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商神游之际,忽然觉得胯下马向前一蹿,他全无防备,一个趔趄险些摔下马去。
原来骆乘风生性奸猾,心思缜密,留心看着韩商与陆雪夷眉目传情的景象,心头大为不快,这才出其不意地催动马匹,提醒他行事要检点规矩一些。
韩商虽知他是有意为之,但此刻受制于人,别无他法,只能在心中暗骂这姓骆的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莽夫。
众人由熊延平领路,加上十几名黑风堡的随从,一行二十人,取路向东奔驰而去,直奔斑羚渡口。
熊延平说道:“独孤岛主,既然大小姐说在斑羚渡等候,她必然是先去了渡口。”
独孤沧并无异议,问道:“这方圆百里,除了熊堡主一家,可还有其他势力?”熊延平稍作忖思,明白了他的话意,道:“请独孤岛主放心,这方圆百里就熊某一家独大。再说大小姐聪明伶俐,谁敢去招惹。单单是提起独孤家的名号,就万事无忧了。”
独孤沧最厌恶的便是这些阿谀奉承的话,不过他此时担心孙女儿的安危,听了熊延平的话后,委实有几分宽心,便也没有恼怒责备。
一行人不再说话,众人都知道独孤沧心中急切,因而打马如飞,紧紧随在他身后,料想依这么快的脚程,不等天色放晓,便可赶到渡口。
独孤沧纵马当先,一心只想快些赶到斑羚渡,见到孙女儿安然无恙,方能安下心来。他一生纵横江湖,到了这把年纪,有了这般显赫的身份地位,着实已将功名利禄看得淡薄;越是身老,越觉得世间繁华都只是过眼云烟,唯有“人情”二字最为珍贵。
他膝下有二子,长名阳升,次名阳平;长子阳升年近不惑,早已成家立业,所生一女取名许灵,便是熊延平口中的“独孤小姐”。
独孤许灵才过及笄之年,性情不定,天真烂漫也好,古灵精怪也罢,若是在海外三岛中,只要她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独孤沧也就听之任之,只因在海外派中,任谁吃了熊心豹胆,也绝不敢对独孤家的千金女公子心存歹意。不过眼下毕竟是在杭州,独孤家势力虽大,总也有鞭长莫及之处,他深怕依孙女儿古灵精怪的性情,越是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处境,越会造次任性,而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谙世事艰险,倘若遇到麻烦,却如何是好。
快马如飞,风驰电掣,独孤沧已将后面众人甩开数十步远,正思虑得紧,忽听左手边三十步外的树丛中哗然作响,紧接着便听“嗖”的一声鸣音划破夜空,一束黑影挂满劲风,直奔他上身飞射而来。
来者虽快,可独孤沧是何等身手,他余光一扫,便已看清飞来之物分明是一支雕翎箭,心中先是一惊,转而却又是一喜,左手一带马缰,右手猛然探出,动作虽快速绝伦,却如拈花摘叶,随意洒脱,瞬间便将箭杆牢牢握在了掌心里。
他稍作打量,只见这支箭长足三尺,做工极为考究,镞尖镀金,末端的箭羽丰满润泽,应是用金雕羽毛制成,而箭尾上则刻着四个隶书小字,正是“虽远必诛”。
黑风堡的十几人纷纷拉住马匹,亮出兵刃,可还未来得及喝问,便听树林中有人说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韩商起初见到有人偷袭独孤沧,暗想定然是哪位中原武林的好汉所为,接下来莫不是要有一场恶战,却不料林中人物竟在此时朗诵起了诗歌。他自然知道这首诗是唐朝诗人卢纶的《塞下曲》,诗中意境苍凉,诵读起来应是豪迈大气,可树林中传来的明明是少女如银铃一般的悦耳倾诉,口齿中甚至稚气未脱,更何谈苍凉豪迈。
诵读声犹在耳边,黑风堡的人似乎都已明白了她的身份,纷纷收起兵刃。只听林子里又传出话音:“久闻独孤岛主武功盖世,不过此路是我开,今日要想从这里过去,尊驾可要拿出真本事来!”
