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或禅为人何其精明,他一听便知,屋中之人定是察觉自己上楼,这才一唱一和故意发起牢骚,当下悠然说道:“骆坛主不必忧心,坏你好事之人我已带来了,你看可是此人?”
韩商闻听此话,深知误入虎穴,不遑多想踅身欲退,蓦然觉得身前有一股无形力道袭来,旋即脚下无根,身子腾空而起,向门扉猛然撞去。
他余光一扫,才知许或禅袖风鼓舞,指掌间气息潮涌,随意出手便将自己凭空卷起,势如秋风扫叶,动作虽洒脱隽雅,威势却迅猛如斯。
韩商不由自主撞门而入,好在他下盘扎实,并未狼狈跌倒,踉踉跄跄站稳脚跟,元气沉于关元气海,左掌鱼际护住膻中穴,吐纳之间稳住狂跳不止的心绪,目光如电,匆忙扫视四周,只见屋内陈设简易,只有当中一张檀木八仙桌旁立着三个人,果如所料,正是骆乘风与莫七星、骆停三人!
这三人听了许或禅的话,正要出门一看究竟,可还未动身,听屋外劲风响动,旋即见到一人破门而入,不禁稍退脚步。可骆乘风定睛一看,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即抢上一步,伸出杀人食指冲向韩商,怒道:“是你!”
韩商见骆乘风两眼迸射怒火,大有生吞活剥之势,当此孤立无援之际,他心底诚然有些许怕意;可念及君子临危不惧,深知示弱绝非上策,事已至此,他绝不愿委曲求全,转念间心念一横,对峙道:“是我又如何?”
骆乘风见他不卑不亢,心中更为恼怒,回身翻手,一把取来八仙桌上横放的金枪,喝道:“那便杀了你!”说罢横枪一扫,枪风破空,直取韩商咽喉要害。
韩商的话虽然说得硬朗,可他一个时辰前险些命丧枪下,惊险之情心有余悸,怎敢怠慢;他对骆乘风枪招之快早有领教,慌乱间旋腰转胯,横身向左闪出数步,堪堪避过了这一枪之险。
却知初一好过,十五难熬,若是让骆乘风这般肆无忌惮抢攻下去,不出十招必然要做他枪下之鬼。躲闪间灵机一动,疾呼道:“许先生,我是府上客,当以礼相待......”
金光一闪,骆乘风又进一招,韩商避之不及,衣衫便被划开半尺长的豁口,枪风破衣而入,灼得肌肤痛如刀剐。
韩商来不及喘息,接着说道:“我若丢了性命,林外众人岂能善罢甘休......”他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当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也只能寄望于许或禅大发恻隐之心。
骆乘风怨气充膺,早已杀红了眼,断不理会韩商呼天抢地,一杆金枪斜劈横扫,迅猛异常,本就不算宽敞的偏厅内到处金光闪烁,朔风充盈,让人无立足之地。
他枪招承袭古人内家枪法,唤作“赵子龙十三枪”,名头虽是虚多实少,却不乏精妙变化。韩商此刻手无寸铁,诚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接连避过七枪之后,步伐顷刻间紊乱如麻,眼见枪尖直刺眉心而来,却觉腰际疲软,难以扭身回避。
危急关头,忽觉身后一只冰凉大手搭上肩头,一把扣中他的锁骨;韩商肩井、缺盆诸穴一阵剧痛,整条右臂瞬间脱臼,人也不由自主地向后腾起;旋即额角鼻尖掠过一阵寒风,堪堪躲过锋芒,保全了性命。
未能毕其功于一役,骆乘风震惊不已,得知出手搭救韩商的人竟是许或禅,但见他身法如电,奔逸绝尘,枪尖未落,便已携仇家退到了墙角鞭长莫及之处,心中怒不可遏,挺枪逼问道:“许兄这是何意?”
目光相交,许或禅谈笑风生,道:“他说得对,许某将他带到此处绝不是任你宰割的。”
骆乘风一攥枪柄,道:“许兄之意,难道是让我忍了不成?”他话音急切,握枪的手掌青筋暴突,显然绝无退让之意。
许或禅淡然一笑,放手松开韩商肩头,徐徐说道:“并非如此。”
韩商被许或禅抓握片刻,肩胛骨疼痛如裂,可再如何疼痛,也好过命丧枪下,这时听了许或禅的话,暗中忖思:“这厮骗我至此却不杀我,不知他意欲何为,总之不过一死而已,何惧之有!”
