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压迫就有反抗。特别是战场上押来的战俘,日军对其最苛刻,所以他们反抗也最激烈。一次点名时,日军不仅对他们任意打骂,还用刺刀在战俘的胸前戳戳点点,有位战俘当场骂了一句,就被一个日本兵一刺刀捅死。战俘们义愤填膺,立即把在场的日本兵团团围住,要杀人者偿命。日军怕把事情闹大,最后答应买棺木厚葬死者。还有一次傍晚交班时,一批劳工干了一天活,正准备下班,日本监工却挥刀阻拦,让劳工连夜装船,天亮前必须把船装满。一位青年劳工与其评理,竟被监工用刀砍死,劳工愤怒至极,挥起扁担追打监工,一直追到矿山事务所。矿山事务所见劳工愈聚愈多,无法收场,只好让凶手给死者灵柩下跪请罪,并给予抚恤。
面对日军和日铁对广大战俘劳工的虐待和残害,战俘劳工中一些有志之士,还和当地的游击队秘密联系,几次里应外合,引领游击队袭击日军,炸毁设备,破坏矿山,给敌人造成了很大损失。
6 衡阳保卫战的“投降者”
江南各省,一直是国民党正面战场和新四军敌后战场的交叉地带。同华北地区不一样,侵华日军在这里留下的主要不是集中营遗址,而是数不尽的屠杀战俘的惨案遗址。从南京大屠杀开始,在战场上屠杀战俘就没有停止,只是规模大小不一样而已。
1943年5月,国民党第七十三军与日军奋战三天三夜,撤退时遭遇日军两路合围,五千官兵尽管放下武器,还是遭到日军虐杀。日军制造了湖南省历史上三万军民被残害的厂窖惨案。而1944年8月,衡阳保卫战后,尽管守军宣布投降,同样遭到日军的虐杀。
第二次长沙会战后,日军兵分三路扑向衡阳。五个师团的十万日军大兵压境,衡阳城中国守军第十军,只有一万七千五百人。兵力悬殊,结局已定。蒋介石要求军长方先觉防守十到十五天,方先觉率全军官兵却坚守了四十七天,于是中国抗战史上亦有了著名的衡阳保卫战。
这场战役非常惨烈,日军四面攻城,守军浴血抵抗。当衡阳最后失守时,日军伤亡达两万人,中国守军也牺牲一万六千人,仅剩的一千五百人许多也负伤,陷入弹尽粮绝、重重包围之中。据说,当时守军只剩两发炮弹,军师长的副官、参谋、警卫人员都补充到作战第一线。
突围,伤员太多,弹药缺少;坚守,伤亡殆尽,无兵可遣;投降,违背军人职责,丧失国格。方先觉召集部下商议对策,众说不一,议无结果。方先觉痛苦万分,愤然自杀,被部下拦住。这时,三十师一个团的残部停止战斗,与日军单独讲和,衡阳面临城破之险。为了保全部下千余生命,也为了避免日军因伤亡惨重报复屠城,8月8日,方先觉根据部下建议,来到日军司令部,会见日军司令官横山勇,进行谈判,提出了停火缴械的七项条件,要求日军不杀害俘虏,给受伤官兵以人道待遇。日军已经领教了第十军的顽强,担心继续打下去,中国守军会拼个鱼死网破,虽未答应守军的条件,但同意守军投降后改为“先和军”,参加日本的“东亚圣战”。
陆军第七十四军炮兵团在衡阳包围战中配合第十军作战,该团第二营营部上尉观测员关启宇曾参加了两次长沙会战,衡阳失守后被日军俘虏当苦役。他亲历了惨烈的会战,目睹了城陷的混乱,遭遇了被俘的灾难。正是他的回忆使我们了解到当时的情景。
8月8日上午十时,衡阳全城陷落。下午五时,中国军队的数架运输机却在战斗机掩护下,投下几十包急运的炮弹。9日上午八时,中国军队的轰炸机又在战斗机掩护下,飞临衡阳上空,投下大量重磅炸弹。没有炸着日军攻城部队,却炸死许多不能行动的守军重伤员。
日军占领后,野战医院的轻重伤员,不但不给治疗,连食物也断绝供应。致使成百上千的伤病员死于非命。医院的铺板上,病饿而死的伤员死后还躺在那里。每个院落里都是尸骨无数,惨不忍睹。当时的衡阳,尸横全城,臭气熏天,群蝇飞舞。
作战部队的官兵也建制混乱,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有的官兵作战被俘,有的官兵负伤被虏,有的官兵奉命交械,但不管什么情况,都被日军押进几个临时俘虏收容地,一边给日军服苦役,一边等待着改编。
