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北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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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履险见真身

穿过山水庭院,回廊尽头又是一进院落,韩商看不到许或禅身影,不敢造次止步。他逡巡四顾,但见此处院落中的建筑与前院恢弘大气判若两地,多是竹屋木舍,鲜见砖瓦,竹扉掩户,数楹修舍,别有一番雅致。

彳亍间,忽听耳畔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公子止步!”声音温婉轻柔,犹如天籁。

韩商闻声止步,急忙抬头,但见柳荫回廊外的甬道左右各端立着五名侍女,皆是白衣素带,素面娇颜,笼统看去标致如一,仿佛一人分饰十身,若非风吹裙裾,发丝飘摆,映衬这周遭美景,当真让人以为身在画中。

韩商垂首步出回廊,目光不敢在这十名侍女身上游弋,深怕失了礼数,正要开口询问许或禅的下落,却听前方不远处有人说道:“小姐在何处?”声如击缶。

韩商闻声便知,说话者正是许或禅,虽知这句话并非在问自己,却也忍不住抬头观望。江湖传闻,剑神童许或禅不但剑术精绝,更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人物,他既有幸来此,怎能不求一睹为快。

此刻目光一扫,掠过一众侍婢,但见身前十二三步外,一位星冠羽服的白衣男子遗世独立,虽只是个背影,却看得出身材挺拔,风骨健硕,浑身上下全无缀饰,脚下则踏着一只******,彷如一位山林隐士;但身前身后如有深渊绝壑,天然屏障,让人难以接近。

他正自看得呆了,只听侍女答道:“回先生,小姐待在闺房中,不曾出去半步。”

许或禅轻轻颔首,道:“把小姐叫到书阁。”说完此话若有所思,转过身目光直射韩商,见这后生垂首恭候,还算不失礼节,沉声道:“你抬起头来。”

清明剑庄是武林泰斗,每逢时节,庄门前车水马龙,拜访者不计其数,故而韩商年纪虽轻,这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也见了十之七八,但真如许或禅这般名扬天下的人,却寥寥无几。

此刻他心中不无忐忑,只怕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单看许或禅的背影已是清风傲骨,与众不同,倘若一副眉眼口鼻偏偏生如常人,岂非天公不作十全之美,暴殄天物。

韩商不遑多让,谨遵吩咐,抬起头向身前数步外的许或禅迎面看去,遐想未绝,七星冠下一张精雕细琢的五官映入眼帘,肩峰挺俊,神采飞扬,着实让人惊鸿一瞥,纵兰台宋玉、金谷潘安也未必有如此雅致。他脑海中立时浮现出八个字:吸风饮露、焚香煮石。是因方中化外也不曾有此隽客,诚然惊为天人。

“随我来取剑。”许或禅对他这副惊讶深情并未嗔怪,说完话飘然转身,向着十几步外古藤回绕的拱月院门走去。

韩商倏然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追随数步,可心念电转,想起海外派人士来杭州兴风作浪,大抵与这位魔教旧徒早有勾结,那金枪手功败垂成,岂能不怀恨于心。联想至此,越发觉得这宅邸暗藏玄机,恐怕再深入虎穴,必有“履虎尾”之险。

他脚步稍一犹疑,转念又想起陆雪夷被青衣师太送到此处,委实不知是何目的,陆与峰的话也许不错,自己对这位萍水相逢的陆姑娘诚然知之甚少。可念头一闪,想起许或禅的气度容貌,竟与陆姑娘颇为神似,而许或禅方才以明经诗乐考验自己,还说什么“攀龙附凤”“公冶南宫”一类不着边际的话,此时又要将他府上的“小姐”叫来书斋,种种事由仿佛冥冥中自有渊源,他一时间虽难以推敲,但隐约中似乎已猜到了端倪。

许或禅步履轻盈,韩商心中虽踌躇不决,也只好紧随其后,只怕稍有差池。如此又穿过几道院落,终于在一座双层阁楼前停下了脚步。

韩商止住忧思,只见石砌高墙的院落中,三面楼阁坐北朝南,勾连相接;低燕穿堂,垂檐绕柱,门扉虚掩,几净窗明,向内一看,正堂前并无屏风遮掩,琉璃盏上的狴犴香炉虽已熄灭,但沉檀兰草余香犹在,穿堂风一过,青烟袅袅,缭绕左右,嗅一嗅两腋生风,怡然畅爽。

