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商听老者讥讽自己,并未愠怒,右手按在剑柄上,暗想君子之剑绝不能轻易拔出,却在心中忖思:“为了陆姑娘,今日便和昆仑派恶徒拼了,若是爹知道,我便讲清于霸天的行径,我为救青城派师妹出手,爹也不会怪我!”
意念及此,心中再无牵绊,清明剑派向来讲究先礼后兵,故而他虽心知肚明楼上猫腻,却也昂首问道:“青城派的陆师妹是否被几位藏在楼上?还请放人!”那五人面色陡变,相顾片刻,纷纷将目光投注在那老者身上,他们早在楼上时便已听清了楼下对话,深知这年轻人愤愤来此索要一人,当是这老头子教唆指使的。
为首的昆仑派弟子凝髯张眦,目光落回韩商身上,横道:“你胡说什么!大爷这里哪有姑娘!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虎腰老牛肝,敢在此处放肆!”话音依旧硬朗,却不如方才那般底气十足,显然是心中有愧。
老者徐徐坐回原处,蓦然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朽明明看到那姓于的拐来一个姑娘藏在楼上,莫非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将这家店包了下来!”
昆仑弟子得知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个身材高挑的人开门见山说道:“不如直说了吧,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韩商见他摊开底牌,急道:“说得已再明白不过,快将陆姑娘交出来!”
为首那矮个子见他步步相逼,反而大笑起来,道:“看来是有备而来啊,哼,人便在楼上,想英雄救美,就看你本事如何了!”
话音未落,五个人目光一对,心领神会,矮个子便与短髯弟子快步下楼,另外三人则“鹞子翻身”,身形一转,便如三朵莲花般翻下了栏杆,眨眼间落在韩商面前,五柄剑更是齐头并进,气势汹涌之极。
韩商被威势所迫,稍退一步稳住阵脚,暗中盘算名师出高徒,于霸天的剑法不过尔尔,绝非武林上乘,这五名弟子气场虽强,想必皆是纸糊老虎,土龙刍狗何足为惧!而自己身后有个硬朗靠山不说,此举出师有名,又何惧之有!
他打定主意,见此刻已无回旋余地,莫不如先发制人,霎时间足尖点地,一步七尺,手中青锋出鞘,后手探掌,前臂伸展,剑锋便横扫过去。这一剑无名无姓,只求威势迅猛,意在震慑对手,力道竟是出奇之大,剑气扫荡而出,顷刻间刮得满堂风声大作。
那五人始料不及,想不到韩商年纪轻轻,身手步法却已如此精纯,一时猜不出这是什么路数,皆不敢小觑,纷纷闪身撤步,便已撞翻了一片桌椅。
韩商一剑得手,信心倍增,招数还未用老,这便要乘势追击,怎料续招未出,那五人足跟才一落地,刹那间辗转回身,挺剑反击。攻守顷刻易势,韩商只见五点寒星凭空闪烁,寒气便已笼罩了全身,才知两柄剑刺向他胸前,其余三柄已撩向了下盘。
这五人来去之间并不搭话,剑招搭配却极为默契娴熟,显然平日里已操练过千百遍不止,如今迎敌施展,诚然威力不凡。这几名昆仑弟子本就年长韩商十岁左右,此刻又借着剑阵之威,以五敌一,着实大占上风。
韩商深知昆仑弟子出招,绝不会点到为止,当下不敢稍有疏忽,眼见寒光迸射已近腰身,当即沉肩坠肘,集上臂全力搪开胸前两剑,腾身跃起又避开下盘三剑,身形飘然一纵,眨眼间退出店门,来到了中街之上。
怎料凶险方才化解,又见五点寒星围剿而来,影影绰绰,宛如繁星簇月,奔流归海,尽皆朝他上中下三盘招呼过来,大有穷追不舍之势。
五个人身形虽高矮参差,但步履却齐整划一,起手式如出一辙,看不出有何变数,可剑到中途陡然变化,直看得韩商眼花缭乱,猝不及防,难以料敌于先,仓促间想出拆解之法,五柄剑早已虎扑而至,根本不给他余暇喘息。
若说起天下剑阵来,清明剑派的“五离剑阵”素来最受人推崇。韩商心中自然有数,眼前昆仑派虽也是五人组阵,但这五人系出同门,招法一脉同宗,比之“五离剑阵”中,以“瘦金”“寒木”“止水”“离火”“焦土”五路风格迥异的剑法所组成的阵仗而言,无论是快慢变化相得益彰,或是套路搭配繁复多样,皆是相形见绌。
可即便如此,他身处阵中依旧孤掌难鸣,但觉剑风习习,人影攒动,平生所学所知,慌乱间尽已抛却脑后,远比单独对阵一名好手更为棘手!如此缠斗了七八个回合,韩商明明已看到对方招数上的破绽,可以一敌五,即算破绽便在眼前,却是自顾不暇,哪能舍命相击。
眨眼间十招已过,韩商且战且退,沿着石板大街竟已退了二十余步远,手法步伐皆有凌乱之势,兀自喘息不止。
昆仑派弟子习武从师,十余年耳濡目染,德行品质也全由于霸天磨练锻造,当下得理不饶人,只知杀人须见血,见韩商败象已露,更是步步紧逼,只想一鼓作气,再猛攻数个回合,即便不取他性命,也必然断手刖足,以示惩戒。
