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行出三四里路,听马蹄声便知,脚下道路应是十分泥泞。步履维艰之际,忽听前方隐约传来一阵“叮叮当当”杂沓之声,去此尚远,但透过雨幕传到耳边,也渐渐清晰起来。
韩商不敢断定这是否是刀剑相交发出来的金器声响,当下侧耳细听,想要悉心分辨。武素心与他不约而同收缰驻马,她心如针细,笃定说道:“前面有人打斗,听声音,交手之人用剑,功夫应该不弱。”
夏铭焉欣喜不已,连忙说道:“只盼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便是老虎洞我也敢进,咱们快去看一看!”
三人心照不宣,暗想这声音不是打斗声最好,若有个铁匠铺正在淬火锻炼,正好还有个取暖之处,当真雪中送炭,旋即加快脚程,拍马寻声,向前赶去。
行出五十几步后,身前金声愈加激烈紧凑,这时已能分辨清楚,不远处果真有人短兵相接,激斗正酣。恍惚中只听一个男子高声喝道:“混账东西!你也不懂个先来后到,这间庙是我先进来,让你避雨已是看在三清门下的面上!”话音断断续续,与兵器相交声骤响骤歇,但每一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显然这人理直气壮,毫无顾忌;而那对头似乎自知理亏,只顾着与他相斗,却不回应一声。
韩商寻声观望,透过层层雨幕,隐约看到数十步外有一星光亮,似是木柴篝火,在溟濛夜色中显得氤氲微弱。他心头一喜,连忙揉了揉双眼仔细端瞧,这才发现,那火光所在竟是一间残败小庙。
三人惊喜交加,暗道菩萨保佑,且不管这庙中有何凶险,供奉着哪家尊神,相顾招呼一声,打马便赶了过去。
约摸离着十几步远,忽见那庙宇中火光起伏,敞开的庙门里有几束身影被火光拉扯得细长单薄,忽上忽下,闪转腾挪,从庙内到门外翩翩起舞,如皮影戏一般灵敏连贯,伴着金器声音来回浮动,十分迅捷。
韩商不敢冒然下马,手按佩剑,屏气凝神仔细再听,发觉打斗声渐渐歇止,有人冷冷说道:“我没说杀你们,识相的趁早离开此处,别把老子惹急了,今天我已杀了不少人,也不在乎多杀几个!”
这话音顿挫有力,伴着雨声传到庙门外,余威犹在。韩商闻声一惊,方知正是于霸天!与此同时,庙中又传出一个女子清澈的话音:“哥,这人身上有伤,咱们双剑合璧,定能胜他!”
韩商闻听此话,原本波澜耸涌的心绪更加动荡不平,隐约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心念一转,不错了,正是昨日在集市中遇到的青城派陆姓女子,陆雪夷!
那女子话音才落,小庙中又传出打斗声音。韩商听金声陡然加剧,心绪忐忑难安,继而又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叫,便听有人喊道:“雪夷当心!”
这一声急促猛烈,韩商的心弦也随之绷紧起来,谙知言下之意,应是那陆姓女子身处险境,霎时间气血澎湃,当即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上石阶,高声喝道:“于霸天休要猖狂!”与此同时拔剑出鞘,火光映照下,剑身上通红锃亮,杀气凛凛。
他呼喝之际目光急转,转瞬将败庙中的情景一览无余,果然见到柴火两侧共立着三个人,右手边一男一女,正是青城派的陆姓兄妹,而左手边一个道人,分明是霸天不假!