许或禅对骆乘风稍作安抚,转头与韩商四目相交,漠然说道:“方才许某在林外听知,骆兄之所以功亏一篑,正是拜这年轻人所赐,便设计将这后生捉来,却绝非送给你宰割;你将他带回海外岛,对老祖也算有个交代。”
骆乘风始知许或禅的用意,胸中怨气尽消,收起金枪,讪讪笑道:“还是许兄料事周全,骆某自愧不如啊。如此一来,你我都免得被老祖怪罪了。”
许或禅哂笑一声,道:“我和海外派早无瓜葛,老祖怪罪与否,与许某又有何干系。只要骆兄一路上与两位师兄好生照看小女,也不枉费了许某这片心意。”
骆乘风素知许或禅自恃甚高,能受他点水之恩已是万幸,听他如此嘱托,慌忙应承道:“许兄多虑了,就算你不嘱咐,骆某也会竭力而为,尽心效劳。”
韩商静听片刻,得知许或禅搭救自己并非出于好心,言下之意竟要将自己送往海外岛,心中波涛汹涌,深知海外魔窟势如刀山火海,有去则无回,何不在此拼个鱼死网破,也免得失了气节。想到这里,他左手紧握右肩,五指并力拿捏肩井、巨骨、肩髃诸穴,只听一阵骨骼声响,脱臼的锁骨竟瞬间合好。他剧痛之下反而意气风发,向后腿出一步,正色道:“想让我去海外魔窟,绝不可能!”
许或禅视他如冢中枯骨,并不在意,面色冷峻宁毅,徐然道:“有些骨气,不过我话已出口,你一定要去!”
骆停观望片刻,心中有数,道:“这年轻人我见过。”说话间不停在韩商身上打量,柳叶眉下的一双细眼目光炯炯,旋即记起昨日在吉祥镇郊的一场激战,想起这器宇不凡的年轻人也在其中,混乱中着实留下几分印象,点手道:“不错,就是你。你昨日在林子里都听到了什么?”
事已至此,韩商岂会畏首畏尾,明白骆停所问无非与于霸天和《玉矶真经》有关,见他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心生厌恶,脱口说道:“听倒是没听到什么,只见你被青城派打得落荒而逃罢了。”
骆停不怒反笑,摇头道:“我不信,我见你耳聪目明,想必知之甚多。”说话间逼近两步,目光紧盯韩商,但他毕竟身材矮小,发髻勉强可及韩商胸腹,气势终究不足,可莫七星这时也向前踏出一步,披肩的长发无风自摆,发梢掠过七星剑的剑柄,煞气摄人心魄。
中原武人对剑爷山弟子的恶名可谓如雷贯耳,不过此时避无可避,韩商索性不再顾忌,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于霸天的勾当我自然知道!要杀便杀,清明剑派弟子何惧之有!”
骆停见他义愤填膺,断喝道:“好小子,你真不知道四爷的厉害!”说罢伸手按背,便要亮剑。
骆乘风听了许或禅的话,视韩商为代罪羔羊,岂容旁人摆布,闪身挡在他面前,急道:“骆兄且慢,难道你没听到许兄之言,我要领这小子见老祖......”
骆停冷笑道:“老祖日理万机,怎有功夫见他,风兄怕老祖怪罪,也只能怪自己办事不利,被责罚也是理所应当!”
海外派中结党成风,各股势力勾心斗角乃是寻常之事。骆停属剑爷山一脉,而骆乘风乃是谷剑寒的嫡系。谷剑寒身为徐尘老祖关门弟子,素来倍受偏袒,在海外魔教中飞扬跋扈,树敌自然不少;而主管剑爷山之人正是谷剑寒的师姐骆艳鸣,这二人虽都是徐尘入室弟子,彼此间却素有成见,而骆艳鸣毕竟是女子之身,如今年事渐高,也无心思和师弟一争短长。
可剑爷山重地素来是海外派武学机要所在,刺秦剑壁和刺秦剑冢中的绝妙剑法与诸多藏剑无不惹人觊觎,谷剑寒垂涎已久,早有将剑爷山纳归麾下之意,久而久之,两家明争暗斗,积怨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