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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出口成章

骆停等人极为了解独孤沧的脾气,见他面容冷峻,神色凝重,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深怕惹他雷霆大怒,自讨苦吃,便端立在一旁,垂首不语。

然而独孤许灵天真无忌,她见爷爷不高兴,心中自然也不痛快,一步抢到独孤沧身旁,道:“爷爷,您快对灵儿笑一声!”说着便紧紧挽住他的臂弯,纠缠着不让他走脱半步。

独孤沧身材高大,许灵虽也生得挺拔,但在他面前依旧像个半大孩童,纵然用尽全力,又怎能拉扯得住。然而她硕大的眼眸里满是企盼,仿佛在这一刻,爷爷的笑容便是全天下最要紧的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独孤沧心忧大事,满怀愁楚,如何笑得出来;而他为人耿直,心中若不想笑,脸上便不会有一丝笑意,绝不会伪装妥协。

骆停只怕许灵一味强求,会被独孤沧训斥,急忙道:“灵儿丫头,休得胡闹!”许灵虽是个小女子,但他身上流淌着独孤家的血,身上便天生有着独孤家的风骨,生性倔强之极,听了骆停的话,反而将独孤沧的手臂挽得更紧,跺脚说道:“不!我就要爷爷笑!爷爷不高兴,灵儿也不会高兴,一辈子都不会高兴!”

她这倔脾气上来,当真让人无可奈何。忽听独孤沧喝道:“胡说!”众人心下一惊,只怕独孤岛主当真怒了,慌忙上前想要为许灵解围,却听独孤沧又道:“你才多大年纪,绝不许再说一辈子这样的话!”话音依旧铿锵有力,却是叮咛嘱托,暗藏关怀之意。

祖孙两人这时已走到了舱门口,旁人看不见他们脸上神情,却听许灵忽然笑道:“爷爷终于笑了!”随即又向身后众人嚷道:“爷爷终于笑了!”

众人见她蹦蹦跳跳,衣角上装缀的珠玉配饰叮当作响,笑容也灿烂明媚,紧绷的心弦顿时舒展,暗想这世上若能有人让满心惆怅的独孤沧释然一笑,唯有他这古灵精怪的孙女儿做得到,旁人断然无计可施。

怒涛渐息,海面上已不再波涛汹涌,看着祖孙二人进了船舱,韩商会心一笑,向陆雪夷道:“大海苍茫,真是变幻无穷啊。”

陆雪夷笑道:“是啊,方才还是楼船蜃影,转瞬间晴空万里,再出来看竟是烟拦雾锁,惊涛骇浪,这会儿却又要平息下来了。”话锋一转,却道:“韩公子,你也真傻,这回想走都没有路了。”

韩商摇头一笑,道:“这叫上屋抽梯,既然没有路,我索性就不走了。陆姑娘,我这才出海一日,便觉得不虚此行,何况...何况......”

陆雪夷蛾眉紧蹙,见他吞吞吐吐,连忙问道:“何况什么?”

韩商释然笑道:“何况还能在船上和你说这话,看这些风景,我早已心满意足。”

陆雪夷红上香腮,扭过头去说道:“你真是呆子,我出海是去办要紧的事,你孤身一人出来,又是去这等地方,若是你父母知道了,该如何担心你啊。真是个糊涂人。”

韩商心弦一颤,正是被她戳中了软肋。当即凭舷远眺,但见船行之字,日隐云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找不到家的方向,当下长叹一声,目光却蓦然坚定起来,道:“人已在途中,既然逃不脱,又何必顾虑太多。我是真糊涂也好,假聪明也罢,总之我觉得眼下逍遥快意,能和陆姑娘谈天说地,凭栏看海,我高兴还来不及。只可惜我为人蠢笨,没有子建之才,太白之情,不然也学着古人为你写一首诗,却怕出口成谐,贻笑大方,但这份心意,我是一定要说的。”

陆雪夷腼腆一笑,道:“你这人不是真糊涂,也不是假聪明,却是真聪明,假糊涂。明明没作诗,却让我领你的心意,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韩商讪笑道:“我并非投机取巧之人,却做了投机取巧的事,该当被你笑话。不如请陆姑娘作一首诗如何?你住在蜀山佳地,我听人说,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如此洞天福地,像你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必然得天独厚,出口成章。”

陆雪夷笑道:“出口成章那是自然,不过是出我的口,成古人的章罢了。”

韩商听她诙谐打趣,也笑道:“那也好,我本来读书不多,汉赋七百,唐诗三千,也不曾看过几篇,只在市井中听人唱过些咿咿呀呀的长调小令,更不作数。古人的诗章出自陆姑娘的口,我全当是你自耕自收,自填自唱。”

