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商原本怒火填膺,可听了骆乘风的话,得知独孤沧正在船头练剑,当真不好出去搅扰;无奈之下徐徐坐回床边,闭目养神,谙熟本派内功心法,打算等独孤沧练剑完毕,这一.夜便去甲板上静心修炼,以待天明。
正在此时,却听有人说道:“韩少侠可有兴致,陪老夫练一练剑!”说话者正是独孤沧。
二人闻声一怔,骆乘风看向韩商,目中含恨,道:“独孤岛主叫你呢,你还不去!”
韩商初闻此话,只当是自己幻听幻觉,并未立即答应,直到听见骆乘风的话,方敢确信,心中不免打起鼓来。他的剑法虽系出名门,属大流正宗,但在独孤沧面前,何异于一粟之于沧海,一叶之于泰山;恍惚答应一声,却连腿也抬不起来,因而迟迟未动。
骆乘风见他坐而不动,深怕受他牵连,急道:“小子,独孤岛主叫你下去,你还不快去!”
韩商如梦方醒,道:“我剑法拙劣,怎能......”话未说完,又听独孤沧道:“少侠不必多虑,个人剑法虽有高低之分,只因修行长短不一,所下功夫多少不齐,但每一门武学能流传于世,必有其精妙之处,何况贵派龙门高第,乃是当世武学正宗,你若再谦虚推诿,那便是不屑与我这个魔教邪徒为伍了。”
韩商急忙应道:“并非如此,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说完起身便走,还未出门,又听骆乘风轻声嘱咐道:“你小心伺候着,不该说的可一字别说!”
韩商并未理睬,却将这话记在心里,固知谨言慎行绝无害处。他仓促来到甲板上,只见星空辽阔,月华之下,独孤沧傲然独立,昂首远眺。银光铺展,海面上到处都是单薄的月影,随着波浪起伏,婆娑不定。
韩商径直向独孤沧走去,离他还有六七步远,便停下脚步,轻声说道:“前辈。”
独孤沧并未转身,好似被这星空碧海瑰丽雄绮的景色牢牢吸引,舍不得有半分遗漏,稍许过后才说道:“老夫每次夜观星象,脑海中便时常想起贵派的四招剑法。”
韩商微觉惊讶,道:“晚辈愚钝,并不知是哪四招剑法。”
独孤沧道:“明华海上来,黯照金樽里;壮士空背剑,茫然却不语。”
韩商顿悟,道:“这四招乃是本派的上乘剑法,晚辈修为不足,不曾窥得其中奥妙。”
独孤沧颔首说道:“这乃是当年老夫和矣阳真人切磋时,他所用的四招剑术,行云流水,玄奥精深,老夫记忆在心,钻研良久才得其中玄妙。”
他又向船头迈了两步,道:“不过老夫心中所想,却不尽是这剑招中的玄妙。你听,壮士空背剑,茫然却不语。这两句诚然道出老夫心中的无奈啊!”他说到此处,蓦然将手探到肋下,只听嗡的一声响,白芒闪烁,光影重叠,千虫剑已然握在手中。
独孤沧微一踏步,竟已闪身立在一丈开外,来到甲板中央,道:“请看,明华海上来!”展臂出招,剑锋斜指明月,随即挥臂下摆,继而向前一领,气息所至,瓮声不绝于耳。他功力雄浑,这一招缓缓使出,仿佛将空灵月色凝在剑尖,忽然长身飞转,瞬间连出三剑,剑气推出,月色涌动如潮,荡漾不息。
韩商只觉得身周气息流转,竟然站立不稳,心中赞叹不已。
“黯照金樽里!”余音犹在,第二招竟已使毕,但见独孤沧盘旋半空,雄姿矫健,气度幽雅,长剑锋芒幻化出无穷光影,已辨不清真假虚实,只听得见潮声起落。
“壮士空背剑,茫然却不语!”两句话相伴而出,两招剑法更是首尾相衔,一气呵成,施展出来恰如一名壮士豪气冲霄,挥戈跃马横扫六合,八荒宇内皆微不足道,陡然间却又似心志迷乱,剑招内暗藏忧忡,惶惶之意不言而喻。
虽是如此惨淡收尾,但第四招的深奥精绝之处却丝毫不输于前三招。眨眼间四招用罢,独孤沧还剑入鞘,金声回响,剑音不绝。
韩商呆立原地,独孤沧虽已收招,但他眼前依旧金光闪烁,纵然一招一式并未全然看清,但独孤沧动静之间如同行云流水,整片剑海恰如一幅名家山水画作,笔墨点染间,作者胸中意境已跃然纸上。他心头热血澎湃,四个字哽在咽喉,便是“宗师风范”,然而感慨至深,当下却连个“好”字都无力说出。
独孤沧道:“韩少侠,老夫这几招邯郸学步,比之矣阳真人相去甚远,让你见笑了。”
韩商急忙道:“岂敢岂敢,前辈剑法卓绝,这几剑浑然天成,恐怕晚辈终此一生也无法达到这般境界。”
独孤沧笑道:“不至于此。不过老夫说句实话,看来韩少侠对清明剑法的精髓要旨并未有深层领悟,老夫这几剑形虽相似,但若深究内涵,恐怕就要贻笑大方了。”
韩商一时无法通达其意,但对独孤沧的话,他断然不敢置疑,道:“前辈一语中的,我对本门剑法确实有许多不解之处,何况前辈所用剑招,晚辈多闻其名,罕有见识,更何谈领悟。”
独孤沧却摇头说道:“剑为物外,心为真使。上乘与否,绝不能看剑术本身。切记这十六个字:剑有千式,莫衷一式,师之大者,无师自通。”
十六字声声入耳,回旋在韩商脑海之中,他尚在神游深思,又听独孤沧继续说道:“天下武学,上乘也好,俗落也罢,不过是助修炼者最终领悟武学真谛。招数高下皆不要紧,只要心中坦荡无尘,招数出来才能挥洒自如,心诚所至,无敌天下!”
韩商见他凭剑而立,慷慨陈词,那“心诚所至,无敌天下”八个字,虽被他说得语声震撼,却没有丝毫戾气。
月华如旧,海面上风平浪静,而韩商此时的心境却是波澜壮阔。回想起独孤沧的话,所谓“剑有千式,莫衷一式,师之大者,无师自通”,虽然一时无法领悟,却知独孤沧能亲口传授,这四句话必是金玉良言,字字珠玑,有朝一日自己的修为若能有所精进,想必会因此受益匪浅。
他转念一想,独孤沧和外公矣阳真人皆是当世武学宗师人物,他能对自己指点一二,想必是出于对外公的敬重,不禁更加珍惜这一字一句得教诲,深怕此时错过了,便再也无法领略独孤岛主威震江湖的武学境界。
独孤沧并不迟疑,道:“韩少侠请退后几步,留心看着老夫这几剑如何出手,你若心诚,必能有所领悟;但若诚心,挥手出剑,凭空写一个‘一’字,也是绝妙剑法。”
韩商谨遵吩咐,一时间喜出望外,疾走数步便已退到了舱门口,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独孤沧的一举一动,且不说剑法,便是身法、手法、步法,他都不敢有丝毫疏忽。
正聚精会神之际,肩头忽然被人一拍,耳边便听有人轻声说道:“韩哥哥,我爷爷从来不教独孤家以外的人一招半式,你可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