韩商闻声恍悟,听出这断然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又见黑风堡众人都收起了架势,便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暗想这林中之人应该就是独孤沧的孙女儿了。
话音刚落,那林子里忽然飞出了一骑马,旋踵疾驰,直奔众人而来,马上之人一边将长弓搭在背上,一边笑道:“爷爷,灵儿是不是吓到你了?”说话间已到了近前,借着月光看去,马上客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周身上下一套短衣打扮,背负雕弓,腰悬佩剑,年纪虽小,却颇有几分江湖女侠的神采风范。
小姑娘停稳马匹,把缰绳挽在臂弯,颇显得英姿飒爽,道:“爷爷,灵儿这还是第一次来中土呢!”话意中有几分欣喜,又带着几分委屈。
独孤沧的神情由喜转怒,韩商只怕这小丫头难免要遭他一通训斥,谁知他脸上的怒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竟是无限爱怜,将手上的雕翎箭还给孙女儿,问道:“你爹知道你私自出海吗?”
独孤许灵忽然收敛笑意,嘟嘴说道:“爹爹不知道,不过我留了书信,爹这时应该知道了......”
韩商听得出来,这位同样私出家门的独孤大小姐,对其父亲应是极为惧怕,不禁联想到他自己的际遇,私自出庄远行已是莫大的过错,一路上又历经凶险,此时更要被人抓去海外魔窟,诚然前路未卜,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若再也不能回去,父亲在心痛之余,是不是也要狠狠责怪他一番。
他心有所系,一时间如陷囹圄,禁不住瑟瑟发抖,便忽略了眼前的情形。遐想未绝,忽听耳边骆乘风喝了一声“驾”,才知道众人又开始赶程了。这回一行人再无牵挂,都放缓了脚程,堪堪赶了几十里路,竟已过了丙夜时分。
五月杪的苏杭天光早亮,抬眼看时,启明星孤悬远东,俄顷过后,天边的麟云也泛起了淡红色的光晕。彩云之下,远远看到一幕水天相接的景色,烟波浩渺,不见尽头。
熊延平手指前方说道:“独孤岛主,眼前便是斑羚渡了,这渡口不归朝廷管,不归乡吏管,就我一个人说了算。熊某早已驱散了来往客商,就等您大驾光临。”
众人带住马匹,向前一看,果真偌大的渡头冷冷清清,并不见来往的船只,只有十几艘大小船只泊在水边,几丈高的幌子上,烫金的“斑羚渡”三个字迎风飘摆,渺渺茫茫,又真真切切,仿佛海天之间只有这一处通途。
众人催马又行了百余步,终于来到渡口。管事的人早已列队迎了出来,与熊延平见礼,向独孤沧附身叩拜,口称船只早已备好,正等着独孤岛主亲自察看。众人纷纷下了马匹,便由这人领路,径直走向了一艘大船。
独孤沧驻足观望,只见这条船长有十丈,宽足三丈,船桅高耸,甲板上双层的阁楼吊角飞檐,玲珑雅致,而船身两侧各自排出十五条两丈余长的大浆,木浆斜插入水,整条船仿佛一条千足蜈蚣,还未凫水而动,便有翻江倒浪之势。
船舷上伸出一条木板搭在岸边,甲板上一字排开站着三十几名水手,赤膊跣足,筋骨健硕,显然是用来操持木浆,划动大船的。
独孤沧对这条船十分满意,颔首说道:“熊堡主,多谢你安排得如此妥当。从今以后,黑风堡便是我独孤家门下。”
熊延平如获至宝,躬身拜道:“多谢独孤岛主!多谢独孤岛主!熊延平愿为独孤家效忠此生,绝不二心!”
独孤沧并不愿听这些奉承之言,挥手让他起身,大步向船上走去。
独孤许灵紧随其后,陆雪夷也跟进一步,踏上木板,转身向韩商说道:“韩公子,你水性怎样?”
骆乘风猜透她话中玄机,笑道:“姑娘不必费心,清明剑派地处北方大名府,这小子的水性能好到哪里去?可海外派中又有谁不识水性呢?”
陆雪夷虽然生性温顺,但骆乘风百般刁难韩商,她都看在眼中,不禁对他心生厌恶,听了此话,本想开口还以颜色,却被韩商摆手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