何况成秋香对她也可以,老伴死了,她就指望儿子和儿媳妇活哩。
成秋香把面粉厂承包到手以后,对老房子的顶进行了翻新处理,因为老房子有些漏雨。并在地上铺了砖,使凹凸不平的地面变得平整。对落满面粉和尘土的房子进行了打扫,而且在房子的外墙上又抹了一层新泥,使之整个焕然一新。这一切产生的几百元费用,她已经在和柳安仁缠绵的时候说好了,在今年的承包费中扣除。
成秋香改变了以前的许多做法,比如以前有人拉粮食来磨面,都是自己从车上拿下来放在磅秤上。现在变了,如果刘宗藩在,她就会指派刘宗藩和顾客去抬粮食,这样顾客就省劲多了。如果刘宗藩不在,她就会去帮顾客抬。磨完面走的时候,原来顾客自己往回拿,现在她和刘宗藩会上前帮忙,帮助顾客装在架子车上,而且还帮粉草的顾客鉥草。一时间,许多人对她改变了看法,她的生意也好起来了。
要过年了,家家都贴起了对联,成秋香早就考虑面粉厂要不要贴对联,终于,她决定贴。虽然这些年没贴过,但毕竟以前是大队的,现在不同了,自己承包了,承包了就跟自己的一样了。于是她决定今年不但要贴对联,还要放鞭炮。
写春联还得去找柳安和。她原想让刘宗藩去,但她考虑到刘宗藩太木讷,连一句道谢的话都不会说,于是便决定自己去。
拿着两张红纸,到了柳安和家里,柳安和正在院子里的暖和处摆一张桌子给队里的人写春联。临近中午,许多人一写完拿着就走了,成秋香说:“过年哩都搅得你不得安稳,还要麻烦你给我写几副对联。”
柳安和今年比往年更显谦和。和张老先生接触过后,他从心底深处感到一种文化气息的升腾。因此他今年不但给所有找上门的人写了对联,而且比往年写得更用心。
写了几副如:“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之类的春联,成秋香说:“我还想让你给我的磨房门上写一副对联哩。今年承包了,写副对联图个喜庆。”
“磨房门?”柳安和一时想不起现成的商业春联。“我给你写一副书上没有的,但意思没问题。”
柳安和稍加思索,提笔写出上联:来来来来了就好,把写出的上联放在一边,又提笔写出下联:好好好好了就来。并写了横批:皆大欢喜。
成秋香有些疑惑,这副对联合适吗?但又不好直说,便问:“这对联咋读哩?虽然字简单,个个我能认得,但就是不会读。”
柳安和说:“这是我自写的一副对联,句子没有问题,简单明了。你看,该这样念:来来来、来了就好,好好好、好了就来。你放心去贴,没问题。”
成秋香高高兴兴地拿上对联,去面粉厂门两边贴了。这一年春节,是她感到最喜庆的一个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