韩商惊魂未定,余光扫到陆雪夷时,见她横剑护身,紧靠在兄长身侧,神情虽紧张慌促,好在并未受伤。他心头悬石落地,精神一振,竟忘却了周身疲惫,剑眉倒竖,转首看向于霸天。
于霸天一袭白衣早已染满血渍,暴雨淋身之后,乌黑长发披肩而下,一缕缕纠结缠绕,形如乱麻,全然没了半点飘逸潇洒,看到韩商破门而入,脸上神情扭曲变化,眉宇间掠过一丝怕意。
韩商明察秋毫,看出了于霸天心存忌惮,却也明白此人功力不俗,如若破釜沉舟绝地反击,本方伤的伤、乏的乏,着实难以应对,故而不敢贸然发难。忽听门外一声咳嗽,武素心与夏铭焉大步流行走了进来,二人将斗笠蓑衣摘下,甩手掷在一边,仿佛顿时换了一副筋骨,精神百倍。
武素心边走边笑道:“于掌门,看来我的‘广寒真气’功力并未纯熟,竟没重创于你!”说话间挺剑出鞘,左手掐起剑诀凝运真气,蓄势待发。
于霸天不知武素心身中内伤,失魂落魄之际,断然觉察不出这是诳敌之策,眼见这尚虚门女子胸有成竹,一时回想起身中“广寒真气”时的痛楚惊惧,虽说那一击并未伤及经脉内络,但掌上奇寒延展到整只臂膊,当真如陷冰窟冷狱,煎熬无比。他断然不愿重蹈覆辙,眼见这五个年轻人意气风发,反观自己狼狈如此,早已心生退意。
原来他当时受伤遁逃,正要出林医治,却遇到十数名铁剑帮弟子。这些人本是一同受于霸天邀约来到玉符镇,打探得知众人都去了镇郊,便匆匆赶去林中相会,不料竟撞见了四具同门尸首,翻看颈部伤口,才知那一剑封喉正是道家剑法所为,猜知此中必有蹊跷,正要找于霸天问个明白,恰巧看到他仓皇逃至,十数人挺剑询问,三言两语间便问出了破绽,一言不和,当即交起手来。
于霸天身中奇寒,整只手臂疼痛不已,又没了兵刃,如何对敌。他转身即逃,最终却被铁剑帮弟子围堵在林子深处,亏得他身经百战,骁勇善斗,身处绝境时奋起余勇,只身与铁剑帮弟子血战肉搏,竟将这十数人一一杀了。
这场厮杀虽无武学功法可言,却十分血腥激烈,于霸天身手虽强,但手起足落间,寒毒随真气游走,贯通周身脉络,他再不敢任意走动,急忙盘膝吐纳静心调息,无奈天降大雨,四境又荒无人烟,只好找个枝叶繁茂的树丛匿身疗伤。如此等到午夜时分,他四肢渐渐恢复气力,实在忍受不住饥寒交迫,便起身寻觅避雨之处,恰巧遇到在荒庙里栖身的陆氏兄妹,即想鸠占鹊巢,又见陆雪夷生得国色天香,不禁起了歹意,这才有了一番搏斗。
于霸天若独斗青城派这两个晚辈,纵使有伤在身也胜券在握,可此刻冤家路窄,见夙敌不期而遇,他心下发虚,不假思索寻路便逃。他手中铁剑正是从铁剑帮弟子手中夺来,剑身宽大沉重,当即奋力一扫,剑气纵横,败庙中风起云涌,柴火也被刮得几欲熄灭。
五人顾忌他长剑锋芒,连连退步,料想此人欲做困兽之斗,难免又是一番苦战。怎料他并未趁势进招,反而飞身一跃,拾起夏铭焉丢在地上的蓑衣,挺剑刺破了身左一扇无纸窗棂,纵身鱼跃而出,眨眼间便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五个人震惊之余,才知这是持棍打狼两头害怕,看来于霸天武功虽高,此刻也不敢以寡敌众。
那陆姓男子疾走两步来到窗前,探头向外一看,只见茫茫雨夜一望无垠,寻不到半点踪迹,这才收剑入鞘,回身向韩商问道:“这人当真是昆仑派掌门于霸天吗?”
韩商转身扶稳武素心,连忙答道:“正是此人,我等昨日与他在林中有过一番打斗,若非有人暗中相助,想必也不会是他对手!”
陆姓男子心神甫定,沉思片刻后笑道:“兄台说得不错,这人剑法高明,若不是他身上有伤,恐怕我等还真难以应付。”说话间看向身旁的陆姓女子,神情关切地问道:“雪夷,你没事吧?”
那青城派女子陆雪夷也已收起宝剑,她虽是女子,但自幼习武,胆略也不逊色,听了哥哥问话,又看了看韩商三人,想起昨日在集市中仓促相逢,倍觉亲切,嫣然笑道:“哥,我没事。幸亏这三位清明剑派的师兄师姊来得及时,不然还真难以应付!”说罢向三人莞尔一笑,笑容挂在两颊久久不散,多一份则深,少一分则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