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三首叠韵诗是矣阳真人和友人旅泊而作,诗中意境既有塞北风情,也有江南意韵,刚柔并济,动静相辅,也唱山高水远,也歌市井风俗,乃是这位武学大师平生在诗文上的得意之作。而武学达至他这般臻于化境的境界,自然可以意由心起,形随意动,诗句中的意境被他以掌法幻化出来,一招一式信手拈来,毫无斧凿痕迹。
凡是清明剑派弟子入门学艺,起初两三年内夯实功底,尚不能习练剑法,却要先从这套“叠云十三手”练起,堪称入门掌法。正所谓万事开头难,韩商初学武艺时历经千锤百炼,艰辛苦楚至今历历在目,而这每招每式都练了千万遍的入门掌法,自然更是难以忘怀。
眼见此人将“叠云十三手”打得如此荒腔走板,韩商又觉可笑,又觉可气,立时起了**之心,只不过心中纳闷,不知他是从哪里偷师学艺,若是本门弟子,倘若以这般水准出师,真是有辱清明剑派威名。
值此之际,那汉子大手一拍,正奔胸口打来,韩商却不慌不忙,右足立稳,左足画圆,蓦然间左手一搪,势如青蛇吐信,巧用绵力,震得对方来势走偏,继而右手出掌如风,闪电般又向他臂弯天井穴击去,如出一辙。
那汉子想起前车之鉴,自然不敢怠慢,惊呼一声慌忙变招,粗腰一扭,身子便要向回蜷缩,谁知却在这一怔神、一转身的功夫,正中韩商下怀。
韩商的“叠云十三手”经由外公矣阳真人亲自指点,加之他练武刻苦,功力虽不可说木鸡养到,却也是这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莽撞汉子无法望其项背的;而化解这套掌法的招数他也练了千百遍不止。见对手收势欲退,韩商抢上一步,以掌化指又增数寸长短,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上商阳、中冲两处穴位灌足真力,摧枯拉朽一击即中,却是斗转星移变换方位,正中对方右臂曲潭穴上。
那汉子一声惊呼,情形之惨烈,比之捆猪杀猪也毫不逊色,而袖口中一股真气应声喷泻出来,白烟滚滚雾气蒸腾,真如云中人物。
他急忙捂住臂弯,额角上大汗淋漓,瞪着大如牛斗般的双眸直直盯着韩商,有心反扑,却是首鼠两端,逡巡不决,显然是被打怕了,暗中道:“这小子究竟是谁,为何我每一招的要穴都被他点中!”
楼上楼下顿时哗然作响,原来众人都已起身围观这场搏斗,想不到这俊采星驰、略带书生意气的年轻人,轻描淡写间便将一个虎背熊腰的莽撞大汉降服,着实看着新鲜,看着兴起,忍不住拍案叫好。
韩商虽然心境淡泊,毕竟也是习武之人,年轻气盛,多少有些好胜之心,听四下里彩声连连,难免心生得意,抬头又见那汉子一脸茫然错愕,没了半分锐气,便昂首阔步走到近前,抱拳笑道:“猎猎胡飞马,炎炎大孤风。归乡无梦境,一去老白翁。”
那汉子听罢此话,脸色顿时僵滞,伸手一指韩商,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见韩商拾起地上宝剑,手挽剑花,接着说道:“青蓑勾黛雨,燕莎走芒衣。依仗无闲趣,独待月出溪。这后面的六招兄台若一一使来,不加任何变化,我便同样以这一招‘虚怀若谷’相敌,量你将五十二式‘叠云十三手’全部施展出来,我也能一一破解,想来阁下修为再是精湛,连遭五十二次元神大泄,岂不要魂飞魄散!”
那汉子目光之中起初充满困惑,徐然转为怕意,听完此话竟已连退了三四步,只觉得眼前这俊朗公子气势袭人,难以招架。
却在这时,忽听他身后有人笑道:“兄台好俊的功夫!耸壑凌霄,从容笃定,胜了我这奴才何止一筹!”
韩商乍听此话清丽温婉,还以为是个女儿家,可抬头一看,只见方才那间隔间里又走出了两个人,头里的是个年轻公子,年纪比自己稍幼,身着绫罗衣裳,腰系宝石锦佩,手持兽骨折扇,气量娴雅,举止庄重;论容貌则更是俊美,冰水肌肤,柳山眉黛,五官如画,比之女子还略带几分秀媚,只是身量略显单薄了些。
目光急转,再看这年轻公子身后的一人,楼中众人俱都惊诧。但见这人从隔间里弯腰出来,稳稳立在年轻公子身后,竟高出了小半个身子,足近丈许;体魄更是生得雄伟之极,臂如古藤,腰似磐石,两腿直如生了根蒂一般,牢牢扎在楼板上,稳若泰山;而他穿着素朴,竟像个码头脚夫,两只臂膊与胸腹坦露在外,肌肉纹理明晰可见,斑斑驳驳,嶙峋凸凹,真不知有多大膂力。
年轻公子一声赞叹说罢,目光陡然凝霜敷雪,向着身前斗掌落败的汉子冷冷说道:“你不是说你这身功夫是矣阳真人亲自传教吗?如何这般不堪一击?樗材蠢货,腌臜东西,滚!”
那汉子听了如此折辱,竟自哑口无言,好似对这小公子十分忌惮。与此同时,年轻公子身后的大汉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甩手一掷便扔到了他胸口上,砰地一声撞击,打得他浑身一颤,喝道:“滚!再让我家公子看到,我就扭断你脖子!”
那汉子来不及喊疼,慌忙点头哈腰,连声应诺,拿起银子转身便向楼下仓皇逃窜。众人见了他这副狼狈模样,皆是忍俊不禁,可又见了那莽苍大汉威武雄壮的模样,只好将笑意隐忍下来。
韩商心内焦急,暗想众人听了这年轻公子的话,便会以为那招摇撞骗之徒当真是矣阳真人亲传弟子,如此岂不有辱师门,便抱拳向他说道:“这位兄台过赞了。此人的‘叠云十三手’纯属末流,他说矣阳真人对他有所指点,必是信口开河,不可当真!”
年轻公子展颜一笑,颔首说道:“我方才在隔间内瞧得清楚,兄台的招法行云流水,后发制人,两招之间皆点中了他招数上的要穴,以在下拙见,想必兄台对这套掌法必定了然于心,恕我冒昧猜测,兄台应是清明剑派高徒吧?”
韩商见他年及弱冠,想必涉世不深,却不料颇有眼光见地,而从容貌气度来看,也断然不是个飞鹰走狗的纨绔子弟,不禁刮目相看,道:“不错,在下正是清明剑派弟子。”
年轻公子笑道:“怪不得出手不凡,矣阳真人门墙桃李,人物皆是丰神迥异!方才那奴才自称也是清明剑派弟子,他以这套‘叠云十三手’的功夫于在下府中混了个差事,还说是贵派刘大侠亲信,不想在兄台手下露了怯!”
韩商听他盛赞,不知说何是好,又见他谦谦有礼,倘若自己再喋喋不休急于解释,岂不是骂他有眼无珠。正自尴尬之际,又听他说道:“这回假的遇上真的,实在让我看了个笑话,真是好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