韩商虽寡不敌众,却绝不愿束手就擒,然而手中剑招由焦土剑法转为止水剑法,皆是见招拆招,只守不攻。纵然如此,眼下困局依旧难解,便如十九道内一颗白子被黑子困如垓心,眼看着便要收上了口子,额角虚汗不由得倏然滑落。
他招架之余,暗怪那老者袖手旁观,如若这无名高人作壁上观一路到底,只怕再捱个十招八式,竟连雪夷的面还未见到,便已命丧剑下!但他生性固执,面子虽薄,却又颇好颜面,危在旦夕之际,人家不说出手搭救,他便绝不肯矮身相求。恍惚间心绪大乱,脚步便随之跌跌撞撞起来,胸前险些中了一剑,亏得他身强体健,腰腹用力一收,剑锋挂衣而过,总算躲过了一劫。
殊不知,那老者早已走出了店门,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街上这场以一敌五的搏杀,着实看不出这些后辈的功夫有何可圈可点之处,看了十招后大觉兴味索然,眼见韩商应变不及,险有性命之忧,不再冷眼旁观,霎时间举步生风,身随影动,刷的一声轻响,单薄的身躯眨眼便已来到阵中。
昆仑弟子攻势如潮,正杀得兴起,蓦然听到身侧风声呼啸,双眼一花,不知这花发老者蹑影追风,怎地便到了身前,莫不是撞见了鬼魅!五个人心下发虚,可手起剑落,锋芒已近在咫尺,暗想这老者若非大罗金仙,血肉之躯落在剑下,当真是自寻死路。
千钧一发之际,街头巷尾围观之人俱是一声惊呼,只见那老者自寻险境,眼看着三柄剑泰山压顶,两柄剑釜底抽薪,尽皆向他干瘦的身躯上劈刺而来!反观老者手无寸铁,无处闪避,忽然双手上下一分,右臂举过头顶,左臂推向胸前,大袖鼓风而起,竟用两臂血肉之躯去封挡五柄利刃,何异于螳臂当车!
众人见他以卵击石,无不惊骇,皆道“快走”,可话来不及出口,只见这五个壮年市井中持凶杀人,竟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家下手,当真丧尽天良。然而惊呼声未落,忽听“乒乒乓乓”五声金响连成一片,继而便传来昆仑弟子一阵阵惊呼惨叫!
围观众人不忍目睹惨状,纷纷以手掩面,可拭目再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那老者双臂轻舞,看似漫不经意,实则暗藏玄机,竟用出了一招道家玄宗武学,唤作“门开玄牝”,正是取自“老子五千言”中。两臂扪天抚地,真气贯通任督,发于双掌,顷刻间摆袖吞风,麻衣鼓起坚如铜墙铁壁,甫一交锋,竟将那五柄昆仑长剑震飞数丈。
五柄剑如孔雀开屏般飞散出去,五道白光凌空闪过,径直刺向了街边一面墙壁,铿锵作响,深入半尺有余。显然这老者功力卓绝,不但能搪臂护身,震飞群剑,又怕伤到围观的市井中人,力道、方位俱皆拿捏得妙到毫颠。
围观者一时间呆若木鸡,直到五柄剑刺入木壁,这才哗然喝彩。那些好事之人得知街上有人斗剑,皆躲在远处观瞧,万没想到殴斗之人身怀绝艺,尤是这六旬开外的老叟拂袖之间竟震飞了来势汹汹的五柄宝剑,力道之强劲,手法之巧妙,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得出高明所在。
五名昆仑弟子身临其境,更是震惊不已,他们自非愚笨之人,深知老者武功之高,绝非这一招之下便能管窥蠡测,自己这点本事即算再练三十年,也断然不能望其项背。五人都是右手用剑,当下探手护身,可屈肘出掌时,肩胛处立时传来嘎吱嘎吱骨骼声响,方知老者用力巧妙,力道进入体内并未立时彰显,此刻稍一用力,余威震荡,手臂竟已齐齐脱臼。惧怕之意油然而生,纷纷用左手捂住肩头,连退数步。
那高个子天生鼠胆,惜命之极,颤声说道:“师兄,不如咱们先走,找到师父再做理论!”
矮个子师兄脸色惊变,本要斥责他怯懦,可斟酌片刻,见彼此强弱悬殊一目了然,围观众人嘲讽谩骂之声更是不绝于耳,便不再犹豫,饮恨回首看了看那家客栈的二楼,又看了看身前挽袖端立的老者,摇头叹息一声,道:“走!”
其余四人只等他一声令下,惶惶如漏网之鱼,转身发足,头也不回地向远处疾走。
韩商见五个人狼狈鼠窜,绝无追袭之意,来不及赞叹老者功力卓绝,旋即健步如飞,转身奔回了那家客栈,紧走几步登上二楼,高声喝道:“陆姑娘!陆姑娘!你在吗?”转瞬间接连拍开了三间房门,可探头相顾,却不见一个人影!
他心中忐忑难安,只怕趁着方才打斗之时,昆仑派弟子预留后手,早已将陆雪夷挟持到了别处,如此一来天高地阔,人海茫茫,却去哪里寻她?遐思至此不敢多想,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脚步也徐徐放缓了下来。
惊惧绝望之际,忽听一声微弱娇喘从左手边的房间传出,声音虽小,可发声之人却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必应是被人封住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