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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娼优文人结盟推动元曲的勃兴

元人入主中原,处处流露出征服者的颜预和骄矜

“马上得天下”的元代统治者,处处流露出征服者的额预和骄矜。他们推行民族歧视政策,把汉人、南人置于被压迫的三、四等地位,还把大批中原百姓没为奴隶。明代宋糠等所著《元史·张雄飞传》说:阿尔哈雅行省荆湖,以降民三千八百户没为家奴,自置吏治,收敛赋税,有司不敢过问。雄飞以宣抚使的身份启奏元主,元主下诏还籍为民。《元史》还记载,晗氏最猖獗时曾捷掠了三万多户百姓作为奴隶。他为什么如此胆大妄为,就因为他蹂躏的是被他征服的汉人。

论为奴隶的汉人,男的称奴,女的称姆,总的叫“驱口”。元初以俘虏到的男女匹配为夫妇,所生子孙永远为奴牌。蒙古人、色日人可以立红契买卖奴蝉,奴蝉致富,主人渔利发财。奴牌稍有过犯,杖打或拘禁,席卷其钱财而去,这叫“抄占”。也有自愿交纳财货以求脱免奴籍的,主人交付凭据,名曰“放良”私宰牛马杖一百,殴死驱口比常人减死一等,杖一百七。所以视奴姆与牛马元异。(陶宗仪《辍耕录》)

中原人民受异族压迫可想而知,主人对待奴隶如同对待牛马,爱怎样处治就怎样处治。明末清初张娘所著《烬余录》中说:“元人人主中原之初,为了便于统治,把汉人二十户编为一个单位,称为甲,以一壮丁为甲主,衣服饮食随便享用,童男少女随便奸淫,汉人受不了这种污辱而自杀的不计其数。”

元代官伎和营伎的主要来源是奴隶,只要主人乐意,女奴隶随时都会被遣为官伎或营伎,其实,女奴隶本来就是变相的娼妓,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元代的官伎延用宋制,由教坊司统一管辖,地方则由各级官府管理。官伎必须无条件地应召到官府“当番承应”,又叫“应官身”。“江南名妓号穿针,贡人天家抵万金。”就是说进宫为元朝最高统治者作官伎,除此之外,还要给外国专使侍寝:

每当外国专使来北京,并负有关系大汗利益的使命,照例由皇家招待。为了对外客表示盛情地款待,特别命令总管给使节团的每一个人每夜送去一个高等美伎,每夜换一个人。美伎们也把这看成对皇帝应尽的义务,所以不收取任何报酬。

(马可·波罗《马可·波罗游记》)

至于地方官伎,“应官身”是她们的首要任务和天职,凡官府需要,必须随叫随到,违者或怠慢者都要受罚。因此那些色艺超群的名伎,“为豪贵招致,逞妙艺而佐清欢,日弗暇给。”(王悻《秋涧集》)。她们穷于应付,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关汉卿撰写的杂剧《谢天香》中说:

咱会弹唱的,日日官身;不会弹的,倒得些自在。我怨礼案里几个令史,他们都是我的掌命司,先将那不会弹不会唱的除了名字,早知道则做个哑揉儿。

这里说的就是名伎的痛苦。除了官伎之外,活跃于各城市瓦舍勾栏的美伎,是市伎中的主力,她们主要从事歌舞和杂剧表演活动,也以色侍人。这里所说的瓦舍,又称瓦子,是辽地伎家的名称,宋时己传人中原。辽地娼妓多以“子”为名,如“香子”“花子”之类。(庄绰《鸡肋编》)

元代黄雪衰所撰《青楼集》中说:“我朝统一天下混一区宇,殆将近百年,天下歌舞之伎,何啻亿万。”可见元代勾栏瓦舍发达的盛况。不论京都还是郡邑,皆有勾栏瓦舍“辟优萃而隶乐,观者挥金与之”,盛况几乎超过宋代。《马可·波罗游记》中说:“新都城和旧都近郊公开卖淫为生的娼妓达两万五千余人”:“无数商人和其他旅客为朝廷所吸引,不断地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娼妓数目这样庞大,还不能满足这大量商人和其他旅客的需要”。活跃于妓馆、茶坊、酒楼中的平康伎,人数众多,自然也不乏色艺兼优者。

元代官吏押妓是很平常的事。尽管朝廷有种种限制,那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专制统治者对僚属腐败行为的制约,常常是一块不得不用的遮羞布,许多鄙卑行径,就是在这块遮羞布的掩盖下进行的。元代杨允孚所著《源京杂咏》中说:“仪凤司天下乐工隶焉,每宴教坊美女必花冠锦绣,以备供奉。”元末明初陶宗仪所著《玄谷笔谈》中也说:“玉堂设宴,歌妓罗列。”以上足以证明,元代官吏押妓己成风习。

《青楼集》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山东名伎金莺儿,美姿容,善谈谑,挡筝合唱,无人能比。贾伯竖任山东金宪,一见钟情,与莺儿缝鳝难分。贾伯坚调任西台御史,不能忘情,作《醉高歌·红绣鞋》曲寄赠:

乐心儿比目连枝,肯意儿新婚燕尔。画船开,抛内的人独自,遥望关西店儿。黄河水,流不尽心事;中条山,隔不断相思。常记得夜深沉人静悄自来时,来时节,三两句话;去时节,一篇诗。记到人心窝儿里自到死。

