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商不敢深思,只怕想起家中二老,越发惭愧难以自拔,索性笑道:“去日苦多,得乐且乐。既然如此,我想起好笑之事,为何不笑。”
骆停点点头,笑道:“好小子,既然你这么超脱,回了岛,骆爷便让你笑个痛快,你们中原人口口声声叫我等为魔教,那就领你见识一下,这魔教究竟如何邪门儿!”
俗话说光棍儿不谈势力,忍一时方能风平浪静。韩商并非鲁莽之人,深知此刻与他斗嘴,只图个一时痛快,怕是日后当真要有苦头吃,便忍下话意,不再与他争执。
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庄中,天色还未傍晚,来到正厅后分宾主落座,一盏茶过后,许或禅便将独孤沧请出厅堂,返回身又将陆雪夷叫了出去,显然是有许多事要亲自嘱托。
韩商坐在骆乘风身旁,见陆雪夷匆匆出去,厅内所剩之人皆是敌非友,难免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骆停和骆乘风起初还寒暄客套几句,可二人各为其主,话不投机,几句话说得不妥,再也找不到话题,便各自偃旗息鼓;加之莫七星一言不发,屋内鸦雀无声,气氛顿时压抑下来。
韩商从早到晚一路奔波,除了在吉祥镇那一餐早饭外,当真水米未沾,此刻平心静气坐了稍许,忽觉得口渴难耐。他的座位是陆雪夷请的,杯中的茶也是陆雪夷所斟,可雪夷此时不在屋中,那一小杯茶水被他一饮而尽后,连喉咙也润不透彻,更别提消渴解燥了。
他内火上升,嘴唇已皲裂如麻,抬眼看到茶壶放在对面莫七星手旁的茶几上,一时间望壶兴叹,不知该如何是好。
骆停明察秋毫,一双斗鸡眼不住地在韩商身上打量,仿佛已看出他心中所想,拿起茶碗细细品了一口,冲韩商笑道:“口渴了是吧?小兔崽子,你倒是再给骆爷笑一声啊,我渴你个三天三夜,看你还笑得出来?”
韩商微觉惊讶,暗想这矮个子其貌不扬,当真异人必有异能,连自己的心思也看得穿,当即正襟危坐,将茶杯向前一推,抱臂不语。
骆停一语中的,眉飞色舞地将茶壶提了起来,道:“这茶嘛,怎能是用来解渴的,看来你们这些中原武夫,只是鲸吸驴饮之辈,啊不过就是一介武夫罢了。”说着又斟满茶水,提鼻一闻,但觉香沁齿颊,分外纯郁;他把脑袋轻轻摇晃起来,如同拨浪鼓一般,长声说道:“这沏茶、赏茶,啊闻茶、饮茶,还有品茶,五步缺一不可啊,而品字为何放在最后,又为何不用‘解渴’替代?小子,这就是说,品,才是茶道精髓啊。”
兴之所至,骆停忽地跳下椅子,他端着茶壶,在韩商身前踱起步来,喝一口,说一句,“喝茶品茶,讲究的就是个意境。春收甘露,夏接暮雨,秋寻山溪,冬藏陈雪,煮一壶香茗,比喝酒还要讲究。用你家那口大轱辘井,打出一大桶水来,啊咕咚咕咚喝个饱,这不是饮驴吗?”
见韩商扭头不语,骆停哂笑一声,道:“说你是驴,你还倔上了!骆爷这是传道授业,解惑也。你可知道,这品茶乃有三饮三不饮之分?所谓三饮嘛,其一,便是要有新茶为料、甘泉为汤、洁器为盛,其二则是要有个大好大好的天气,这其三嘛,便是要有兴趣相投的朋友。反之则叫三不饮。”
他说罢仰头看了看韩商,道:“前两饮尚可满意,不过你并非和骆爷是兴趣相投的朋友,又是个野驴蠢鲸之辈,所以这茶嘛,骆爷是断然不能给你喝,以免坏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扫了我的兴致。”说着提起茶壶,在韩商面前三摇两晃,悠然转身回了座位。
韩商看着他矮小的身影悠哉离去,心中涌上一阵冲动,只想上前一脚将他踏翻在地,抢过茶壶一饮而尽,然后将壶口儿塞进他嘴巴里,问一问究竟谁才是鲸吸驴饮之人。却也只能在脑海中臆想此景,聊以**罢了。
夜色渐浓,此地长林丰草,不与外世连通,这夜往往来的更早。略带昏黄的光线铺在莫七星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棱角分明,几乎把光芒都切得粉碎。
韩商久久不见陆雪夷归来,与这么三个魔头同处一室,要说心中没有一点畏惧之意,那才是自欺欺人。他想到大伯、二伯定在林外焦急万分,倘若日后父母也知道他身处险境的消息,又会如何担忧?心中着实五味杂陈。
正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声音轻柔,正是一名侍女,说道:“几位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骆乘风早等得不耐烦,他起身提枪,道:“再耽搁下去,怕是要等中原武夫进来,把咱们连锅炖了。”继而轻拍桌案,叫韩商也站起身来。
骆停也是性急之人,他紧蹈碎步来到门前,猛地推开双扉,道:“快带路!”
