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亚洲的奥斯威辛:日军侵华集中营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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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盟国侨民在中国——龙华、潍县集中营(4)

他们还将中、美、英、苏四国国歌曲择段重编,秘密混在一些宗教颂曲中,编成《盟国进行曲》排练演出。营内有一支歌咏队,经常演唱民谣、小曲、情歌乃至古典派作品。如汉得尔的《弥塞亚》、门德尔松的《伊利亚》和司泰奈《十字苦架》。营内还有经验丰富的老手组成的话剧社,他们演出的最拿手的好戏是萧伯纳的《安德鲁克莱与狮子》。在使用道具方面,社员们因陋就简,把红十字会赠与罐头食品的空盒子收集起来,为剧中的罗马士兵做了甲胄。侨民们在观看演出中,暂时忘却了集中营生活的烦恼。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对美英侨民的资产实行所谓委托经营和军事管理的政策,实际上是变相地没收。再加上四年集中营的苦难生活,不仅肉体上和精神上遭受折磨,个人的一切财物损失殆尽,侨民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同德国法西斯在欧洲的犹太人集中营和日军关押中国战俘的集中营相比,潍县集中营的侨民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内部却有相对松散的生活环境,没有受到中国战俘那样非常残酷的虐杀。原因是当时日本有十万侨民在美国,也被集中生活,如果日军对美国在华侨民过分虐待,也害怕美国报复。尽管如此,死于潍县集中营的外国侨民大约也有四十名。

11 勇敢的越狱者

战争后期,集中营的侨民有所减少,因日本政府和同盟国都对双方的侨民留在自己身边不放心,日本与英美开始交换遣返侨民。

终于,关乎每一个人生死的首批交换名单出来了,美国人的名单中有德高望重的华北神学院院长赫士(当时已年近九十岁),而英国人的名单中有英国著名运动员爱里克·利德尔,奥斯卡金像奖影片《火焰战车》就是讲述他前半生荣获奥运金牌的故事,据说他的名字是由英国首相丘吉尔亲点的。

然而,这两位完全可以用伟大来定义的人却决然拒绝了交换,把活的机会留给了别人,而自己则相继在1944年和1945年病逝于集中营。他们的哀荣也是难以想见的宏大与悲壮。破天荒地,日本人同意把他们葬到了集中营以外,全集中营的侨民送葬默哀,芝罘学校管乐队员高奏哀乐,就连日本看守也纷纷加入了送葬之列。

在集中营里被圈禁的生活,对青年人来说,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他们总想冲破牢笼,争取自由。三十多岁的大英烟草公司职员狄兰和二十多岁的辅仁大学教师恒安石,在1944年5月中旬决定越营外逃。他们托请营中的雷振远神甫通过集中营的淘粪工张兴泰与中国抗日游击队联系。

张兴泰找到原乐道院牧师王绍文,王绍文亲自到昌邑县,找到国民党苏鲁战区第四纵队司令王尚志。地方游击队虽然有军械所,但都是一般铁匠,只能造手榴弹、步枪,不能制造机关枪。王绍文则以“外国人能造机枪”为由,说服王尚志派人接应集中营的侨民,张兴泰将消息转告恒安石和狄兰。事前,狄兰和恒安石摸清了警察守卫的活动规律,每晚警卫换班交接时,两班卫兵巡视集中营一周,大约十分钟,这时电网停电以便清除上面的异物。

1944年6月9日夜,月黑风高。在日本哨兵交接班的一瞬间,三个黑影趁机跑到大墙跟前。只见两米多高的营中巨人米甘·魏德往地上一蹲,军人出身的狄兰踏上他的肩头,年轻精干的恒安石又跃上狄兰的肩头,米甘·魏德往上猛一用力,恒安石便爬上了墙头,他又转身把狄兰拽上墙头,然后一跃,两人便逃出了戒备森严的集中营。墙外接应的抗日游击队员立即帮助他们逃离了现场。

