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长歌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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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旧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宋翊低头,重复念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她在低声呢喃,“是藏呢,还是藏?”

酒馆的小二端酒进来,听她一直在念同一句话,深感奇怪,歪着脑袋,插话道:“客官,那是藏……”

宋翊抬头,眼神中有些迷茫,望着店小二,“或许吧。”

她推开窗,此时已然过了寒冬,春日温煦的风懒懒散散的拍过窗棂,扑倒她面颊上,仍有些凉。入眼初现春色,远处有成片花海,盛开的,含苞待放的,落败的,点缀着窗外那一抹春色。宋翊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想到了陆长辞,那年春日他去城中为她摘得那束嫣红桃花。

女人总是感性多余理智,或许是之前禁锢太久,此刻释然,那些原本认为痛苦的回忆倍显甜蜜。陆长辞并不是全无是处,或者说他本身其实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夫君。在宋翊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温暖似三月春风,行事周到,很多时候宋翊的想法还未说出,他已安排好一切……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绝情的时候比任何人都狠,都绝。

宋翊从来都没有深究过当年发生了什么,或许在她看来,两个人相知相许,若是真心,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要分离,总该尊重对方,给一声交代,可他没有,即便她从玉泉山追了千里,他仍旧缄口不言。“或许,他并不是真心待我。”她如是想,果然女人最擅长的还是胡思乱想。

酒馆仍是那个酒馆,只是现在没有陆长辞和李渊弈。她苦笑,自己生命中为数不多认为重要的人,一个心存芥蒂误会至今,一个从一开始就心怀鬼胎接近自己,另一个至今在玉泉山中闭关不出,这世间徒留的也还只是自己孤单一人罢了。

店小二上来了好几趟,桌上凉了的菜已撤去,换了温酒的炉子,甚至备上了泡茶的用具,整齐的摆放,闪着铜色光芒。宋翊心中疑惑,却听店小二小声道:“姑娘你可别多心,这是我们那特会察言观色的掌柜准备的,他说上次姑娘来时曾问过,后来就预备了,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宋翊被他那句“察言观色的掌柜”给逗乐了,仔细一想,自己上次确实问过店家,她再瞧了眼那套茶具,心中更是吃惊,做工手艺着实不差,看来是用了心的,便招呼了声,让店小二去寻三五两银白浅和银月桂,再不济就找些白海的特产柳白钱。

宋翊本以为这事儿会让店小二为难,没成想他想都没想就应承了下来。她炉上的酒才沸腾,店小二就捧着两罐茶叶带着寒风进了房中。她赏了些钱给小二吃酒,拔开封口的塞子,一股生锈的霉味冲鼻而来,后味却带着一丝清甜,竟是顶级的银白浅和月桂。她本想问一句从何处得来的,谁知那小二已下了楼去。

宋翊有个习惯,睡前喜喝茶,而她喝的茶名“三邀白浅月”,这茶原是用的东南的顶级月桂和茯苓地的白银针,可海亭城中并没有这两样,时间久了便用银白浅和银月桂代替了。泡制此茶需要九道程序,慢慢泡制,等着银月桂出色,以银白浅点缀,就似弦月弯于空中,影影重重,如秋夜。茶泡好时宋翊轻啜了一口,有些浓,带点苦,后味绵甜。可她喝了这口茶,却觉得自己醉了。

陆长辞风尘仆仆站在楼梯口,他的目光在酒馆内扫视一圈,很快发现了趴在栏杆上微醉的宋翊。

他一步步走来,却在伸出手去揽她肩的刹那,一道剑光从他面前闪过,将他和宋翊隔开了十步之遥。他抬头,槿良安提着剑挡在两人中间,眉目间有嘲讽。他瞧着脚下不稳的宋翊,又侧头看了眼陆长辞,笑道:“陆将军,别忘了你的使命,你来此可不是来叙旧情的……”

