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沧见诸葛君仓促出手,便知他已乱了阵脚,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却弄巧成拙,破绽百出。若是眼前换了旁人,独孤沧手腕一转,宝剑便足以绕过玄邪剑锋芒,直取对方要害,可面对诸葛君,他又怎会痛下杀手。忽然兴之所至,展臂出击,及锋而试,想要看一看这玄邪剑究竟有何非同凡响之处。
霎时间两剑相击,只听“当”的一声响,火光迸射竟达数尺之外,真不知这两人用了多大力道。
江湖中素有传闻,玄邪与紫竹两柄剑乃是当年铸剑派掌门葛千寻所铸,而铸剑派的鼻祖便是春秋时铸剑大师欧冶子,可见这一门派铸剑技法之高超,乃是源远流长,传承千载的。葛千寻熔炼玄铁、紫石铸成这两柄宝剑,赠与独孤去恶和徐何,助二人成就千秋功业,这两柄剑虽非不可或缺之物,却让二人如虎添翼,足见宝器名不虚传。
独孤沧原本用真气护住长剑,可这雷霆一击之下,剑身上凝结的淡蓝色光晕顿时被一击而散,有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化作片片粼光,须臾不见了。
诸葛君被这一剑震退三步远,余光一扫,看到独孤沧手中宝剑并未折断,更是心生怯意,当下不再犹豫,倒提玄邪剑,急匆匆向后便退,口中还道:“师叔不怕,便随我来!”话音未落,人已在数丈开外。
依独孤沧身法之快,若是立刻动身追赶,百步之内必能将他拦下,可两剑相击余震犹存,独孤沧心怀忌惮,不禁低下头仔细端详宝剑,隐约看见一侧剑刃上现出了一道微乎其微的豁口。这柄剑追随他数十年之久,出生入死,历经无数磨难,早已如推心置腹的好友,此刻见它力战受损,难免心头一颤;然而见诸葛君大步流星渐行渐远,他也无暇多想,提剑便追了过去。
众人也不甘落后,寻着二人踪迹,快步追赶。骆乘风自然不肯离开韩商半步,这时用枪杆一推他的脊背,督促道:“快走!”
韩商无心和小人计较,他此刻竟对玄邪剑和“十魔剑法”颇为好奇,这两件事物举世闻名,曾经只听人口相传,说得神乎其神,这时有幸目睹了玄邪剑的威力,方知江湖上为何有如此多的人觊觎紫竹、玄邪,且不说这两柄剑有何渊源,单是宝剑本身无坚不摧、锋利无比,便叫人垂涎不已。
韩商边走边想,脑海中纷乱如麻,明知陆雪夷便在身前,目光却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只怕许或禅神通广大,脑后长眼,难免又害得陆雪夷被他斥责。
行了百余步后,竹林依旧不见尽头,但听身前有人说道:“师叔,你再若苦苦相逼,诸葛君也不再容让了!”诸葛君声若洪钟,话音入耳,估计人也应在百步之外又听独孤沧回道:“话老夫已说得再明白不过,师侄若忘了我的脾气,可以问一问你这两位师弟。”
骆停与莫七星先行先至,当即说道:“大哥,无论你心里有何苦楚,今日毕竟师叔大驾亲临,你又何必逞强......”
诸葛君厉声说道:“老二老三,我问你,若是有人和我作对,你们该当如何?”这句话显然戳中了二人的软肋,良久也未听到回应。
身后众人又匆匆行出数十步远,隐约看到诸葛君和独孤沧对峙而立,莫七星、骆停不敢轻易左右立场,便站在了二人身侧。
再走近十余步,惊见诸葛君身后竟是一个高足丈余的石洞,石洞并非天然造就,而是用一块块长方三尺上下的整齐石料堆砌而成,通体灰白,**肃穆。众人来的方向正对着洞口,洞口虽宽阔,但洞内光线晦暗,看不清石洞纵深几许,只觉得在这葱葱郁郁的竹林中,这石洞分外显得规矩俨然,别具一格。
诸葛君见许或禅赶来,笑道:“许师弟来得正好,当年你在这石洞洞壁上刻下一百零七道剑痕,便是举世无双的‘十魔剑法’,而真正的‘十魔剑法’却并无招数限制,需从中领悟,方能变化随心,威力无穷!”
