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亚洲的奥斯威辛:日军侵华集中营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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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盟国侨民在中国——龙华、潍县集中营(1)

1941年12月7日,日军空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当天凌晨就在上海炸沉了停泊在黄浦江上的两艘盟军炮艇。12月8日晨,日军不费一枪一弹完全占领了上海英美公共租界,又迅速进驻英国、美国、荷兰等驻沪领事馆,将使馆人员集中管理。同时,日军清算英、美、荷等国在沪银行,强行侵占其工厂、企业。根据当时日军的规定,敌国侨民凡满十三岁者均须佩带红色臂章,美国人为a,英国人、比利时等为b,荷兰人为n。同时规定,凡佩戴这种红色臂章者,不得进入戏院、电影院、舞厅、夜总会、跑马厅等公共娱乐场所。

当时,在美国珍珠港的日本侨民中,有不少间谍利用酒吧、舞厅和妓院,窃取美军重要机密。日本海军陆战队,也化装成渔民,事先潜入珍珠港,进行偷袭。美国上下恨透了日本人,害怕各地日本侨民也给日军提供情报。美国政府为限制众多的日本侨民在美国本土的活动,将侨居在旧金山、夏威夷等地六万日本人强行集中在洛杉矶附近的指定地点,隔断其与外界的联系。于是日本又采取报复政策,将其侵占的中国领土上的英美等国侨民强行扣押,圈禁隔离。南方各地外侨战俘关押在香港和上海的集中营,北方的侨民集中关押在山东潍县集中营。

1 上海龙华集中营

1942年10月,日本军事当局决定对在中国的“敌国人”采取区别对待,对“拘押者”和“集团生活者”进行区别。凡是涉嫌从事间谍活动,可能对日本造成危险的人实施拘押。日本军政当局在上海进行拘押的地点,主要在海防路公共租界美军兵营,以及四川北路、苏州河桥厦的日军宪兵司令部。对于其他人,日军于1943年1月24日制定了《在沪敌国人集团生活所实施纲要》,决定将英美等国在沪的侨民收押进集中营。

上海盟国侨民集中营,日文名称是“上海敌国人集团生活所”,日军所取的英文名称是“Shang Hai Civil Assembly Center ”,意为“上海平民集合中心”。但在一些英美幸存者的回忆录中,一般直接称为“Internment Camp”,即“俘虏集中营”。抗战胜利后,中文一般称“上海盟国侨民集中营”,简称“上海集中营”。

上海集中营,历时两年半,从1943年1月29日到1945年8月抗战胜利,共关押过六千余人,分别来自英国、美国、加拿大、荷兰、比利时、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苏联、挪威等国。被关押者年龄最小的六个月,最大的八十八岁。据日军外务省档案《在上海敌国人集团生活所收容敌国人人名表》,当时上海共有盟国集中营九处,以龙华、浦东两处集中营规模最大,关押人数最多。这里重点揭示上海龙华集中营。

上海龙华集中营的官名为C.A.C,就是今天的上海中学校址。在铁丝网围起的营地内,可以遥望到著名的龙华塔。

龙华集中营大约关押有千来名外侨。1933年出生在上海英国乡村医院(今华东医院)的白丽诗,刚过了十岁生日,便同父母一块被送进了这里。正是她的回忆,给人们揭示了这个集中营的秘密。

白丽诗父亲为英国最大教会伦敦会派来中国的神职人员,在麦伦中学(现继光中学)任英语教师;母亲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中国文化专业的硕士,1930年来上海基督教女青年会工作,后在上海沪江大学任英语教师。

一天,两张大封条封了他们的家门,日军要求所有外国侨民都必须到指定的地方集中,并规定每户只准带四件行李。但没有规定行李的大小,于是白丽诗的父母把生活必需的、能够带走的物品打了四个大包,用三部三轮车拉着,离开了辛苦经营了十几年的家。首先来到哥伦比亚乡村俱乐部(现西郊公园)入营者报到处报到,然后乘坐日本为侨民安排的汽车,由国际红十字会的瑞士官员带着,在日军的押送下来到了龙华集中营。这一天是1943年4月10日,十岁的白丽诗抱着自己的洋娃娃,开始了她的集中营生涯。从那天起,她的金色童年也结束了。

作为营内第十组的成员,白丽诗目睹双亲填写了一张类似行为守则的表格,大意为入营者必须遵守营内一切规章制度,不做有害于日本国的任何支敌助敌活动,不违抗营内任何指令,服从营内当局人员管理等等。