这件事被上司债知,贾伯坚被朝廷斥责,迄今在山东一带传为美谈。

《青楼集》中记载了大量官绅名士沉匿于伎洒的情况。如京师名土鲜于伯机等眷爱慧伎曹峨秀,江浙驷马承相钟情于名伎李娇儿,名士张子友纳艺伎喜春景为侧室等,比比皆是。京都名伎顺时秀,姿态娴雅,杂剧以“闺怨”最高,驾头诸且本也得体。刘时中待制曾以“金簧玉管凤吟莺鸣”比拟其声韵。平生与文士王元鼎相好。一次,偶有小疾,想吃马板肠,王元鼎即杀所骑骏马,将板肠送给顺时秀。有一位名叫阿鲁温的参政,在朝廷中枢居高官,欲染指顺时秀,一天戏言问道:“我与王元鼎相比,如何?”顺时秀答道:“参政您是宰相之臣,元鼎不过一介书生,经纶朝政致君泽民,则元鼎不如参政;嘲风弄月惜玉怜香,则参政不敢望元鼎。”阿鲁温听了,只能尴尬地一笑。

元代官吏和名士,押妓嫖妓已成风习,其间还出了不少笑话,流传一时。画家倪云林,曾眷爱名伎赵买儿。一次,在赵买儿处留宿。倪云林有洁癖,总疑心赵买儿身上不干净,便命她沐浴。倪云林一边扪摸,一边闻嗅,越嗅越觉得不干净,什么事情也没干成。后来赵买儿说给别人,昕者无不大笑。(顾元庆《云林遗事》)

元代美伎的社会地位低下,远远不能与唐伎或宋伎相比。隶人乐籍,如同身陷网罗,终生难以解脱,除了定期纳税,还要到官府当番承应。官员给伎家制造了重重苦难,真是苦不堪言。散曲《般涉调·耍孩儿……拘刷行院》套数,描述了教坊司吏拘拿搅扰伎家的情形,曲子开头写官员押妓,邀伎俯酒:

入席来把不到三巡酒,索怯薛(禁卫军)则脚安排起,要赏钱连声不住口。没一盖茶时候,道有教坊散乐拘刷烟月班头。

提控有小朱,权司是老刘,更有那些随从村禽兽,啼得烟述了苏小小夜月莺花市,惊得云锁了关盼盼春风燕子楼。慌煞俺曹娥秀,抬乐器眩了眼脑,觑幅子叫破咽喉。

上瓦里封了门,下瓦里觅了舟,他道眼睁睁见死无人教。比怕阎罗王罪恶多些人气,似李志甫巡军少个犯由,恰便以遭遗漏,小王抗着毡缕,小李不放泥头。

老卡儿藉不得板一味地起,狠报丁夹着锣则顾走,也不是沿村串噎钻山兽,则是唔气吞声丧家狗。

元朝教坊、禁军、官吏,肆意骚扰伎家,闹得鸡飞狗跳,一旦美伎的姿色才艺被官僚豪门看中,难免被强行霸占。元代美伎地位低下,直接反映在当时的法律中,法律规定娼妓如同驱口,杀死娼妓可以像杀死奴蝉一样,免于死罪。

元代官修的《元典章》卷四十二“刑部诸杀”一条下有“杀奴牌娼徊”一目,明确规定,皆视娼为奴。

上自宰相名儒,下至倡夫走卒,无不能曲

元朝可以说是曲的时代,故而有唐诗、宋词、元曲之说。元曲,实际上包括两个不尽相同的部分。一种是散曲,包括短小的小令和以若干小令连缀而成的长的套数,它是合乐的歌曲,与词差不多,是抒情的,属于诗词性质的文学。另一种是杂剧,有人物有故事,有道自有唱曲,属于戏剧一类性质的文学。大概因为杂剧中的歌曲是由套数组成的,所以文学史上一直统称为元曲。

早在两宋时期,全元势力南侵,蒋牧民族“壮伟狠皮”的歌调,随着胜利者的马啼传入黄河流域。正如王世贞所说:

自全元入主中国,所用胡乐,嘈杂凄紧,缝急之间,饲不能接,乃更为新声以媚之。(王世贞《曲藻序》)

随着宋王朝的倾覆,汉族传统文化中心南移,大属乐谱失传,进入了高堂华屋的宋词,声势骤减,民间传唱的俗谣但曲大量涌现,很快被文人名士所吸收,纳入自己的作品中,蔚然成风,可以说上自宰相名儒,下至倡夫走卒,无不能曲。

散曲是士子官绅、隐逸文人抒情的诗词之变体。如有关伎家生活的这一部分,散曲主要表现流连风月、依红偎翠的浪子情怀。杂剧则不同,由于杂剧是潦倒文人和娼妓优伶共同创作的戏曲艺术,其主要表现元代美伎痛苦生活的写照,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

元代的儒生士子,既无唐代文人高蹈扬厉的精神,也无宋代文人潇洒伺镜的风度,他们破家亡国之痛,只有在统治者的铁蹄下呻吟的份儿。儒生历来依附于王权,参与统治集团对国家的管理,“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是儒生实现自我价值的理想追求,也是文人的必由之路。元朝人主中原,废除了科举制度,断绝儒生的晋身阶梯。元朝统治者认为:“儒者之说,急于所缓……不能成事。”儒生焚膏继暑,孜孜以求的“仁”“义”之类,被彪悍的蒙古武士们,一脚踢到世界上最不干净的地方,头戴光环的“白衣卿相”,骤然成了一群可怜的废物。加之民族歧视的淫威晦暗如磐,谋生的环境江河日下,愈来愈加困难,儒生的社会地位降低到前所未有的悲惨境地。大元典章里明明写着:

人有十等,一官二史,先之者,贵之也;贵之者,谓有益于国也。(三僧四道五医六猎)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贱之者,谓无益于国也。喔乎,卑哉: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也。(谢坊得《叠山集》)