诸葛君背对洞口,洞中风声凛冽,直刮得他衣裳须发摇摆不定,而那风声嗡嗡入耳,中间竟夹杂着些许金声,好似洞中有许多人一齐打磨兵刃,起初尚不觉得如何,俄顷过后竟觉发刺耳,甚至有些震耳欲聋。
韩商明白这风声绝非寻常,而是剑气所为,他听了诸葛君的话,得知洞中石壁上既然有许或禅的剑痕,这剑气大抵便是那些剑痕所发出的。
独孤沧功力卓绝,因而听得格外清楚,深知洞中剑气浩然博大,若换做同等大小,较之剑爷山“刺秦剑壁”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诸葛君所言非虚,这里面果真刻有“十魔剑法”。
他年逾花甲,天底下的名家剑法十之八九都有所领略,性情也早非当初年少气盛时的嗜剑如狂,可谓心静如水,淡泊名利。然而“十魔剑法”名动天下,且是他祖上独孤去恶与徐何合力所创的武学,龙楼宝殿即在眼前,他身在门外,怎能不动心呢。
诸葛君见他神情有变,深知如此人物也不能免俗,便笑道:“师叔,这一百零七道剑痕,我都已参悟透彻。哈哈哈,我诸葛君一生最敬重的人就是你,自然不敢让师叔空手而回,不过我与这柄玄邪剑是断然不会再踏入海外岛半步。”
他说时转身,迈步进了洞中;顷刻间踅身出来,左手上却拿着一本书。那本书十分陈旧,连扉页都不见了,纸张微卷,字迹也有半数模糊不清,应是被水浸泡过,总之看不出这是一本被人用心照看的书。
诸葛君神色狰狞,将书向前一递,道:“这‘十魔剑法’,师叔若能拿走,便拿回去吧!”说着一抖手,残书似剑,蓦地向独孤沧飞去。
独孤沧摆臂挥剑,将书牢牢黏在剑身之上,接书在手,拿到眼前观看,见上面墨迹浑浊,是极不规矩的手抄本,看得出执笔人的书法不拘一格,苍劲有力。
独孤沧连翻数页,见那字体起初还算工整,可越向后看,越显得轻狂不羁,笔画勾连间颇有急躁之意,到了最后几页竟已是满纸****,难辨个数。他识得这是诸葛君的字迹,便急忙翻回前面几页,仔细端详。
他阅卷无数,纵使一目十行也绝无遗漏,可这时又加了十分的仔细,目光所及,便看到行头写着“恼乱定心,不得安稳。此无别故,皆是少权”十六个字,心头一颤,恍然醒悟。
诸葛君见他神情变幻,皆在意料之中,朗声笑道:“一者宿冤,二者外惑;三者烦恼,四者所知;五者邪见,六者妄想;七者口业,八者病苦;九者昏沉,十者天魔。斯十魔障,能挠正修。慕道之人,谨之慎之!”话音震铄,回荡在林中久久不散;余音未尽,只见他右手仗剑护身,左手便扶在石壁上,道:“想必这‘十魔乱正’,师叔早已了然于心!当年师叔的祖上与剑圣徐何公正是凭借佛家教化,顿悟出这套无敌天下的剑法!不过佛法越高,便能参悟越深,参悟越深便能使剑法越高,而剑法越高超,想必杀的人也就越多了,到头来,还不是佛法越高,而杀人却越多?”
也不等独孤沧回答,诸葛君反手将玄邪剑刺进洞内,口中一声断喝,宝剑向外一拨,剑气披洒,尘土横飞,连带而出的竟是一堆陈年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