次日,集中营早点时,发现有人越营逃跑,立即进行紧急搜捕,将与恒安石、狄兰同室的九个人送教堂严加拷问,集中营附近的居民也遭到株连。

日本人怀疑此事与中国教友有关,又因黄乐德是当地中国人中最有影响的牧师,日本宪兵十多人牵着狼狗,首先冲进黄家。进院后也不说话,满屋子乱翻腾,还用刺刀在院子里的草垛上刺来挑去,但什么也没发现。见黄乐德不在家,就追问其子黄安慰,是不是伙同父亲将外国侨民救出了集中营。黄安慰否认此事,日本宪兵说他撒谎,接连打他的耳光。见他仍不改变说法,就呼喊一声,大狼狗猛地一下子扑到他肩上,尖尖的爪子透过衣服紧紧地陷进他的肉里,狼狗腥味很重的舌头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白森森的牙齿时不时磕在他的额头和鼻子上,当时就被吓得小便失禁,可他仍没有改口。后来日军又将他押进乐道院内继续审问,他告诉宪兵,他是华北神学院的学生,日本人和田是他们的院长,并让宪兵看了他的学生证。可能是因为黄安慰自始至终都是用日语回答提问,也可能和田院长在日本人中影响较大,或者因为日本宪兵确实找不到任何证据,黄安慰才幸免于难,被放了回去。

日军通知了伪警察所,对潍县城区和城关挨户检查。日军驻坊子的上村联队与驻高密的大岛联队联合出动,多次在集中营附近村庄搜剿,抓住人就逼问“大鼻子”有没有?日本兵找不到恒安石、狄兰就大肆杀戮焚烧,烧毁百姓房屋千余间,杀害民众两百余人。

此后,集中营日军的防守更加严密。每天点名气氛很紧张,总要点两次才散。日军没弄清出逃者越营的具体地点和方式,当时只有一种从阴沟爬出去的说法,于是日军在墙内又挖了一条深十尺的壕沟,中间放水并加装一道电网,圈禁更加严密。

恒安石、狄兰逃出后,在王绍文的带领下,一路避开大道,在玉米地里向东穿行,半路遇到接应的小分队,接上暗号后随同返回第四纵队的司令部。在恒安石、狄兰的要求下,第四司令部派人专门到重庆美英使馆联系,经过三个月长途跋涉到重庆,将恒安石的亲笔信交给美国使馆。1944年冬,美使馆派飞机将联络人和药品、法币、电台等物品,在夜晚空投昌邑。电台投下后,美使馆指示恒安石“可就地参加这个抗日游击战争工作”。但电台发报位置,不久被日军判定出来,1945年春节前后,日军对昌邑进行大“扫荡”,电台被搜走,恒安石、狄兰在转移中逃脱。中国解放后,恒安石担任了美国首任驻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为中美友好做出了贡献。淘粪工张兴泰可能没有想到,他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来的,将是一位未来的驻中国大使;恒安石可能也没想到,他这次越狱逃跑,会使两百多中国人付出生命代价。但这笔血债应记在日本军国主义的账上。中美两国人民应珍惜的则是这段生死情谊。

12 丧钟为法西斯敲响

集中营里的公告栏前,每天都有一些男女围着一张每日更新的英文日报看,这是日本人出钱在北京出版的报纸,主要刊登“皇军”在各个战场上的“辉煌胜利”——某年某月在某地或某海域,“皇军”击落了盟军多少架飞机,打沉了多少艘军舰,作战地点今日是关岛,明日又是大琉球岛。

集中营里的侨民们早已明白了其中反话正看的阅读奥妙,无可置疑的是,从报纸上日异变化的作战地点来看,战线越来越接近日本国的本土了!人们兴奋地在公告栏前交头接耳,并约定一旦德国被打垮,无论多晚都要设法敲响教堂里的大钟。

1945年5月,苏德战争刚结束,德国法西斯战败的消息传到了集中营。曾经帮助恒安石越狱的集中营“巨人”米甘·魏德(又称托米)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已。这位生性鲁莽而又豪气冲天的热血汉子,从德卫斯牧师那里得知:纳粹德国已经投降了!他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此时此刻,夜深人静。突然悬挂在集中营内第二十三排房顶的日本人哨所里的那口大钟被敲响了。

这激越的钟声带给全体受难者们胜利的喜讯,而日本人却被这一大胆举动激怒了。疯狂的集合哨声、“呜呜”尖叫的警笛声、狼狗的狂吠声、日本兵的咆哮声、大人小孩跌跌撞撞地奔跑声……整个集中营像开了锅一般,吓人的探照灯一遍又一遍地扫来扫去。

集中营里的全体侨民们连夜被召集到大操场上,在寒风中,日本看守头目逼问是谁敲的钟。曾在日本留过学的艾曼生被强拉着做翻译。可他害怕这家伙的疯话吓着在场的妇女和儿童,灵机一动,就用英语将日本人的话来了个大改变:“皇军”请大家不要怕,他说他们睡不着觉,才叫大家起来一块儿到操场上玩,还说对不起大家。