待大家都领到营卡入营号码时,被再次集合在一起,由集中营的日本军官给众人训话。然后根据集中营的统一安排,各自开始安顿“新家”。

白丽诗一家四口被安排在g号楼,一间十六平方米的朝北小屋,比白丽诗在愚园路自己的卧室还小。不过,他们还是值得庆幸的,他们总算还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而许多家庭必须合住一间房屋。至于那些单身的难友更惨,他们像沙丁鱼一样五十多人挤在一间长房间里。整个二楼住着二十四户人家,共用一个盥洗间。

整个龙华集中营内共有十幢房子,其中E楼和F楼靠近大门,这大概是上海中学被日军占领前的教学大楼。那里的房间都很大,想来原先应是教室,现在用被单、纸板等分割开,几户合住一大间。在F楼后面是礼堂,礼堂后面就是几排长长的低矮的平房,分别为A、B、C、D座。而围绕着这些建筑的一些小别墅式房子,则被日本官兵占用。还有一个十八张床位的医院和一个小农场,农场养着两头奶牛、几头猪和一些家禽。整个集中营有两个公共食堂和两个公共厨房。

2 艰难的生活

西方人有讲究秩序和科学管理的传统,即使在集中营里,也会顽强地表现出来。现在他们已是一个团体,所以必须有高度的组织性和团体意识。大家决定推选出一位集中营代表,以统筹难友的众多日常生活起居事宜;每一幢楼,有一个楼长;每一个由几个家庭合住的大间,都选出一个室长。

进营后这些向来养尊处优的西方侨民首当其冲的考验是吃饭问题。他们从前一向是舒服地坐在铺着浆洗得笔挺的餐布的餐桌前,等候着上海佣人将菜一道道送上来。现在,只好端着洋铁碗,排着长龙,眼光紧盯着伙食配给员吝啬而精确的施舍。在饥肠辘辘的难友们虎视眈眈之下,伙食配给员的分配自然比天平还要公平正确。初期食物还比较充裕的时候,早餐通常有一碗粥、半只硬面包,午餐和晚餐有米饭和麦糊。此后,食物越来越少。到1945年春,据白丽诗母亲日记的记载,早餐一周四天只有一杯茶,另三天是一盎司麦糊;午餐是卷心菜汤和一个土豆;晚餐根本就没有。

在龙华集中营,白丽诗全家得以维持生存的最基本的“卡路里”,是由国际红十字会安排的,即一月一次来自他们的上海朋友送来的食物小包裹。一位丹麦朋友送来自制的蛋糕和曲奇饼干,葡萄牙朋友送来花生酱、果酱和面粉……其实当时大家食品都十分短缺,但他们还是没有忘记关在集中营的朋友们。当年圣约翰大学校长、教导主任和外籍教师也全部被关押至集中营,不少上海学生和老师也带着香烟罐头去看望他们。在集中营附近的中国农民也冒着生命危险,隔着铁丝网送些吃的。

有了食物,这些向来注重生活质量的外国人纷纷动脑筋改善伙食。一些人将空饼干罐改装成烙炉烘箱等小炊具代用品。白丽诗父亲从来不擅手工,白丽诗母亲就向其他难友求助。不久,自制小炊具成为沉闷单调的集中营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内容,既解决了生活问题,也成为一种消遣和社交渠道。他们纷纷动脑筋,用番茄酱罐做成吹风筒;用饼干罐做焗炉,自制蛋糕;用水管做落地台灯,以打发沉闷无聊、物质贫乏的生活。

衣服也是大问题,因为孩子们都在长身体,大家只好把所有孩子的衣服集中起来,轮着穿。到了冬天,大家只好把所有的布都裹在身上,再把仅有的一点可怜的热水灌在水壶里,捂在被窝,以便早上可以喝口热水。

缺少干净的水,也是集中营生活中一个严峻的问题。集中营远在乡下,虽有自己的水泵间,但因为缺煤,所以水泵间几乎从不运作。水泵不工作,龙头里就放不出水。一度只好用井水。所以,营内用水受到限制,洗澡就是个大问题。

洗澡时大家分成十组,分批进入集体澡室。当众人各就各位准备好了,负责开水龙的就会叫道:“准备好了吗?开水龙了。”一分钟后,叫声又起:“关水。擦肥皂。”半分钟后,又叫:“好了吗?水来了。”众人尽快冲走肥皂,擦干身体,在登记本上签了名,再换下一批人进来。后来,连淋浴也取消了。

在白丽诗住的那座楼,一百一十个女难友只有四个厕所。特别在早上和晚上,上厕所就会排成长龙。于是在排长龙时,大家便互相交流消息,互相抚慰。如果厕所没有水,大家就会提起水桶到外面水塘提水来,而且还要小心不将其泼出来。

食用水是配给的,每人每天只有五品脱。所以如果人们要在营内互相串门,必须自带饮用茶。通常意义上的下午茶,在龙华营内,干点还可以招待,至于“茶水”是必须自备的,因为水太稀罕了!水在集中营里变得金刚钻般珍贵。白丽诗的母亲甚至将雨水都积储起来。到后来,她已成为节约用水的高手,可以用两茶杯水来洗净一家四口的碗碟刀叉。