“官吏”为什么主贵?不是他们对人民有什么益处,而是对他们对最高统治者有用,最高统治者要利用他们统治镇压人民,这是中外统治者的一贯逻辑。元朝统治者还算老实,把这一点写在典章里。不像那些狡诈的独裁者,口里喊着人民如何如何伟大,双脚恰恰踩在人民的脊梁上,挖空心思地捉弄他们、蹂躏他们。

强烈的失重感将孤傲的儒生一棒子击倒,他们挣扎在娼女乞儿之间,往日的优越感和使命感被被夺净尽,此时此刻,隐身山林或放荡玩世的行状,再也没有昔日文人的矫揉造作。他们已没有任何可以炫耀的资本,有的只是痛苦和孤愤。

宋之亡,诸无赖往往以小眶眺构陷衣冠之士

元代儒生在痛苦和孤愤中,弃却了儒家所一贯张扬的济世精神和悲剧人格,或经商或学艺,在扰攘红尘中觅食。如此遭遇,使读书人与烟花娼女、贩夫走卒结成贴心的知己,面对猖獗的异族统、治,品味多难的人生。儒生们出人伎家娼察,再没有唐宋文人那种居高临下、俯视贱类的优越感,有的只是相濡以沫的心灵感应,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情共鸣。

在严酷的社会现实下,挣扎着穷愁潦倒的文人和卖艺为生的娼优,这两种角色的结合推动了杂剧的发展和勃兴。一批技艺高超的优伶名伎,和一批具有文学修养的士子,自动组织成书会,专门从事杂剧创作。书会是民间专业创作团体,类似今天私人组织的电视创作中心。当时几乎所有的杂剧作家,都与书会有一定的关系,书会中有演员,有作家,有的本是演员又兼作家,有的作家又兼演员,士子文人与娼优水乳交融,亲如一家,共同献智献艺推动杂剧的发展。像关汉卿、王实甫等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有人说关汉卿是杂剧的创始者,其实不然,杂剧起源于民间,关汉卿是加入书会为娼优撰写杂剧最早的文人,也是杂剧创作成就最大的作家。后人贾仲明有吊汉卿词说:

关汉卿既能创作杂剧,又能演唱杂剧,是能编能演的文人。《太和正音谱》引赵子昂的话说:“良家子弟所扮杂剧,谓之行家生活,娼优所扮谓之庚家把戏。盖以杂剧出于鸿儒硕士骚人墨客所作,皆良家也。彼娼优岂能辨此?故关汉卿以及子弟所扮,是我一家风月,虽复戏言,甚合于理。”

关汉卿在《南吕·一枝花不服老》中,绘形绘色地描写了自己流连于花街柳巷、瓦舍勾栏的行状。

【梁州第七】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比;分茶撤竹,打马藏阉,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棒,伴的是全钗客歌企缕捧全搏满泛全酶,。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是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搏州。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同苍栩毛老野鸡踏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铁枪头,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羔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铛铛一粒铜豌豆,危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析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幸台柳。我也会吟诗,会篆稽;会弹丝,会品竹;我也会唱鸪鸪,舞垂手;会打围,会就鞠;会围棋,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曲中渲染的眠花宿柳、追欢寻乐的生活,是作者对这个暴庚社会的厌恶和反抗,不应该理解为文人的低级趣味或轻薄悦达。

杂剧流行于娼案妓馆,娼妓参加演唱,耳濡目染,能作散曲的日渐增多,其中聪颖者,也与文人一起,撰写起曲子来。如朱帘秀、顺时秀、刘婆惜等,都有精美的作品,都是伎家的凤毛麟角,为名重一时的人物。

一批潦倒的儒生士子,混迹娼优杂处的书会中,撰曲编剧,还“躬践排场,面敷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娼优而不辞。”(喊晋叔《元曲选·序》)同处于社会最底层,作家和演员相惜相契,将胸中的块垒化为激情,通过剧中的人物表达出来,或指斥,或讽喻,或抗争,或呐喊,掀起了一代文学的宏波巨澜。

银堆里舍命,钱眼里安身,挂席般出落着孩儿卖

元杂剧中表现烟花美伎生活的很多,目前还能看到的有十几种,从各个方面展现了美伎的不幸遭遇和痛苦命运。

反映美伎生活的杂剧,流行这样一个情节:某名伎与某寒士一见钟情,结下百年之好,老鸭从中作梗,逼迫美伎接纳某富商或某官绅。一池春水,骤起波涛。这种情节的雷同,在今天看来难免有一种程式或寞臼之嫌,但从另一方面说,的确也是当时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在妓院老鸭眼中,美伎就是商品,为了金钱和利益,一切人伦道德、母女亲情,都可以像揩抹灰尘一样,轻轻拂去。鸪母为逼女儿弃旧迎新,常常替嫖客出谋划策,的确是“银堆里舍命,钱眼里安身。挂席般出落着孩儿卖”。

一个不甘生张熟魏、卖笑媚客的美伎,总是将希望寄托在从良上。从良,意味着美伎加人良人的家庭生活,步人了正常的社会秩序。但在实际生活中,美伎从良往往是从水坑跳到火坑,走出昨日的苦难而又跌人今日的苦难。美伎所能寄托终身的男子,不外乎嫖客,嫖客以买笑逐欢为目的,有几个对美伎能够矢志如一呢?嫖客的口头禅是:妻不如妾,妾不如蝉,姆不如妓,妓不如偷。这是嫖客们深深隐含的性文化意识。他们追逐的常常是征服和占有的快感,美伎的色艺风情对嫖客来说具有强烈的刺激性,是男子全力追逐的目标。一旦美伎从良,成了某个男人的妻子,她便失去原有的魅力,在男子心目中迅速降格。加上妻妾的争宠,世俗的蔑视,从良的美伎往往是刀姐间的鱼肉,命运更加痛苦。