日军出于报复,对俘虏随意屠杀。人们惊恐不安,各想对策,设法逃离。有的趁夜晚日军看守疏忽,三五成群扎木排,从湘江顺流而下。有的趁天黑敌人管理不严,数人结伙顺铁路南逃。六名外逃战俘被日军抓获,一个鬼子让他们排成纵队,前后对正。另一个鬼子面带笑容,当头举枪,一声响,前四名和第六名同时倒下,鬼子已知第五、六名未中弹,又补发两枪。鬼子仍不放心,又用木棒在每人头上重击一棍。夜里,未中弹的第四名苏醒过来才悟出,原来鬼子拿他们六人作试验,看一枪能穿透几个人,并连夜摸回临时收容地。
野炮营营长陈布新与特务营战俘十几人,在北门外割稻子,干杂活,动作稍慢,日军非打即骂。陈布新等人拂晓逃跑被抓获,鬼子当场就将他们刺死。割稻子的战俘有人患病拉肚子,日军硬说他们得了霍力拉(即霍乱),将他们分别关进两所木板房里,钉死门窗,浇上煤油点燃,将十几个战俘活活烧死。
9月初,日军前后集中两批俘虏各数百人,由东西两面对修江东岸机场,主要是填平跑道炸弹坑。战俘们每天天不亮出工,天黑了才收工。每天只给两餐稀饭。不少人累倒病死,鬼子则将其一律投入湘江。机场修好后,战俘们又被押到别处服苦役,既无固定编队,住地也随时变动。
11月15日,战俘们到机场集合整队,日军给他们分发印有“先和”两字标志符号,并要求立即佩戴。第十军的战俘算是进行了改编,变成了协助日军的“先和军”。当天上午10点,一架日机降落,走出一群身背照相机的记者,特意为佩戴符号的战俘们照相,并拿去登报发表。
但没过几天,突然一群日军手握长枪,包围了“先和军”驻地,并立即收缴官兵身上的“先和军”符号。同时,收缴了给师级军官佩发的战刀,并将所有战俘押入了东洲集中营。后来人们才知道是因为第十军军长方先觉逃跑了。
原来,方先觉被迫投降后,日军对他并不信任。开始,方先觉的军部设在衡阳一个天主教堂里,日军对其严密监视。方先觉一面支应着日军对部队的改编,一面暗示和纵容部下设法逃跑。三个月后,也就是在部队刚刚改编之后,他在当地民众和军统特务的帮助下,逃出衡阳,返回陪都重庆。当时的《大公报》发表社论《向方先觉将军欢呼》。蒋介石不久任命他为青年军二〇六师师长。妻子周蕴华见到丈夫后说道:“对得起良心也就是了,我们该回家了。”
东洲,位于衡阳城黄茶岭东侧,是湘江中的小岛,四面环水,岛上战前有所中学,叫船山中学,以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王夫之(衡阳人,称船山先生)的名号为校名。因为是岛,逃走比较困难,所以日军将这里作为战俘集中营,不仅把基层官兵押到这里,并且把和方先觉关在一起的师团军官,也从城内的天主教堂押到这里。
方先觉的逃走使敌人恼羞成怒,对战俘不再按改编的伪军对待,而成了真正的阶下囚,成了被奴役的战俘劳工。关进东洲集中营的第二天,日军就把全体战俘驱赶在大门外集合训话。两个鬼子站在凳子上,一个高声狂喊,一个随时翻译,发泄对方先觉的不满,明确集中营的纪律,规定不许出南北大门,不准大声喧哗等等。最后,日本军官气势汹汹地宣布:“大日本军部命令,尔等必须执行,否则死啦死啦的!”
新的集中营生活开始了,日军连战俘的吃饭问题都不给解决。每天早晨每人发一碗稻谷,用砖头搓掉谷皮当口粮,有时两三天才发一次。一碗稻谷搓不到半碗糙米,连粥也熬不成,只是几碗稀汤。集中营没有集体伙房,战俘们找来瓦盆、砂锅、破铁锅、罐头盒等做炊具,拆下房子上的旧木料当柴烧。战俘们个个都饿得骨瘦如柴,头晕眼花。有人饿得起不来,有人拉肚子,日军查出来说是得了霍力拉,一律投入江中。有的战俘喊着:“我还活着,我没有病!”残暴的鬼子根本不管,照旧往江中扔。俘虏饿急了,夜里偷出豁口,摸入南部菜地,鬼子哨兵一旦发现,立即射杀。后来因为日军的兵站等地要苦力干活,集中营的战俘编成劳工队押出去服苦役,才使战俘们没有饿死在集中营内,而第十军的军官仍然押在营内。
1945年5月,第十军的两位师长容有略、葛先才从集中营逃走。至此,战俘营的将领们已全部跑光。日军当局异常愤恨,审问与其关在一块的战俘,大家都说不知道。于是,为了泄愤,日军便拉出十几个战俘绑到野外,让日军小队当活靶射击,死者全身穿孔,残酷至极。但镇压并没有把战俘们吓倒,不少战俘还是趁外出劳动逃出了集中营。战俘关启宇就是趁到兵站劳动,逃离衡阳城,参加游击队的。而剩下的战俘直到日本投降,才被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