几人跟在这名侍女身后,绕过几道庭院,本以为该到了,却见那侍女领路在前,在庄园内左穿右插,所走路线仿佛游龙舞凤,毫无章法,只是在园中绕着圈子,如此又过了几个拱门,几处院落,这才停下脚步。
韩商心中恐慌烦躁,别说他没有伺机逃走的打算,便是有逃脱之心,眼下绕了这十几个圈子后,也是头晕目眩,难辨东西。这才恍悟,许或禅既然有本事在偌大的竹林中设置机关,阻挡住数千武林豪客,而在他居住的宅邸中,定然也是机关重重,横冲竖闯,怕是插翅难逃。
他对奇门遁甲之术也不过是粗有耳食,一知半解,想要看穿这园中的布局,当真比斗剑胜过独孤沧还要不切实际,索性不去关心,默默跟在队伍中,只盼望陆雪夷早一刻出现,或许见到她后,七上八下的心绪才会稍稍缓和。
不知走了多久,目光越过院墙,已能看到墙外茂密的竹林,林中夜色更为浓稠,如同幔帐一般将整个庄园围拢。
侍女停下脚步,道:“我家主人就在庄外等候。”说罢转身向回走去。
几人看到庄门敞开,又听到外面有人交谈的声音,便匆匆赶了过去。出了庄门,见独孤沧与父女二人对面而立,听其话意,正是许或禅在嘱托独孤沧,此行万里之遥,要多多关照陆雪夷。
三人身后还立着六匹马,韩商看了心中顿喜,暗自算了算人数,料定许或禅并不同行,除去海外派这四个人外,剩下的两匹马自然有他一匹。一旦上了马,那时是去是留,大可伺机而行。
他大喜过望,转眼去看陆雪夷,天色虽已暗下来,却依旧看得清彼此的神态。只见陆雪夷先是向他莞尔一笑,接着目光转动,果真看向那边的几匹马。
韩商心领神会,见她连连促颦,便知这匹马定是陆雪夷为他准备的。正自遐想间,却听独孤沧道:“事不宜迟,师侄放心,老夫定会照看好雪夷。”
许或禅应诺道:“那就有劳师叔了。”
独孤苍答应一声,转首叫来莫、骆二人,吩咐道:“老夫已察看过,中原武人大多在竹林东南两面,你二人须从林子南面突围,引蛇出洞,让他们以为我等会南下,等将他们甩开后,两位师侄便可赶到斑羚渡,与老夫会和。”说罢一指上垂首的两匹马,道:“这两匹脚程最快。沿途若遇纠缠,切记不可妄动干戈,尽早脱身为妙。”
二人应诺,即刻踏镫上马,骆停说道:“师叔放心,我二人必会将他们引开,次日天明若不见我们到达渡口,师叔自行启程便是,我二人自有脱身之法。”说罢抱拳相别,调转缰绳便要向南下去。忽听许或禅说道:“二位师兄可找得到出路?”
骆停冷笑道:“许师弟把人看扁了,咱们的太乙奇门之术皆是师叔传授,偏你一人独得吗?你这竹林布置的虽然精妙,但走过一遍,我俩大抵也懂了,不牢你费心!”他身材短小,骑在马上双脚难及马镫,便一掴马背,与莫七星飞驰而去。
两骑马转眼消逝在夜色中,只留下阵阵穿林打叶之声。须臾过后声音渐小,独孤沧算算时辰,说了一声“上马”。
骆乘风眼里不容沙子,看出马匹中暗藏的名堂,见韩商果真奔其中一匹马走了过去,又看到陆雪夷骑在马上,正和这小子互换眼色。他当机立断,横枪便拦在韩商身前,道:“你和我同乘一骑!”
韩商原本心头发虚,听他话音冷厉,一时间不敢不从,可转念一想,有独孤沧在此,还轮不到他来发号施令,目光一转,笑道:“两个人同乘一匹马,如何走得快?若被中原人士追上,恐怕连累的是你。”
骆乘风一皱眉头,只怕独孤沧也赞同此话,急忙转头去看独孤岛主,请他示意,却见他已催马行出了十数步,并不在意自己如何安排。
骆乘风心中暗喜,便用枪身一推韩商胸口,道:“少说废话,快上马!再若耍什么诡计,便一枪戳你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