《救风尘》中的周舍,不懂得吟风弄月,毫元词曲唱酬的雅兴,仗着父亲官拜同知,驰莺于花柳场中,鱼色逐欢,只知道发泄,只知道占有。他看中了梁美伎宋引章,对她大献殷勤,骗取了引章的一颗芳心,将她占有。刚刚娶人家门,便打了五十杀威棒,大骂道:“兀那贱人,我手里有打杀的,无有买休卖休的。”当美伎不为自己所有时,是仙女,有无限的诱惑力;一旦被征服,为自己所占有,便是俗物,便肆意践踏和欺凌。前恭后倔,正是周舍这类流氓的本性。

作者关汉卿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塑造了一个侠骨柔肠的赵盼儿,她冷峻如刀叉赤心似火,她深谙世情而又逸世独立;她身居下贱而又傲视强梁。她从元数个从良姐妹的悲惨遭遇中得出了精辟的见解:“他每有人爱为娼妓,有人爱作次妻。干家的干落要淘闲气,买虚的看取些羊羔利,嫁人的早中了拖刀计。他正是南头做了北头开,东行不见西行例。”赵盼儿对宋引章从良,一开始就有清醒的认识,曾真诚地劝阻。宋引章被嫖客周舍的假殷勤所迷惑,把赵盼儿的好心当成歹意,因此姐妹关系破裂。

宋引章受不了周舍的鞭答捶楚,捎信向赵盼儿求救,赵盼儿弃却前嫌,挺身而出,使出美伎的媚客手段,将周舍这个淫棍诱惑得涎垂三尺。赵盼儿演了一幕耍猴戏,救引章出火坑,使周舍两手空。赵盼儿之所以能够行险救人,这固然有姐妹间的同情和义气,更主要的是眼前险恶的世情激发了她心中的肆横,她要向这握艇暴庚的统治抗争,要向狡诈的世态复仇。她使用的手段是以“风月”对“淫邪”,以“计谋”对“狡诈”,带有浓重的市井巷间气息。关汉卿在散曲《南吕·一枝花不服老》中说:“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铛铛一粒铜豌豆”,这是赵盼儿的心性,更是关汉卿的心性,正是这种无可制服的反抗精神,激活了赵盼儿这个人物,使关汉卿的作品永远放射出耀眼的光辉。

元人无名氏撰写了一套【赠妓】曲,可以说是元代美伎痛苦生活的综述,有相当的典型性,用的是【仙吕】调。

【点给唇】淡扫峨眉,粉容香腻,娇无力。绿鬓云垂,精施腰脏细。

【混江龙】性质聪慧,对着这风花雪月有新题。全能去节,翠袖擎杯。妙舞几番银烛暗,清歌一曲彩云低。朝朝宴乐,夜夜佳期。偎红依翠,绣幌罗怖。生在这锦营花阵繁华地,逞风流在销全怅里,叙幽情在燕子楼西。

【油葫芦】则这送旧迎新有尽期,少年时能有几?我则怕镜中白发老来催,有一日花残色改容颜退,到头来怎是你终身计。床头又囊筐乏,门前又鞍马稀。趁青春若得个良人配,怎做得张郎妇李郎妻?

【哪吃令】盈斟着酒杯,则不如桑麻纺织;轻罗细丝,则不如荆钗布衣;珍锺美味,则不如家常饭食。兔得齐1日人迎新婿,到大来无是无非。

【鹊踏枝】昨日个叙别离,今日个待相识,眼面前秋月春花,头直上兔走乌飞。叹光阴白驹过隙,我则怕下场头乐极生悲。

【寄生草】早寻个归秋日,急回头也是迟。谁待要陪狂伴醉楚间立,谁待要迎奸卖俏门前倚,谁待要打牙讪口闲淘气。少不得花浓洒萨有时休,那期间东君不管人憔悴。

【全盏儿】费追陪,笑相随,东家会了西家舍,每日家逢场作戏强支持。李杯淹翠袖,翻酒污罗衣。抵多少惜花春起早,爱月夜眠迟。

【后庭花】唤官身无了期,做排场抵暮归。则待学不下堂糟糠妇,怎做得出墙花陆路歧!使了些巧心机,哪里有真情实意?迷魂汤滋味美,纸汤瓶热火烧。初相逢一面儿喜,才别离便泪垂。

【音歌儿】避些家缘家计,做不着盘缠盘费。不问生熟办酒食,他便要弄盏传杯,说是谈非,件眼相窥,口角涎垂。吃得来东倒西歪醉淋漓,受不得腾腊气。

【尾声】跳不出引魂灵的持罗丛,迷子弟莺花队。费精神花朝月夕,醉舞狂歌供宴集,搏席上做小伏低,敛愁眉强整容仪。你便是法酒肥羊不甚美,子不如绩麻捻絮,随缘活计,那其间方是得便宜。(郭勋《雍熙乐府》)

这套散曲所表现的美伎生活,在上述十几种杂剧中,均有不同程度的表述。元代美伎如同罗网中的小鸟,愈是挣扎捆缚得愈加结实,这种痛苦和悲哀,简直是无法解脱的。

唱社是娼优结盟的组织 在元曲发展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美伎是趋时赶势的健儿,世风尚诗,她们则纷纷唱诗;世风尚词,她们则纷纷唱词;世风尚曲,她们自然纷纷唱曲。美伎是文学发展中最活跃的困子,每当一种新的文学样式勃兴,美伎最善于推波助澜。