陆雪夷目光一转,道:“如此也好,那我便冒犯先贤,斗胆送韩公子几句诗,你切记在心头,别忘了我的心意。”说时眺望身前的无涯海面,正声说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说罢不再逗留,向韩商欠身一礼,转步向船舱走去。

《行路难》是千古名篇,韩商岂会不知,不过太白之诗出自陆雪夷的口中,果真别有一番韵味,传到韩商耳中,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韩商和陆雪夷心意相投,聊得兴起,竟目无旁骛,不知这番情景被另一侧船舷边的骆停、骆乘风二人全都看在眼中。

骆乘风心存不悦,走过来笑道:“韩公子,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呐,我看你还欠着火候,摸不透许姑娘的心思。那许或禅本就不是寻常之人,他的女儿自然也不能等闲视之,这两句诗分明是在提醒你,前路艰辛,识时务者应知难而退啊。”

骆停却摇头笑道:“这话却不尽然,我看这丫头和她娘像极了,不从相貌上说,单看这一言一行,温婉得体,善解人意,绝不像他爹自大自负,拒人千里!我看韩公子若想捕获芳心,必要好好琢磨一番姑娘家的心意,才能长风破浪,得成正果。”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韩商出于礼数,听二人说完此话,头也不回,抱拳相别,匆匆走进了船舱。他蹑足上楼,回到房间内,心中反复咀嚼琢磨这几句诗,原本意义明朗的几句话,此时看来竟仿佛另藏玄机。

他呆呆地看着两张**铺,想起许灵为他挑选的分明是靠窗子这张**,而骆乘风那张**紧靠墙壁,墙壁另一侧便是陆雪夷和许灵的房间。他心念一转,怒道:“怎能让这厮挨着雪夷和独孤姑娘的房间!”说罢快步来到里面那张**边,道:“靠窗的风水宝地,便留给那姓骆的!”仰身便倒在了**上,忖思道:“和这恶徒同处一室已是无奈之极,卧榻相邻更是迫不得已!圣贤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又说出淤泥而不染,这回却能见一见分晓了。”

舟船摇曳,韩商脑海中又胡思乱想,才躺了片刻功夫,便稍觉头晕目眩。他初次出海,不习海性,若非内功精纯,护住了脏腑经脉,只怕早已晕船作呕,这时静下心来运功调息,片刻之后方觉得心念镇定,神清气爽。

他摒弃杂念,起身看向窗外,但见海波起伏,涛声依旧,忽而觉得江湖险恶,亦常如斯,真不知此一去还要经历几多艰险,福祸吉凶,当真难料。而独孤沧的几声长叹也回荡在耳边,他虽不知详情,但当今天下大势人口相传,他岂会没有见解,忧思辗转的心头,不禁又添了一份忧愁。

他慢慢躺回**上,双手抱头,微微合上双目,周转经脉,运气调息,暗中吐纳,心绪渐渐宁静下来,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但觉身子飘飘欲仙,仿佛魂魄出壳,缓缓离开了肉身,轻轻地飞出窗外,飞向了苍茫大海,翱翔在万里碧空中,凭空俯瞰,海面恰似一池淡墨,远远望去,再也看不到浪头褶皱,只有心静如水,水静如心。

醒来时已是漫天星辰,韩商轻柔睡眼,一阵眩晕过后,这才看清天色,不禁叹道:“竟是这般时候了,不知已睡了多久!”但见窗外夜色宁静,海风徐然,万里星河灿灿,一弯明月当空,心中不觉间也满是惬意。

他一介武人,胸中笔墨虽不多,可情至深处也不禁想起了李白的诗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起身时便低声诵读出来。

意犹未尽,却听身旁有人笑道:“不对不对,李太白这诗分明是写大漠雄关,苍山月出,云海之‘海’也并非真海,你却无端把它用到此处,不得不让骆某生疑,想必韩公子肚囊狭窄,绝想不到‘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一句吧?哼,看来人家姑娘是白白为你出口成章啦,哈哈哈。”

韩商睡眼惺忪,并未留意骆乘风也在屋中,谁知竟被他冷言嘲讽,抓了个正着。他并非不知这天山云海之“海”是云非海,但这两句雄浑苍劲、豪迈抒情,正合此刻的豁达心境,当即回道:“你不懂这‘苍茫’二字!”说着便要向外走去。

骆乘风急道:“且慢,不能出去!”

韩商闻声一怔,暗想这厮果真是个两面三刀之人,当着独孤沧的面对自己百般客气,背地里却又来约束自己,冷冷还道:“凭什么!”

骆乘风坐起身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仅不能出去,还不许你向窗外看!独孤岛主正在船头练剑,你若是偷偷窥得他老人家的剑法精髓,管教你瞎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