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良安见事情败露,几尽咆哮道:“映雪庄?呵!映雪庄如今也是我的,怎么?你们怕了?”他猛地抽身,向后急速退出数步,等众人回过神来,他人已到了墙角。“长孙红野狠心烧了映雪庄,我便料到会出事,你们不会以为我只是个绣花枕头,没了映雪庄就不能在江湖中立足了吧,那你们可想错了!”他话音一落,手中打出一串珠子,珠子与器物相撞,“嘭”的一声起了浓烟,熏得众人无法睁眼。
这一切变故太快,浓烟稍散,哪里还看得到槿良安的影子,萧墨顿足,憾道:“没想到他竟还有留有后手……”
白颢然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如今他也就只有一条去处。”
天空的乌云散了去,雪也停了。
映雪庄已是一片废墟,谁都知是槿良安求而不得便一把火给毁了。江湖中也有人不断在传,映雪庄中各个手染鲜血,杀人无数,甚至于时辰地点都说的一清二楚,这些事不用细究都知是槿良安放出来的消息。长孙红野一怒之下发出“雪禁令”,赏红十万白银全力追杀槿良安。
李渊弈眼睛眯在一起,闻着身后桌上燃着的檀香,往下沉了沉身子,并没理会槿良安。
槿良安如坐针毡,握了握手最终还是下了决定,他灌了一口茶,略微压低声音道:“你既想拿到《鸿蒙古卷》,我可助你。”
李渊弈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缓缓的动了下身子,斜眼打量了槿良安一眼,这个人哪还有过去的半点风采,原本精致的面容风尘仆仆,双眼布满血丝,黑色锦缎皂靴上尘土分外明显,鞋底沾着几片断裂的残叶。他扬了扬眉,神情甚是慵懒,“哦?说来听听。”
槿良安沉了沉心,反问道:“那就看你是否真的想要,也愿为此付出代价……”
李渊弈眉头一皱,微怒,“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
槿良安方才鼓起的那一丝侥幸瞬间被绝望淹没,不敢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在映雪庄多年,宋翊的生活习惯和性格我最为了解,你若想取得古卷,可让陆长辞前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李渊弈听到宋翊的名字,心轻轻颤了一下,可这微微的颤动并不会影响他的决断。他坐直了身子,在沉思。正如槿良安所说,能动宋翊的,此刻迫切想要见到宋翊的只有陆长辞,而他也是唯一对付宋翊的利刃。他的心隐隐作痛,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槿良安往云湖天地去请陆长辞。
李渊弈又从新躺回了榻上,闭着眼,一些奇怪的念头闪出来,又很快被他自己压了回去。
陆长辞重见天日,却没有本分喜悦,来接他的人是槿良安,那只能说明映雪庄出事了,否则他不会出现在这里。他内心焦躁不安,出了云湖天地竟直奔锁龙岭去,槿良安拦不住他,也不想拦他。
长孙红野等人连夜撤出了海亭城,这日船行至火云海附近,宋翊望着漫天的火云,心生讶异。此时初春,寒意料峭,本不该有如此耀眼的火云,着实异常。她忽然想到了幻云珠上的话,当初自己断定锁龙岭,也确实在那里发现了线索,那么另外六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站在甲板上,裙角被春风卷起,风中带着一丝湿润的微热,再有五日几人便会到达对尾海峡,而后随苏顒入斓风谷,从此世间再无映雪庄。她趴在船舷上,始终觉得心里有些地方空空的。傅景年是青阳道人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真的如他所说,这一切并非他的本意?
宋翊忽然很想再去锁龙岭一趟,虽然几人早已决定不会去寻《鸿蒙古卷》,可她一直觉得心中有个疑问没有解开。
苏顒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旁边,“你该不会又在想古卷的事吧?”
宋翊轻叹,低头道:“我知道你成事绝不会依靠《鸿蒙古卷》,但是我有一事必须弄清楚,否则心中不安。”她转过身来,拢起散开的发丝,“有一事你必须尽快去做,能证明你身份的只有我师父,你要尽快往玉泉山一趟,晚了怕有变故。”
苏顒凝眉,拽住宋翊的衣袖,“这件事不是你去最为妥当,为何?”
宋翊将手中的玄青剑重重的放在苏顒手中,抬头间眸中蒙着水雾,“你带着我的剑往玉泉山,我师父一定会帮你,明日船行至正义城附近的海峡,我便会独自前往白海,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若他们问起,就说我回山了。”
苏顒反手将剑重新放回宋翊手中,神色凝重,“师父曾说过,这世间的每一个人身上总有一件东西是生死不离的。剑客的剑,刀者的刀,文人的笔,琴师的琴……这些东西,除非你死,是决不可离身。你师父我自由办法请她出山,此去白海,你须得万分的小心,若是你伤了,我如何向阿酒交代。”
宋翊轻轻点头,转身回了船舱中。
苏顒说不出哪里不对,可心一直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弄得他无法静心,在甲板上站了会,见天色已晚,索性也回了舱中。
这日清晨天还未亮,到处灰蒙蒙的,众人还在沉睡,船夫将船停在了离正义城不远的小镇码头补给,宋翊从船尾悄无声息的下了船。万般皆静,耳畔唯有水流声,缓而明亮,心也跟着明朗起来。她在附近找了一匹骏马,穿过晨雾,越过林涧,往白海赶去。
宋翊并不着急赶路,因此走的不快。微阖着双目,用心,用耳,用肌肤去感受,晨雾慢慢散去,身上微微有些湿润,林间鸟虫醒来,有了响动,伴随着照样初升,身上一点点变暖,一切都变得神奇起来。宋翊忽然有些后悔这些年没有像此刻用心领略过江山多娇。
陆长辞出了云湖天地,马不停蹄往海亭城奔去,点点滴滴的回忆,此刻却如潮水一般,将他这些年筑起的冷血城墙腐蚀,全线溃败,他猛然发觉那些他以为忘记的早已生根,即便他费心隐藏。
槿良安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距离。
有些回忆像根刺,可每每刺痛神经,却让人更加的记忆犹新。陆长辞在风雪中狂奔,他并不觉得冷,甚至脸颊上滚烫。他知道槿良安是奉命行事,也不与他为难。烈酒入喉,情思怅然,他抬头向槿良安举杯,微笑。槿良安明显一愣,却没有动。
所有人都知道槿良安必死,至于死的方式,以及死的原因,这些都是他自己选的。如果他不离开海亭,或许真的还有活路,只是他选错了。陆长辞不再理会他,他现在心中只有宋翊。当第三杯酒下肚时,李渊弈的近侍送来了最新的消息,宋翊已在前往白海的途中。
他半刻也不愿再耽搁,翻身上马,朝白海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