元代黄雪寰的《青楼集》中,记述了元代八十几位名伎的美色人品和艺术风貌,集中展现了元代散曲和杂剧方面的卓越成就。现简略介绍如下:

解语花,姓刘氏,善于慢词。廉野云等名士招她饮于京城外万柳堂,解语花左手持荷花,右手举杯,歌骤雨打新荷曲,诸公甚喜。

赵真真、杨玉娥善唱诸宫调。

南春燕,姿容伟丽,长于驾头杂剧,是京师名伎中佼佼者。李心心、杨隶儿、袁当儿、于盼盼、于心心、吴女燕雪梅,此数人,皆国初京师小唱。又有牛四姐,是元寿之妻,俱撞一时之妙,元寿为京师唱社中之巨辈。

唱社,大约是娼优结盟组织,类似书社,但又不同,书社以创作为主,唱社以演唱为主,类似后来的剧社或演艺团体。

秦玉莲、秦小莲,善唱诸宫调,艺绝一时,后来元人能继。天然秀,姓高,排行第二,人以小二姐呼之。风神艳雅,殊有林下风致,才艺超群,闺怨杂剧为当时第一手。花旦驾头,也臻其妙。固玉第,教坊副史童关高的妻子,长于绿林杂剧,尤善谈谑,名满京师。

赛帘秀,朱帘秀的大弟子,欠耍俏的妻子,中年双目失明,然出门入户、布线行针,不差毫发。声遏行云,乃古今绝唱。

王玉梅,善唱慢调,杂剧亦精。身材短小而声韵清圃,故有“声似盘圆身如盘槌”之戏语。

李芝秀,赋性聪慧,能记杂剧三百余段,当时旦色号为广记者,皆不能比。

王奔儿,长于杂剧,然身背橄倭。

平阳奴,姓徐,一只眼盲,四体文秀,精于绿林杂剧。韩兽头,曹黄宣的妻子,也善杂剧。与郭次香等三人,皆驰名金陵。

朱锦秀,候耍俏之妻。杂剧旦末双全。而歌声坠梁尘,虽姿色不逾中人,高艺实超过流辈。

元人押妓,注重弹唱歌舞,以“艺”为第一标准,即使目盲,甚至伺楼,只要唱曲精妙,照样可以成名。仅仅长相俊俏,在元代是不配做娼妓的。看看以上诸伎,有的是“善唱诸宫调,艺绝一时”;有的是“歌声坠梁尘,虽姿色不逾中人……”元代风习,美伎能唱能舞为主乘,谈笑戏谑则次之,仅有姿色者为最差。

小玉梅,姓刘,独步江浙。其女匾匾,姿色娇冶,资性聪明,能杂剧。赵真真,冯蛮子的妻子,善杂剧,有钝梁之声。

李娇儿,王德名的妻子,资容妹丽,意度娴雅,时人号为小天然。花旦杂剧特别精妙。翠荷秀,姓李,杂剧为推崇。

汪怜怜,胡州角伎,美姿容,善杂剧。

米里哈,回回旦色,歌喉清宛,妙入神品,貌虽不扬而专工花旦杂剧。

李芝仪,淮扬名伎,工小唱,尤善慢词。帘前秀,未泥任国恩的妻子,杂剧甚妙,武昌、湖南等地,非常推崇她。

荆坚坚,善唱,工于花旦杂剧,人称小顺时秀。

孔千金,善拨阮,能曼坷,独步一时。她儿媳王心奇,善花旦,杂剧尤为:如。

李定奴,歌喉婉转,善杂剧,勾栏中曾唱【八声甘州】,喝彩八声。其夫帽儿王杂剧亦妙。

演唱散曲和杂剧,几乎成了元代美伎必备的条件,舍此不能作娼妓,更不能成为名伎。所以元代美伎几乎人人能够唱曲,一个更比一个唱得精妙。这就形成了一个时代的特征。

有一批名伎,不但能够唱曲,而且在与文人士大夫的交往中,相互浸淫,风习所染,慢慢掌握了写曲的技巧,以“曲”这种文学形式,抒发胸臆,倾吐情怀。这是一批红粉才子,与落魄文人一起,推动元曲创作的勃兴和发展。

朱帘秀,排行第四,杂剧独步一时,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与著名文人关汉卿、卢疏斋、胡紫山、冯海粟等人均有交谊。后辈多以朱娘娘称之。有《双调·寿阳曲答卢疏斋》传世:

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依篷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

这是对卢挚(号疏斋)诗作的回答,流露出对卢氏的爱意,抒发了恨不得“随去”的痛苦之情。此前卢疏斋有【落梅风】给朱帘秀:“才欢悦,早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圃船儿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今人隋树森所编著《全元散曲》中载有朱帘秀的一首《正宫·醉西施》:

检点旧风流,近日来渐觉小蛮腰瘦。想当初万种恩情,到如今反做了一场僧俗。害得我有眉辈秋波水溜,泪满春衫袖,似桃花带雨朋脂透。绿月巳红瘦,正是愁时候。

【并头莲】风柔,帘垂玉钩。怕双双燕子,两两莺侍,对对时相守。薄情在何处秦楼?赢得日病如新病,新愁拥1日愁。云山满目,羞上晚壮楼。

【赛观音】花含笑,柳带羞,舞场何处系离愁。欲传尺素仗谁修?把相思一笔都勾。见凄凉芳草增上万千愁,休休,肠断湘江欲尽头。

【玉芙蓉】在寞几时休?盼音书天际头。加人病黄鸟枝头,助人悲渭域衰柳。满眼春江都是泪,也流不尽许多毡。若得归来后,同行共止,便是社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余文】东风一夜轻寒透,报道桃花边水流,英学东君不转头。