集中营里的小孩竟信以为真,全都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日本人这才发现艾曼生在瞎翻译,便指挥旁边的卫兵上前一顿暴打。这时,年仅十六岁的狱中小护士史密斯勇敢地扑上来用自己的身子护住艾曼生,随后,最先明白过来的芝罘学校的同学一个个勇敢地扑上来,最后竟堆成一个偌大的人山,使日本人无法再下毒手。

尽管如此,艾曼生的伤势还是非常严重,事后被送到史密斯所在的狱中简陋医院里治疗。艾曼生看着医生和护士用简单的器械辛苦劳作,来换得一个个生病难友的康复,心生感慨:天下最高尚的职业莫过于医生。此后,艾曼生潜心在狱中学医,并和史密斯产生爱情,后两人结婚,并在战后分别成为名扬美国的医生和护士,造就了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

这场因钟声引起的骚动折腾了大半宿,最后日军才知道侨民是为庆祝战胜德国敲的钟。德国法西斯投降的消息很快传遍集中营,被圈禁的侨民们满怀着希望,期待着日军投降的到来。

13 救兵从天而降

集中营里的难友们知道,日本人的末日即将来临。每个星期六晚上,柯喜乐、艾曼生等乐队骨干都在修鞋室里秘密排练由美、中、英、苏四国国歌串在一起的《盟国进行曲》,他们随时准备着在集中营被解放时演奏。为了不让看守的日本人发现,他们有意识地插进一些教会颂曲。

事实上,在他们冀望的同时,同盟国也正在紧张策划营救他们的行动。最终,经过选拔和训练的七个人组成了一个名为“鸭队”的营救小组,乘坐B-24型轰炸机飞临潍县上空。

8月17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的第三天,集中营里的侨民们突然听到了天空传来的飞机马达轰鸣声。少顷,机身上的美国国旗便依稀可见。整个潍县集中营的人都疯狂了,他们跳跃着举手欢呼,早有几个青年人爬上钟楼顶上,将一面事先准备好的美国国旗扯住四角平展开。人群狂飙似的向大门外拥去,高举双手呼喊着向前狂奔,有的摔倒了仍向前爬行,有人竟高兴得痛哭起来,有的喊哑了嗓子,欢狂得如醉如痴。

集中营的看守和卫兵都吓傻了,哪里还敢阻拦。跑在前面的年轻人一拥而上,将空降的美军高高举起,欢呼着抬回集中营大门外高地上,管弦乐队已列队奏起《欢乐之日今来临》的胜利乐曲。当大队人群走近大门口时,乐队改奏《星条旗之歌》,带队的美军少校司太格忙从抬他的众人肩上跳下来,其他美军也纷纷跳下来,都立正行军礼,顿时全体肃立,气氛庄严肃穆。

《星条旗之歌》奏完后,乐队又改奏《盟国进行曲》。最后,乐声停止了,人们互相拥抱、亲吻,喜泣不止。不分男女和国籍,甚至连平时不习惯拥抱亲吻的中国人,这时也忘了羞怯。当时,年轻机敏的黄乐德之子黄安慰躲在玉米地里,抢拍下了美军空降集中营的珍贵历史镜头。

日本正式投降后,潍县集中营被解救的侨民大部分由青岛回国,或经济南返原住地。到9月中旬,集中营方告结束。六十年后,潍县已改名潍坊,成了山东省的一个地级市。2005年8月17日,潍坊市召开庆祝潍县集中营解放六十周年纪念大会,当年被关押的六十七名幸存者相聚潍县集中营旧址。当年十几岁的孩子,如今已成了古稀的老人,当看到乐道院等熟悉的建筑物时,许多人禁不住老泪纵横,相拥而泣。潍坊人民用礼炮、气球、和平鸽欢迎这些在此度过他们童年的客人。六十枚响彻云霄的礼炮,代表潍县集中营解放六十周年;一千五百只振翅高飞的和平鸽,代表一千五百名集中营难友获得自由;三百二十七个五彩缤纷的气球腾空升起,代表集中营三百二十七名儿童获得了新生。

昔日被囚禁的侨民,有的已成为所在国政界、商界中的知名人士。他们相互联络、组织了潍县集中营营友会,建立网站,撰写回忆录。出生在潍县集中营的沙德拉·司马女士,为表达对出生地的怀念以及对教育的关心,用自己的积蓄在潍坊二中设立了奖学金。现任美国新泽西州议员的玛丽·普瑞维特,兄妹四人曾被日军关押到这里。她动情地说:“我们这些曾经被关押在集中营的人,今天愿在这里以亲身的经历告诉大家:战争、仇恨、暴力绝不能引向和平之途!”人们再次唤醒了战争的记忆,表达了和平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