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与峰见韩商起身欲走,急忙伸手将他拦下,脸色霎时变得温存和睦,目光也游离开来,仿佛时回轮转,全然不在目下,轻声诵道:“青竹酒,桂花糕;山门外,阿婆挑;鸳鸯睡,溪边桥;阿妹过,静悄悄。”念罢这首童谣,不禁脸颊抽搐,眼眶也随之湿润起来,仿佛心中有无限感慨,一时难以言喻。
韩商见他情形激动,不敢轻易打断。陆与峰沉浸其中,仿佛回味无穷,难以自拔,良久才说道:“我和雪夷年幼时常去山下游玩,那时有位老婆婆,想必如今已不在了,她每日都挑着一副担子,左边篮子里盛满了青竹酿的酒,一舀七两,从未有过偏差,右边篮子里则装了满满一下桂花糕,两样都是醇香可口,世上再也没有的好滋味!”
他堂堂六尺半身材的壮汉,说到动情之处竟音容颤抖,略带几分哽咽,“我和雪夷总会买上许多,一是为了照顾这位老婆婆的生意,二则为了品尝她的手艺。这首童谣便是从那婆婆口中学来的。”说到此处喉结蠕动之声清晰可闻,韩商虽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却也知道他定然落了泪,一股感动蓦然袭上心头,暗想他口中“青梅竹马”四个字虽令自己反感之极,可毕竟确有其事,自己之所以反感,也不过是出于嫉妒罢了。
“那青竹酒口味甘甜,略带酸涩,雪夷极是爱喝,半斤也不醉,可从此之后,别的酒她却是点滴不沾。”陆与峰神游未回,说罢又是一阵叹息。
韩商仿佛被他的情绪渲染,两人咫尺相隔,眼里却已全然没了对方,各自痴痴地望着远处,心里只想着一个人,半晌之后竟不约而同笑出了声,由衷而发,真真切切。
直至四目相交,遐思骤然中断,两个人不免觉得尴尬。陆与峰再也矜持不住,他徐徐站起,终于鼓足勇气说道:“韩兄,我想和你说,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我对雪夷感情之深,绝不止是兄妹之情,更是你这三五日以貌取人之人比不了的!我......我,我和她青梅竹马,自然......自然要......要做夫妻!”
此话出口,陆与峰的脸色灼烫,火烧连营般一直烧到了后背,却勉强故作镇定。韩商听他讲到“先来后到”四字,心中又气又笑,见他已挑明心意,索性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以示回击。
陆与峰心中本就慌张,听他一笑更是没了底气,当下怒道:“我和你好言相劝,你却笑什么!”说罢一拍桌案,剑眉竖起。
韩商笑意未绝,却也不甘示弱,站起身攥拳说道:“你既然说不知陆姑娘有没有意中人,那定然不是你了,陆兄此时和我说‘先来后到’,岂不是大大的笑话!难道天底下只有你能和雪夷交往,就凭你和她有十几年......兄妹之情?”
陆与峰听到“兄妹之情”几个字,正被戳痛软肋,他和雪夷虽不是亲兄妹,可毕竟有这份十几年的情意,此刻的想法难免有悖伦常道理,可他扪心自问,自己对雪夷诚然是日久生情,绝无亵渎之心,眼见一个白面小生无故杀出,横刀夺爱,焉有不气之理!想到这里哼笑两声,压低声音说道:“看来韩兄是铁了心肠,不打算听我好言相劝了!那我可要提点你一句,谁若对雪夷有非分之想,可要先过我师叔这一关!”
韩商听他提及青衣师太,心头一凛,觉知此话不无道理,这几日相处下来,得知陆雪夷唯师命是从,倘若青衣师太横加阻拦,任谁想和雪夷得成比目伉俪,也都是难于登天。
可他心念电转,心中不无惊喜,反问道:“那陆兄又如何呢?想必她老人家对你颇有成见,若是知道你做哥哥的对雪夷有何非分之想,我看你是自身难保吧!”
陆与峰听了话如遭重创,蓦然间彷徨四顾,只怕青衣师太当真便在左右,吱唔半晌,却不知如何辩驳。
韩商得知自己一语中的,暗自得意,可他天性纯善,绝不会得理不饶人,反而说道:“陆兄,你我是福分不同,你有幸和雪夷做了十几年兄妹,朝夕相处,日日可见,当真令我羡慕不已。”
陆与峰神思甫定,他对韩商心存芥蒂,自然是听者有心,权当此话另有玄机,呵斥道:“依韩兄之意,莫非你的福分便是和雪夷喜结姻缘,得成比目吗?哼,做梦!”
韩商见他歇斯底里,显然这场唇舌之争难分胜负,自己气归气,毕竟他是雪夷的兄长,如何能将话说的太绝,便压下怒火,坦然说道:“陆兄,多谢你今日和我说明此事,不过人各有志,你我都是堂堂男儿,自身之事,自己应做得了主张,谁也不会为了旁人三言两语,便轻易改变初衷。你对雪夷好,我无权干涉,而我对雪夷......也是一片真心!望你我彼此体谅。若陆兄还当我是朋友,在下断无他意。”
韩商说到这里,眼眶中竟已潮润,那“真心”两个字被说得千回百转,意韵悠长,看似犹豫不决,却是情至深处,辗转悱恻。
陆与峰起初还心存怨气,可听了此话,不禁释然一笑,道:“韩兄说得对,你我七尺男儿,不必在此唇枪舌剑,谁有本事就去赢得雪夷这颗真心,在她背后争得面红耳赤,不是大丈夫所为!”说到此处微微欠身,道:“方才是我一时情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两人鏖战过后,纷纷恍悟,都觉得自己方才气量狭小,有失三门六派弟子肝胆相照的风范,断然称不上谦谦君子了,心有颇觉惭愧,想来此刻若能就此和解,应是件好事。
陆与峰思量几许,歉然笑道:“韩兄,在下还有一事相求。还请你不要和雪夷提起此事,毕竟我与她......哎......”
韩商见他黯然神伤,心知肚明他言下之意,爽然道:“陆兄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在雪夷面前提起。”心中却苦笑一声,怅然说道:“这些都是后话了,也不知我何时还能见到她!”
天色至此已全然暗了下来,陆与峰听他怅然慨叹,心中也不是滋味,拱手说道:“若是有缘,必能再见!韩兄,我也不啰嗦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下先回师父那里请安,就此告辞。”
“陆兄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