这首散套,是首相思曲。盼望薄情郎写封信来,最好是回到家中,千万不要学东君神那样一去不回头了。内心活动刻画细腻,是思,是恨,是怨,是愁,一时涌上心头。朱帘秀思念的是谁?后人很难断定,当时与朱帘秀有感情纠葛的不止一人,杂剧巨匠关汉卿就与朱帘秀过从甚密,关氏所写的杂剧大多由朱氏为且角主演,如《望江亭》《窦娥冤》等。关氏曾写《南吕·一枝花》赠给朱帘秀,当时朱帘秀已委身(可能是被霸占)于一个道士,关汉卿不愿明确表白对她表示怀念与眷爱,只好通过对珠帘的吟咏来表白。表面上的句句咏珠帘,骨子里句句咏帘秀,蕴含颇深,艺术上更见隽永:

【一枝花】轻裁虾万须,巧织珠千串;全钩尤错落,绣带舞蹒旺。似雾非烟,壮点就深闺院,不许那等闲人取次展。摇四壁萄翠阴浓,射万瓦琉璃色浅。

【梁州第七】富贵似侯家紫怅,风流如谢府红莲,锁春愁不放双飞燕。琦窗相近,翠户相连,雕拢相映,绣幕相牵。拂苔痕满砌榆钱,惹杨花飞点如绵。愁的是抹回廊暮雨潇潇,恨的是筛曲槛西风剪剪,爱的是透长门夜月娟娟。推波殿前,碧玲珑掩映湘妃面,没福怎能够见。十里扬州风物姆,出落着神仙。

【尾】恰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一片朝云尽日悬。你个守户的先生肯相恋,煞是可怜,则要你手掌儿里奇擎着耐心儿卷。

字里行间流淌着刻骨铭心的挚爱和春情。只要接触这段文字,便可感知关汉卿一颗火热的痴心。朱帘秀排行第四,近代话剧《关汉卿》中,被称为朱四姐。(《青楼集》)

将普天下烦恼收拾聚,也是不得苏卿半日苦

建宁歌伎真氏,色艺俱佳。有散曲《仙吕·解三醒》传:

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的流落平康。对人前乔作娇模样,背地里泪千行。三春南国怜飘荡,一事东风没主张。添悲怆,那里有珍珠千解,来赎云娘?

爱女沦落为娼,父母哪里有金玉珠宝来为爱女赎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挣扎在水火之中。

大都行院歌伎王氏,聪敏,有文才,她所创作的《中吕·粉蝶儿寄情人》十分有名。此曲以双渐赶苏卿故事为蓝本,咏苏卿被骗,在冯魁茶船上一系列思想活动,细腻而传神。

江景萧疏,那堪楚天秋暮。战西风柳政荷枯。立夕阳,空凝伫,江乡古渡。水接天隅,眼弥漫晚山烟树。

【醉春风】寂寞日偏长,另1J离人最苦。把一封正家书改做诈休书。冯魁不睹是将我来娶,娶知他是身跳龙门,首登虎榜,想这故人何处?

【红绣鞋】往常时冬里卧芙蓉相褥,夏里铺藤席纱帽。但出门换套儿好衣服,不应冯魁茶员外,茶员外钞块夫,我则想俏双生为伴侣。

【迎仙客】见一座古寺宇,盖造得非常俗。见一个僧人念经掐着数珠。待道是小阁梨,却原来是老院主。俺是个植越门徒,问长老何方去?

【石榴花】看了那可人江景壁间圈,妆点费工夫。比及江天暮雪见寒儒,盼平沙趁宿,落雁元,书,空随得远浦帆归去。渔村落照归住,烟寺晚钟夕阳幕,洞庭秋月照人孤。

【斗鹤鹉】愁多似山市晴岚,泣多似潇湘夜雨。少一个心上才郎,多一个脚头丈夫。每日价茶不茶饭不饭百元,是处,教我那里告诉。最高的离’恨天堂,最低的相思地,狱。

【普天乐】腹中愁,诗中句。问什么失题落韵,跨马骑驴。想着那得意时,着情处。笔夫题到伤心处,不由人短叹长吁。嘱付你僧人记取,苏卿休与,知他现渐何如?