韩商稍觉恍惚,抬头一看,又见门首红木匾额上錾金的“禅轩”二字,是工工整整的八分体,暗想这大抵便是许某人的书斋了。

迟疑间,许或禅已迈步跨进门槛,摆手让两侧侍婢退出,示意韩商跟着进来。

客随主便,韩商略作迟疑,却不敢违逆,毕竟书房待客也不失礼数,而在这书香弥漫之所,许或禅纵有荼毒之心,却也不该选在此处出手。思虑至此,抬脚便跟着进去了。

置身室内再看,始见这间书斋的雅致所在,但见正对门扉的影壁上挂着一幅金碧山水,画中鸟道巉岩,峰峦叠嶂,整片山水风景用石青、碧墨颜色图画,而山影轮廓与天际霞彩则用泥金勾勒涂抹,金光闪动,璀璨缤纷,极尽富丽堂皇之能事,颇具唐初李氏父子的神韵。

仔细端详,才知卷中所画是一男一女临歧分别,人物虽精微小巧,但依依不舍的神态跃然纸上,可见执笔者功力不俗,而以金碧山水的画法渲染离愁,水满而溢的金黄色烘托出喜悦氛围,非但不与主旨冲突,反而相得益彰。

恰看到画眉上题着一行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韩商恍然大悟,才知作画者匠心独运,皆在这一句上。

“是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韩商在心底默默念着庄子这句话,目光则紧盯着画中一指余高的青衫女子,触景生情,失声说道:“莫非是青城山?”

许或禅明察秋毫,听了“青城山”三字,仿佛得知他心中所想,虽依旧喜怒不形于色,却漠然说道:“是终南山。”

韩商得知自己失语,连忙道歉,可许或禅却不停顿,领着他从旁门进了后堂,这便要登上二楼。

韩商再也无心赏游,尤是不敢再看墙上挂画,扶着棕木长梯登上二楼,迎面看到几排书架俨然陈列,不落一丝灰尘,显然是有人逐日打扫。

二人步伐右转,径直向偏厅的二楼走去,还未出门,只见靠东墙的白玉香案上焚香设拜,陈放着几碟供果,供桌旁的小案上则放着两本精装书籍,侧目一看,正是《法华经》与《淮南子》,而案头上则挂着两幅画像,左手边是释迦摩尼佛与其二胁士,右为普贤大士,左为文殊菩萨;而右手边那卷上则画着道家三位尊神,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道人,太清太上老君,额首上则题着“老君一炁化三清”七个字。

韩商微觉诧异,不知许或禅将这一佛一道两幅画卷放在一处,究竟有何用意。却见图画左右挂着两副八字联,分别写道:佛无心事何须参禅;道有乾坤徒劳变化。横幅则是“佛本是道”四个字。

“佛本是道?佛无形,道无意,佛既是道,道既是佛;佛不是道,道也不是佛。道经上说‘道可道,非恒道’,玉舟和我讲这大抵便是佛道无形之意,看来许或禅参禅悟道,也是追求这种境界。不过他这两联为何辱没佛家与道家?”

他心中所想的“玉舟”正是褚二伯门下弟子沈玉舟,此人精通佛道典籍,平素寡言少语,唯独喜欢与同门讲经论道;韩商对佛道玄学的一点粗疏了解,也都是从他口中得知,故而不知修行者有超佛越祖,凌驾万物之上,以求更进一层境界的超脱大法。

他胡思乱想间脚步并未停歇,跟随许或禅走过廊道,却见左右墙壁上题着两首绝句,一首写道:苦在人世参,或禅或非禅;生来求死去,长短归一念。另一首写道:欸乃一声山水绿,向阳深处是人家。棹鹤随心归程晚,平湖柳下看残霞。

韩商稍微顿足,看出第一首诗乃是一偈佛语,中间更有“或禅”二字,想必便是许或禅名字的由来,其中深意便不得而知了。而第二首一目了然,想必说得便是这西湖的风景,也许是许或禅与林和靖同船游赏,棹鹤随心时即兴而作,也未可知。

无暇多想,二人将将迈进了偏厅,可脚步还未落稳,忽听屋内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应是有人拍案而起。

韩商闻声一阵战栗,余音未尽,便听屋内有人说道:“这番回去,叫我如何向老祖交差!”听了“老祖”二字,韩商便知说话之人与海外派脱不了干系,当即停下步伐,不敢再向前走。

又听一人说道:“骆坛主不必心急,中原武夫若是轻易便可铲除,老祖又何必暗待时机,想必他老人家早有预见,你出手失利也在情理之中。”

韩商心神震荡,只觉得这二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听到“骆坛主”三字时,猛然记起,前者分明就是那金枪手骆乘风,另一人竟是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