集中营里的每一个成年难民都要劳动。虽然很多人曾经是老板、经理、教授、作家、神父……但都被要求干很重的活。上海天主教的大主教和他的朋友们被要求干最恶劣的清洁下水道工作。此外,还有烧砖的苦役。那些年纪不轻的男人们半裸着身子在砖窑边干活。

白丽诗的父亲,斯斯文文,是尽心致力于中国教育事业的麦伦中学老师,一个从前连一只鸡蛋都不会煮的洋老师,开始做起苦力的工作。不久,又被“提拔”为管理人员。他的管理工作是十分难堪的,就是要确保在厨房工作的难友不可以将食物偷出去。而对女人来讲,将如洋山芋一类的蔬菜藏在围裙里偷出去是太容易了。恶劣的环境扭曲了人们的心灵,而这些从前活跃在私人会所豪华酒会的洋行大班夫人、企业老总夫人们,在饥饿与绝望的重压下,往往就会做出连她们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事。

另外,厨房的洗、切工作对这些新入营的洋人们,也是最痛恨的。特别在寒冬腊月,整个上午和下午,他们双手都浸泡在冰冷彻骨的冷水中,没有间歇,单调沉闷,在潮湿的厨房里,洗呀,切呀……干着以前家中佣人干的活。

作为热水供应和厨房供应的唯一能源——煤,在集中营内显得十分珍贵。于是,关押在营内的约三百来个外国孩子们,就去锅炉间拾煤渣,跟着运煤的苦力后面争捡散落下来的煤渣。要知道,一两年前,他们还都是有中国阿妈服侍的,在上海美国学校读书的小公主小王子们,一下子就沦为衣衫褴褛、捡煤渣煤块的上海街头常见的小瘪三,甚至不怕手指灼痛,将未燃尽的煤块也小心捡起!连那些运煤的苦力都惊呆了!

但是,疾病还是在蔓延。没有药品,甚至连蚊帐也是重病号才享有的专利。在白丽诗母亲的日记里,清楚地记载着一个个死去邻居的名字。疟疾肆虐。白丽诗的哥哥迪克在医院里躺了好几个月。一次,一位难友送了半碗牛奶给迪克,白丽诗在送去的路上忍不住啜了一小口这久违的美味,为此好长时间她对哥哥都有负罪感。

不过,连白丽诗都承认,今天看来,他们在集中营受到的种种“苦难”,与上海当时的广大劳苦大众相比,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3 集中营的“校园”

集中营里多的是外交官、跨国企业老板、专业人士,他们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们在这里虚度光阴。战争是暂时的,和平的一天一定会来。因此,在父母们的关注下,即使在集中营内,孩子们的大部分时间仍是学习。

集中营内关押着很多在上海各教会名校任教的外籍教师,他们对教学有丰富的经验。于是,一所具备一流师资人才的高质量的、可以讲是当时上海最优秀的学校,在集中营内成立了,取名为龙华公学。这些侨民还特别为学校设计了一个校徽。那是一个盾形造型,一面是龙华塔图案,另一面是交缠在一起的龙和花卉,以显示汉字“龙华”的意思。

初时,这些小难童们集中在食堂里上课,每个班级分布在一个角落。听来有点像从前中国的农村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在一个教室内。不久,另一幢用铁丝网将其与集中营主楼隔开的楼也并进营地,难友们幽默地称其为“新领地”。于是,学校可以宽敞点了。白丽诗的父母本来就是教师,所以他们在担当了集中营内繁重的劳动之余,又义不容辞地在龙华公学做义务教师。

于是,在大人们的努力争取下,在集中营的日子里,这些孩子们没有荒废学业,而且还有一个相对正常的“校园生活”。白丽诗回忆她们女孩子们当年还成立了一个女童自卫队,还争取到在集中营外支帐篷露宿了一个晚上。对长年关押在集中营里的女孩子们,这一晚,是何等珍贵难忘,起码可以享受到一个晚上集中营外的没有铁丝网的自由!

龙华公学还有运动会。白丽诗因为个头矮,还是左撇子加近视眼,很遗憾不能参加运动会。当哥哥与同伴们比赛足球时,她就起劲地做拉拉队员。

集中营内的学校,并不因为是非常时期处于非常地点而显松垮和马虎。整个龙华公学执行的是英式教学体制,所以,一样也有寒暑假。暑假期间,孩子们也有指定的活。白丽诗的活儿是放鹅。每天,她将鹅群赶到铁丝网后一小片草地上。在那里,白丽诗开始了她的一些人生启蒙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