【上小楼】怕不待开些肺腑,都向诗中分付。我这里行想行思,行写行读,雨泪如珠。都是些道不出、写不出,忧毡思虑。了不罢声啼哭。

【么】他争知我嫁人,我知他应过举。翻做了鱼沉雁杏,瓶坠替折,信断言疏。咫尺地半载余,一字元。双郎何处,我则索,随他足茶船去。

【十二月】无福效同侍并侣,有分受枕剩余余。想起来相思最苦,空教人好梦全元。持飞了清歌妙舞,受了些寂寞消疏。

【尧民歌】闷得人凤凰台上月儿低。趁机风势下东吴。我这里安拢举梓泛江湖,到不如沉醉罗怖倩人扶。踌躇,踌躇,又边雁儿遥,枉把佳期误。

【耍孩儿】这厮不通今古通商贾,是贩卖俺愁人的客旅。守着这厮愁闷怎消除?真乃是牛马而襟据。斗宵之器成何用,粪土之墙不可坊。想俺爱钱娘乔为做,不分些好弱,不辨贤愚。

【三煞】娘阿!你好下得好下得!式狠毒式狠毒!全没些子母情肠肚。则好教三千场失火遭天震,一万处疗疮生背症。怎不教我心中怒,你在钱堆受用,撇我在水面上遭徒。

【二】我上船时如上木驴,下舱时如下地府,靠施杆似靠着将军柱。一个随风倒枯船牢狱,趁浪逐波乘槛车。伴着这据人物,使似冤魂般相缠,日影般相逐。

【一】他正是冯魁酒正浓,苏卿愁起初。下船来行到无人处,我比娥皇女哭舜添斑竹,比曹娥女泣江少一套孝服。则怕他瞧破俺情绪,推眼疾偷掩痛泪,佯吁欠几声长吁。

【尾】比我这泪珠儿何日干?愁眉甚日舒?将普天下烦恼收拾聚,也似不得苏卿半日苦。

此散套又名《赶苏卿》《苏卿诉苦》《咏赶苏卿寄情》等。双渐赶苏卿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宋代,并在宋元之间市井村陌广泛流传。书生双渐与美伎苏小卿相恋,茶商冯魁趁双渐赶考不在,买通老鸭,把小卿骗到船上,同去江西。双渐闻,沿途追赶,在镇江金山寺看到小卿题在墙壁上的诗,连夜追赶,追到江西,经官府帮助,终于将苏卿夺回,二人结成夫妻。这个故事曾以南戏、杂剧、诸宫调、散曲等形式出现,现在可查考的仅小令及散套。此散套可能是美伎陪客俯酒时演唱的曲子。

京师角伎一分儿,姓王,歌舞绝伦,聪慧无比。一日,丁指挥会名士刘士昌、程继善等,于江乡园小饮,一分儿佐搏。时有小姬歌菊花会【南吕曲】“红叶落火龙褪甲,青松枯怪鳞张牙”之句。丁指挥说,这是【沉醉东风】第一句,一分儿可否把它续作完整?一分儿并不犹豫,当即吟咏道:

红叶落火龙槌甲,青松枯怪畴张牙。可咏题,堪描画。喜兢筹席上交杂。答剌苏频斟入礼厮麻,不醉吁休扶上马。

蒙古语“答剌苏”为酒,“礼厮麻”为盛洒器。满斟呵多饮,不喝醉体扶上马,正合酒宴上“沉醉”二字。满座宾客无不赞赏,由此一分儿身价倍增。

歌舞名伎刘婆惜,乐人李四之妻。江左人,与杨春秀同时。通文墨,滑稽歌舞,迥出其流。显官贵胃无不敬重。刘婆惜与推宫之子常三舍相好,困私奔被丈夫发觉,受到刑杖之罚,自觉不好意思,所以她要离开本地,远走他乡居住。她在前往广东的路上,行至江西赣州,正赶上郡监全子仁邀客会饮,于是刘婆惜要求全子仁接见她。随即唱《沉醉东风》。全子仁被感动,答应刘婆惜人席。当时宾客满座,全子仁在帽上替了一枝青梅,行酒时,全子仁口占【清江引】曲“青青子儿枝上结”一句,令席上宾朋续接,众人没有谁能够应对。刘婆惜敛桂前进一步说:能允许我来续接此曲吗?全子仁点头答应。刘婆惜应声吟道:

青青子儿枝上结,惹人攀折,其中全子仁,就里滋味别。只为你政留意儿难弃舍。

巧妙地将“全子仁”三个字嵌进曲中,深得全子仁的赞赏,遂把刘婆惜纳为妾。由此可见刘氏的聪敏应变之才。

夜深风露冷如许,身在瑶台第一层

名伎张氏,有《南日·青袖袄偷期》传世。

是全莲、双凤头,缠轻纱、一虎口。我见他笑捻蚊铺过鸳瓷,敢眉下转将他心事留。占莺花第一侍,正芳年恰二九,恰二九。生的来体态轻盈,峰齿朱唇,不能够并香肩同携手。

【骂玉郎】(北)娇娃俊雅天生就,腰似柳,袜如钩,湘裙微露金莲瘦。你看他宝警堆,玉笋长,露出春衫袖。

【大近鼓】(南)相逢莺燕友,四眸相顾,两意相投,此情难消受。风流自古,偏惜风流,展转留情双凤眸。

【感皇恩】(北)呀!指望待饱玩,娇羞,谁承望各自分头。好教我恨天高,嫌地窄,怨人稠。指望待相随蜡首,谁承望鬼病因由。不由人魂排排,体飘飘,魄悠悠。

【东既令】(南)添疾病,减风流,废寝忘餐相应候。前生作下今生受,今不遂、来生又。魂劳梦穰感离愁,都则为女娇羞。

【采茶歌】(北)都则为女娇羞,端的是式风流。内的人不茶不饭几时休?何日相逢同配偶,甚时密约共绸缪。

【赚】(南)计上心头,暗令家憧私问候,休泄漏。何期两意同成就,为他憔瘦。

【乌夜啼】(北)闪的我看看疾重,实实病久,为多情镇日空儒憾呀!一会家近书斋想念无休,到黄昏愁云怨雨相拖逗,更阑也无限忧愁。夜深沉雨泪交流,想娇容直到五更头。我与你从头——他行受,果然他心意坚,恩情厚,俺待要蛮交凤友,燕侣莺侍。

【节节高】(南)喜孜孜暗讨求,语相技。今宵暗约同成就,灵犀透。共焚香,齐言咒。日坠月上初沉漏,星移斗转三更候,潜踪摄足近庭闸,轻移那步临门候。

【鹤享鸟儿】(北)猛见了俊俏多情,我和他挨肩携手,悄悄地行入兰房,暗暗的同眠共宿。娇滴滴语颤声低,情未休,情未休。锦被蒙头,燕侣莺侍,祷挽温柔,受过了无限凄凉,谁承望今宵配偶。