陆长辞嘴唇动了动,他发现宋翊在看他,那种眼神他见过,温情一点点消失,被迷茫和杀意代替。十年前的一幕涌上心头,陆长辞想解释,却再次被槿良安抢了先,“陆将军,国主命你务必将宋翊斩杀于此,带着玄青剑回去复命,你可别忘了,你的妻儿还在大牢中……”

陆长辞哑口无言,槿良安说的是事实,他连半点反驳的可能都没有。

槿良安一脸阴冷,笑的有些渗人。

宋翊的酒醒了大半,槿良安的话她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甚至还在心里默念了不下十遍,斩杀……,复命……,妻儿……?她怔怔的望着陆长辞,方才的那些她觉得温暖的回忆在此刻变作了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头,似一把把利刃,穿过她的喉咙,她张嘴,声音喑哑,“你……来取我的性命?”

陆长辞没有动,他两只眼睛紧紧定在槿良安身上,很想就这么一剑挥过去杀了他,可他又顾及宋翊的性命。良久,他望向宋翊,试图解释,“墨秋,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宋翊往后退了两步,倚靠着墙站定,周身杀气不减,目光中却十分的坦然,“好,你说,我听着。”

陆长辞暗舒一口气,却始终按着腰间的剑提防着槿良安。他自己也不知从何说起,想了许久,他向宋翊回道:“十年前的事,是我不对在先。那件事我本该跟你说清楚,也不至于让你空等十年,负了这么多光阴。当年我是不想回去的,可是想到旧时他们对待我和母亲的种种,我不得不回去,那些人,我要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宋翊安静的听着,没想去插话,没想着去反驳。

槿良安打断陆长辞的话,冷笑道:“陆将军,你大仇已报,为何不去见宋翊?却要拖了这么久,还不惜与她为敌,虽说各为其主,我确实不太懂陆将军如今的立场。”

陆长辞面色一寒,狠狠说道:“槿良安,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再敢多言一句,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槿良安却并不慌张,他有意无意朝宋翊看了眼,完全一副看戏的嘴脸。

宋翊将杯盏中剩下的半杯茶泼了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在槿良安的头顶,“槿良安,你说不懂陆长辞的立场,我倒要问问你,你本是重犯之身,映雪庄给你栖身之所,又让你有今日成就,就算你有心要争这天下,可你不该算计映雪庄,如今还投靠敌军,你又是何立场?”

宋翊声严厉色,说的槿良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怒也不能怒,擦拭着发上的茶水,心中却是一寒,他闻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气味,是“蚀骨香”。他抬头,向宋翊笑了,“你说的不错,我是个叛徒,不过,你一定死的比我早!”他留下这句话,突的蹿出酒馆,往别处奔去了。

两人都没有去追,陆长辞继续着方才的话题。那时季胤因长子被罢免,仕途无望,便想到了远在玉泉山的陆长辞,与当时为自己属下的商羽商议,由商羽出面来接陆长辞回去。陆长辞犹豫许久,这期间有多次曾想告诉宋翊,思索之下又觉得自己要做的那些事太过不堪,便未留下只言片语悄然下山。

都说女人天生敏感,宋翊嗅到了空气中那股不寻常的气味,追着陆长辞下山,却正巧听到商羽与陆长辞在山顶的对话,似乎是蓄谋已久的复仇,而自己和陆长辞的感情却被说的一文不值,甚至于成了阻碍他前行的障碍物。后面的事,陆长辞没有再说下去,他闭了嘴,暗中观察宋翊的神情。

宋翊长长叹了口气,居高临下的望着陆长辞,问道:“当年你对商羽说,复仇之心胜过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到现在你还是这样认为?”

陆长辞不知她此问是何意,但还是认真的回答了,“是,不管是何时,我都会这样讲,但是现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

宋翊没有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一声娇喝,玄青剑已然出鞘,化作一道剑气直逼陆长辞面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