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欣把借来的生活费交给陈村长,一番推推搡搡之后,总算收下了。村子里没有商店,丽芬的奶糕和米糕都吃完了,村长妻子把米泡软后,磨成米桨,和菜汁搅在一起,一勺一勺地喂。
丽芬不挑食,吃饱了就玩,玩累了就睡,想尿了就哭,夜里不吵闹,谁抱她都行。村长家人都说,这娃乖巧,好带。
一切安排妥当了,桂欣终于放心去学习了。
进修学习跟大学读书不完全一样,研修七个月的铁道工程学理论基础知识后,进人机辆维修工艺技术课,半天听课,半天实习操作,老师边讲解边操作,进度很快。
通过学习,桂欣了解到铁路是国民经济的大动脉,它的最大特点就是“高、大、半”。高,就是高度集中统一,全国铁路由铁道部统一管理,铁路运输由铁路部门集中指挥;大,就是建立机务、车务、工务、电务、车辆等多个部门大联动机制;半,就是实行半军事管理模式。我们国家的铁路自1881年清政府洋务派修建的第一条铁路——唐山至胥各庄铁路以来,它的发展一直是艰难曲折的。曾受到帝国主义列强的分割,饱受战火的考验。新中国的铁路是在继承和改革旧中国铁路的基础上不断发展起来的。新中国成立时,从外国人手里接管了一批蒸汽机车。1958年铁道部把北京定为内燃机车的发展基地。我们国家铁路牵引动力的生产由修到造,由仿到创,逐步实现以自己设计制造为主体的铁路工业。现在,不仅能生产大马力的蒸汽机车,而且能研制生产不同型号的内燃、电力机车。一想到这些,桂欣心中充满了自豪感,职业定位更加明确,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所有课程中,蒸汽机车检修工艺比较复杂,几乎每天要到机务部门听师傅们讲解示范,上机观摩。周桂欣听机务段制动组的一位老同志说:“你想一想,机车拉几千吨高速行驶,遇到紧急情况,要迅速把整列车停下来。万一停不下来,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目前,这方面还存在不少问题,需要解决。你是名牌大学生,如果能够在这方面发挥作用,那功劳就大了。”这番话好像给桂欣打了一针鸡血,单位对他这么信任,今后自己肩负的任务既光荣又重大,学习劲头就更高了。
讲课的老师来自现场单位,实践经验丰富,对机车结构很熟悉,处理故障也很在行,周桂欣很佩服他们。但其中有一位老师的脾气比较古怪,不知道是思想保守呢,还是授课水平问题。周桂欣几次提出问题,他用三言两语就解释完了,再问下去,把脸一拉,就不高兴了。逼得桂欣找书查阅,有时下课了还钻进机车看部件,弄得一身油污。
经过一番努力,周桂欣基本上熟悉了机车的制动系统结构和原理,同时,对其他部件的运作原理也逐步摸清楚了。他明白了,制动机以高压风作制动动力,而风源是来自一个用蒸汽带动的高压栗。这个风泵是制动机的关键部位,最容易出故障。今后在工作实践中,一定要特别注意这个问题。
学习结束后,周桂欣回到了荆阳县。铁路建设继续向前推进,工程局的人马跟吉普赛人一样,不停迁徙,在崇山峻岭中,风餐露宿,安营扎寨。施工队伍里流传一首打游诗:天晴灰尘当帽戴,下雨烂泥漫膝盖。工棚建在牛栏外,溜趟街比抽支烟还快。
铁路机构体制的基本框架是铁道部——铁路局——铁路分局——基层站段。原西南铁路建设指挥部的部分人留驻荆阳,成立了荆阳铁路分局,郑大明任分局局长,周桂欣被安排到机务大队负责筹备简易的救援列车。
为了尽快上马,二十四台推土机同时开工,嗷嗷叫唤,吐着黑烟,四面进攻,将一个山头重重包围,一块块吃掉。
从工厂格局的筹划,到技术资料的准备,从检修设备工具的购置,到人员的技术培训,千头万绪,大量工作压在周桂欣身上。
为了整理“前进”型机车设计图纸,他一个人将几十捆图纸,乘火车,换轮渡,坐汽车,从山西大同运到荆阳,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周桂欣,好消息,你老婆和女儿的户口问题都解决了!”是黄大姐,黄雪梅,一年前帮他办借钱手续的出纳员,现在是分局办公室的机要员,比周桂欣大两岁。
黄大姐拿着批条,脸上笑盈盈的,来工地找他。
“真的吗?”
“你看,刚收的。”黄大姐把批条递给他。
周桂欣喜上眉梢,取下安全帽,擦了一擦额头上的汗,说:“这下解决大问题了。”
“可不是嘛,跟我儿子的户口一起批的,我准备回老家把他们接过来。”
“喔,你儿子不在身边?他多大了?”周桂欣跟黄雪梅打过几次交道,但从未打听过她的家事,对她的情况也不了解。
“不在。他俩快四岁了,是双胞胎。”
“哟,那你真有福气啊。”
“唉,哪来的福气哦。我还不知道今后怎么把他们养大……”说着,黄雪梅脸上笑容不见了,神情突然暗下来。
“你是说……”周桂欣有些意外。
“老葛不在了,就靠我一个人。”
“老葛?”
“孩子他爸。”
“不在了?”
“是的,施工塌方,他的骨灰一半埋在山上,一半洒在路基上了。他的魂在铁路上……”黄雪梅望着远山,眼眶里全是泪。
周桂欣吃了一惊,后悔自己问得冒失。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日子总是要过的,”黄雪梅低着头,边走边聊。她接着说:
“西南铁路局是1950年6月份成立的,当时部队调集了三万人担负施工建设的主力,动员十万民工参加筑路。西南铁路线经过的地方,山高,川大,坡陡,流急,常年阴雨,云雾迷漫,而且到处是悬崖峭壁,溶洞暗河,地质结构非常复杂、险恶,在铁路史上是罕见的。我们的技术装备和施工能力都比较落后,工期又十分吃紧。铁道兵指战员、铁路职工和民工都以临战姿态日夜赶工,有不少人在施工中英勇献身。他们的墓碑就矗立在铁路桥头、隧道口旁。活着没有完成任务,死了也要看着铁路通车……”
泪水在黄雪梅眼里打转,她停顿了一下,告诉周桂欣:“老葛和我都是北方铁道学院毕业的同学,我俩结婚后一起参加‘三线’建设。在一次现场指挥过程中,老葛被塌方的石头砸成重伤,抢救无效,因公牺牲了。老葛走后,郑大明接替了他的位置,把我从施工现场撤回来,留在指挥部搞后勤。老郑担任分局局长后,安排我在办公室工作。”
“黄姐,原来你是铁道专家啊,以后我可要多向你学习。”想不到,眼前这位女同志是正儿八经的铁路行家,不显山不露水。要她在办公室当勤杂工,岂不是太屈才了吗?不过,细细一想,她丈夫刚离开,孩子又幼小,环境这么差,生活压力大,暂时留在机关工作,也是对的。
“黄姐,你别难过。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你臟。”
“哎,女人眼窝子浅,别见怪。”说完,黄雪梅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机务大队基建施工进厕_,各项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开展。
分局领导对周桂欣工作和表现非常满意,多次开会点名表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