【尾声】(南)多情此意难消受,书生切切在心头,受过凄凉一笔勾。

此曲中的(南),即南曲,宋元时南方戏曲、散曲所用曲调的统称,同北曲相对应,用韵以江浙一带语音为标准,有平、上、去、人四声。音乐上用五音阶,声调柔媚婉转,以萧笛伴奏。(北),即北曲,宋元时北方戏曲和散曲所用各种曲调的统称,同南曲相对应。用韵以中原音韵为准,元人声,音乐上用七声音阶,声调道劲朴实,以弦乐器伴奏,有“弦索调”之称。此曲为南北合套,最初南北曲的曲牌不能同时出现于同一套曲内。元中叶之后,可以在同一宫调内,选取若干音律相互和谐的南北曲牌,交错使用,联成套曲,富有创造性。因而此曲受到后人的特别重视。

名伎顺时秀,姓郭,宇顺卿,排行第二,人称郭二姐。姿态娴雅,杂剧为闺怨最高,所作【折桂令】,状夜宴之豪华,沉檀售武置,醉眼朦胧,真有天上人间之逸韵。

博山铜,细袅香风。两行纱笼,烛影摇红。翠柏殷勤,来捧金钟,半露春葱。唱好是会受用文幸巨公,绩罗丛醉眼朦胧。夜宴将终,十二帘拢,月转梧桐。

此曲为顺时秀博得了很高的声望,引得不少年轻的美伎纷纷拜倒在她的门下。(《历代名妓诗词曲三百首》)

杭州西湖名伎章台柳,擅词曲,有【沁园春】传世。

弱质娇姿,黛眉星眼,画工怎描。由幸台分散,隋堤别后,近临绿水,远映红寥。半占官街,半侵和道,长被狂风取次摇。当今桃腮杏脸,难比好妖蝇。春朝,晓露才消。暗隐黄鹉深处娇。千丝万缕,零零风拂水,随风随雨,晴雪飘飘。欲告东君,移归庭院,独对高台舞细腰。从今后,元人折取柔条。

表面上咏柳,实际上以柳喻人。从嫩柳小叶开始,直写到柳絮飘飘,正是对自己一生的概括。花有主,柳归东君。人如柳,语委婉,情晓畅,堪称妙笔。

凝香儿,元顺帝时官伎,因才艺出众被选人宫中。善鼓瑟,晓音律,能自制歌曲,尤善舞蹈,为顺帝所宠爱。其“昂莺缩鹤舞”十分精妙,顺帝认为比《霓裳羽衣曲》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夏日,顺帝妥欢帖木耳于玉泉山侧的西湖游赏,湖中长满了菱荧,顺帝以此为题命凝香儿作了这篇《采菱曲》:

伽南梓兮文梓舟,泛波光兮远夷犹。波摇摇兮舟不定,扬予抉兮全风竞。梓歌起兮纤手挥,青角脱兮水萦汩。归去来兮乐更谁。

桨摇波荡,风拂抉起,极度欢乐的时刻隐藏着对时局的忧虑和对个人结局的哀叹。作者内心的忧伤,那个浑浑噩噩的帝王是无法理解的。

名伎张玉莲,人多呼为张四妈。曲谱失传的词曲,她能寻腔依韵演唱。丝竹咸精,蒲博尽解。笑谈讪讪,文质彬彬。南北今词,即席能赋。审音知律,一时无人能比。往来多贵公子,家中积蓄丰厚,喜招引士大夫,出于大方,挥金如土。有司儒班彦功对玉莲眷爱甚深。班司儒任满离职,玉莲作【折桂令】奉赠,未句云:

朝夕思君,泪点成斑,亦自可喜。又有一联,尤为脸炙人口:

侧耳听门前过马,和泪看帘外飞花。

嘉兴名伎罗爱爱,色貌才艺独步一时。性识通敏,工于诗词,因而人皆敬慕,呼为爱卿。佳篇丽词,传播人口。风流之士,咸修饰以求押。与同郡子弟赵六成婚,赵六的亲戚捎信要赵六赴京,为其安排官职,赵六犹豫未决,爱爱设酒钱别劝其动身。席间作【齐天乐】奉赠,虽是劝行,又处处流露出难分难舍的依恋之情:

君恩莫把功名误,离楚又歌金缕。白发慈亲,红颜幼妇,君去有谁与?流年几许,况闷闷愁愁,风风雨雨。凤拆骂分,未知何日更相聚?

蒙君再三吩咐:向堂前侍奉,休辞辛苦。官浩蟠花,宫袍制锦,待要封妻拜母。君须听取,怕日薄西山,易生愁沮。平促归程,彩衣相对舞。

既劝行又留恋,矛盾中更见情真意深。一般美伎都是在幼童时被卖,文墨上不可能有深厚的积淀,只有少数聪颖慧敏的美伎,受文人士大夫的濡染和程淫,而又才质特优、心性天成者,才能出其类拔其萃,声播遐逛,成为一代名流。

红牙碧串、轻歌曼舞,是伎家倾倒众生的本能。随着时代的推移,所唱之曲大有不同,唐代的诗,宋代的词,很大程度上是由教坊伎家演唱而流传的。元代杂剧大兴,因其以曲为基础,勾栏瓦舍成了传播杂剧的大本营。美伎是社会交际中最活跃的催化剂,同时她们又可以进人官宣和富绅内府,以唱曲的方式与内府的女眷勾通,结下友谊,这样对散曲、杂剧的传播,更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文学史家在研究唐诗、宋词、元曲的发展时,很少考虑到其与名伎的深切关联,这是一个亟待弥补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