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夷见哥哥跪倒在地,心中不忍,急忙向青衣师太乞求道:“师父,此事怪不得哥哥,只怪我......”
青衣师太一抖拂尘,漠然说道:“你少替他开脱!你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我如何向你爹交代!”她情不自禁说出此话,冷冰冰的脸色竟浮现出一阵窘迫,急忙转过脸,深知自己言语有失,徒增尴尬。
谭连化与她同门多年,只晓得这个师妹向来都是铁青脸色,胜似那一身青衣,对人对事皆是漠不关心,可这次同行,离杭州越近,越觉得她神不守舍,而此时的言行举动,更让人捉摸不透,听她说出“如何向你爹交代”这几字时神色仓皇,心中顿生疑窦,料定此中必有文章。
谭连化处事圆滑,比之剑法来说,更善于钻营心计,这点蛛丝马迹他断然不会疏忽。他并不清楚陆雪夷的身世,只知这丫头在垂髫之年便拜在静慈庵门下,除了女大十八变,出落得一副倾城容貌外,并无异于旁人之处,可细细斟酌青衣的话,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忍不住问道:“雪夷,不知令尊现居何处,想必也是在杭州附近吧。谭某身为师长,出蜀川下江一次也不容易,当谒见令尊一面,能育女如此,定非等闲人物。”他语气波澜不惊,说话时,目光却在青衣师太背影上仔细打量,果真见到了一丝颤抖。
青衣师太暗自稳了稳心神,深知谭连化小人是非多,并不理会,经此一节,她再无心思责罚陆与峰,沉声说道:“先回镇子,明日动身!”
她言简意赅,语气强硬之极,容不得旁人稍有异议,说罢转身踏镫上马,自觉脸色滚烫潮红,心中也纷乱如麻,旋即心念电转,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先行一步,去四周打探情形,你们先回客栈,我稍后自回!”说罢打马加鞭,风驰云卷般向着远处的原野疾驰,不给众人追赶的余地。
陆雪夷与一众静慈庵弟子皆看得怔住,她们从未见过一向处事镇定从容的师父有过这般失态举止,心下难免焦急万分;陆雪夷心中困惑尤胜于他人,委实想跟过去一探究竟,却又不敢有违师命,逡巡片刻,只好作罢。
夏铭焉见风波平息,好奇心作祟,快步来到韩商身旁,要将事情原委问个明白,却被武素心悄然拦下。见青衣师太纵马走远,武素心抱拳向谭连化道:“谭掌门,不知师太所为何事?可是我们三人有何不周之处?”
谭连化心中正自盘算:“雪夷师侄的身世我从未听青衣提起,青衣入门之前乃是个风尘女子,呀,莫非......莫非这陆雪夷是她的......”此人心术向来不正,虽为三门六派十大掌门之一,却绝非怀瑾握瑜的君子之辈,正所谓相由心生,他想事情难免有些偏颇,何况此刻急于抓到青衣师太一丝把柄,如此一来,待她日后再说教自己时,也不至于理屈词穷,毫无周旋余地。
这时神游未回,并为听清武素心的话,却又不好失礼再问,只好囫囵答应一声,转身问陆雪夷道:“雪夷,你师父这几天总有些神不守舍,我和她同门多年,还未见过她如此浑噩。你师父的性情你最清楚,我想问却又不好开口,不知你是否知道。”
陆雪夷心中想法亦是盘根错节,难以缕清头绪,摇头只道不知。谭连化心中奇痒难搔,但当着众多晚辈的面也不好追问,便轻叹一声,道:“我等先回客栈吧。”又向韩商问道:“三位少侠皆是三门六派中人,不知同行落脚如何?”
谭连化毕竟是一派之长,他能屈尊相邀,韩商三人倍感盛情难却,怎会不应。此时斜阳欲垂,天色渐趋转凉,众人看了看青衣师太催马下去的方向,那单人独骑早已湮没在树林之后,想必已驰出极远,各自心中虽然不解,却也无计可施,只好一路向吉祥小镇赶回。
此地离镇甸不远,约摸不足十里路程,对这些江湖人来说,也便是抬脚落脚的功夫,故而众人并未上马,尽皆徒步徐行,只盼还未到镇子,青衣师太便能追赶上来。
谭连化想起了方才陆雪夷的问话,故旧重提,道:“雪夷,你方才所说那两句诗,的确和一位前辈有关,而且此人名讳我若说出来,你们晚辈十有八九也会知道。”
他有意卖了一个关子,显然是在吊众人胃口,陆与峰耐不住性子,连忙问道:“师父,如此说来,此人必然是名震江湖的人物了?”
谭连化道:“说是名震江湖也不为过啊。风清阅剑竹前话,月远吟箫水不鸣,只在这两句之中,便藏有此人的名字。”
众人听他提点,一时间茅塞顿开,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李剑鸣!”
一行人中,尤以韩商兄妹和陆姓兄妹最为惊讶,四人转头去看武素心,皆知她是尚虚教主李重生的亲传弟子,而李剑鸣正是尚虚三子之一,与李重生一奶同胞,骨肉至亲,而武素心博闻强识,想必听到这两句话时便已知道来者何人,怎地却不做声;恍然明白,想必是她不愿对谭连化相告真实身份,这才装作一无所知。
韩商心中惊诧之情更胜于旁人,暗自忖思:“那位前辈武功之高当世罕见,想不到竟是‘尚虚三子’之一。‘尚虚三子’名震江湖数十年之久,莫云楼与李不鸣的身手我都已见识过,堪称登峰造极,如此说来,***的本事更应神乎其神了。”
武素心虽不动声色,但她心中盘算竟与韩商不谋而合,暗想莫师叔久居西域,销声匿迹多年,李师叔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想不到这一路南下杭州,两位师叔明里暗里都已现身,想必正应了丘无量的话,乱世之秋英雄并起,奸雄必然也不会黯然齐喑,反而会趁机兴风作浪。
谭连化沉吟片刻,笑道:“李前辈漂泊江湖,来去如风,近十年来更是鲜有露面,你们晚辈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也不足为怪。话说回来,谭某时至今日也只有幸见过他老人家一面而已,那还是在十六年前九华山英雄会上,李前辈连诛七名契丹高手,皆是一剑封喉,着实叹为观止!谭某当时便如你们这般年纪,初睹大成绝学,实在毕生难忘!”
他回味悠远,意韵绵长,想起记忆中那七招剑法,依旧心潮澎湃,意兴盎然地说道:“记得那一战中原武林各路好手齐出,有矣阳真人与尚虚门***压阵,风头却着实被李剑鸣李老侠出尽了。那些契丹人自恃骁勇好斗,十几年来太平盛世,没仗可打,便要摆个英雄擂台耀武扬威,原本以为咱们中原武林和大宋朝廷一般儒弱无能,却想不到中州大地卧虎藏龙,能者辈出,打得契丹武夫屡战屡败,铩羽而归,恐怕百年之内也休想恢复元气,再与咱们抗衡!”
众人经由故老相传,多半听过此事,听谭连化陈词慷慨,重新提及,尽皆兴致勃勃,拍手称快。韩商高兴之余,心中暗自盘算:“人人都说谭连化和于霸天皆是亦正亦邪的人物,不过今日亲眼得见,这位谭掌门可要比于霸天正派得多,若换做是那姓于的,只会为《玉矶真经》手舞足蹈,滥杀无辜,断然说不出这等大义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