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平沦陷时的战俘营
1937年7月7日,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是一个值得永远记住的日子。它既是日本开始全面侵华的日子,又是中国人民开始全面抗战的日子。
这天夜里,驻北平丰台的日军在卢沟桥北侧进行夜间训练时,借口有人“非法射击”,并“丢失士兵”,而要进宛平城搜查。在得不到中国守军的允许时,便向卢沟桥和宛平城发动炮火袭击。守卫卢沟桥和宛平城的二十九军官兵,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奋起还击。从此,开始了一场长达八年的中日全面战争。
但是,由于国民政府要人和二十九军主官的和平幻想和妥协退让,使中国军队丧失了反击日军的时机,使日本军队做好了全面侵华的准备。7月27日,日军向中国守军的驻地通州、团河、南苑发起总攻击。
在南苑军营,中国军队七千余人以营房和村庄为掩体,顽强抵抗日军进攻,伤亡官兵达五千余人,副军长佟麟阁、师长赵登禹和军训团的许多年轻学员先后阵亡。
28日夜,宋哲元奉命率领二十九军撤离北平,临时委任张自忠代理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北平绥靖主任兼北平市长,与日军周旋,并留下独立三十九旅阮玄武部和独立第二十七旅石振纲部改编保安队守卫北平,维持治安。没想到这两个旅的官兵却落入了日军的魔掌,尽管有的冲出了突围,但不少官兵还是成了日军的俘虏。
独立三十九旅当时驻守北苑和通县,7月29日,张自忠还把该旅旅长阮玄武叫到城里,商谈了留守防卫事宜。但阮玄武贪生怕死,7月30日派参谋长张禄卿为代表,同日军谈判改编。7月31日,该旅六千官兵被日军解除武装。
独立第二十七旅当时防守北平,该旅六七九团曾在广安门给日军以重大打击。7月29日,日本顾问中岛到该旅谈判改编保安队之事,讲话中却追问广安门事件的部队主官,引起广大官兵义愤和抗议。该旅官兵不愿意当汉奸,遂决定突围赴察哈尔,与二十九军的一四三师刘汝明部会合。8月1日,该旅两个建制团从德胜门突围,在马房和清河机场遭日军伏击,三面受敌,部队被打散,旅长石振纲脱离部队,六七九团团长刘汝珍继任旅长,率领残部,边打边撤,才到达察哈尔。这次突围中该旅伤亡和失踪官兵达一千二百余人,失踪人员多数都被日军俘虏。据日军作战周报第四十三号统计,从7月7日到8月3日,日军在平津地区作战,在南苑、西苑、北苑、通州等地解除武装和俘虏中国军人八千三百余人。
北平城东的通州,原是伪冀东自治政府所在地。隶属伪政权的冀东保安队,其中第一、第二两个总队的总队长张庆余、张砚田,是原国民党军第五十一军的团长。他们虽被日伪政权改编,但一直与国民政府和二十九军保持联系,而且准备适当时机举行武装起义。
7月27日,日军对北平城的二十九军发动总攻,当日攻占了通州和团河的二十九军的营地。28日,双方又在南苑展开激战。总队长张庆余、张砚田趁通州日军兵力空虚,于28日午夜通电全国,举行起义,歼灭了通州日本的军、警、宪、特七百余人,击毙了日本特务机关长细木繁,活捉了大汉奸殷汝耕。日军知道后恼羞成怒,一面派部队增援,一面派飞机轰炸。冀东保安队无法在通州停留,于29日夜晚向北平撤退,到北平城下,才知二十九军已撤向保定。在通过北郊向门头沟转移途中,遭日军包围,冀东保安队孤军奋战,四面受敌,等起义部队到达保定,与二十九军会合时,两个总队一万多人的起义部队,仅剩下四千余人。另外,分散在天津、冀东一带,没有参加起义的三个总队万余人,也失去日军的信任,先后被日军解除武装。
日军攻占北平城后,又在城区和郊县搜查二十九军和冀东保安队官兵,并对其大加残害。据孙□工回忆,日军进入北平后,他被抓进拘留所,看到日本宪兵审讯八个被搜查出来的保安队士兵。日本宪兵用烧红的铁丝穿过保安队士兵的嘴巴,割去他们的鼻子、耳朵,割断前胸的肋骨,还在小腿肚子上割几道缝。有的被活活折磨至死。
初步估算,平津沦陷后,被日军俘虏和解除武装的中国官兵及保安队员约两万余人。日军当时在南苑、西苑、北苑、通州、丰台等地的二十九军兵营和冀东保安队兵营,设立了临时战俘收容所,除直接送去当劳工外,其余战俘大多数都押到北平的西苑兵营进行集训。
北平集中营就是坐落在皇家园林颐和园的东侧的西苑兵营。这里原来是清朝御林军的兵营,后来变为吴佩孚的兵营、国民党中央军的兵营。二十九军进驻北平后,抗日最坚决的三十七师师部就驻守在这里。该营区除有宽敞的练兵场外,还有四座排列整齐的营院,每个营院都有十余栋坚固的二层小楼。日军占领北平后,也把这里作为日军的兵营,驻以重兵,同时把其中东北角一处营院作为关押战俘的集中营。
因为日军刚刚占领平津,又开始分三路进攻华北,急需大批劳力修路筑桥,兴建军事设施。所以,日军把战俘送往伪满洲国、伪蒙疆充当劳工,在日军的枪刺下服苦役。有的战俘被送去修筑承德到古北口及古北口到通州的铁路;有的被送到张家口、大同等地筑军事工程。还把一些战俘编成伪军,送往张家口配合日军“围剿”抗日军队。因为战俘们有抵触情绪,不愿意去打自己的同胞,日军又把这批战俘送往石景山制铁所充当劳工。同时还把大批被解除武装的冀东保安队战俘送往吉林丰满水电站,在冰天雪地里饥寒交迫地挖沙挑石,多数人客死他乡。留在北平建营房、修工事服苦役的战俘,大都住在西苑集中营。
2 北平特别甦生队
北平集中营直属华北方面军(代号甲字1400部队)参谋二科直接管理。据幸存战俘回忆,这里曾用过“北平第一收容所”“北平特别甦生队”“北平西苑甦生队”“华北派遣军俘虏收容所”等名称。据日本战犯上村喜赖交代,日军占领平津后,北平、天津地区的野战司令部没有自己的前线临时俘虏营,所以前线的俘虏都送到西苑。它既收容华北方面军直属部队前线作战的俘虏,满足北平日本军政机关使用劳工的需要,同时也承担一些战俘中转的任务。太原、石家庄等地集中营的战俘容纳不下时,也整批地转送到这里,经过一段集训后再送往各地当劳工。集中营建立后,经常关押的战俘在三千人左右,1941年5月,中条山战役后,战俘人数增加到九千人。日军占领的八年时间里,西苑集中营和早期南苑、北苑、通州、丰台等地的临时俘虏收容所,关押中国战俘的人数,最少在五万以上。
北平集中营大门朝南,南北长,东西宽。迎着大门是一条宽阔的大路,路的最北面是主楼,大路东西两侧,各建有五栋坚固的两层楼房,楼的外侧建有数间公共茅厕。楼房的东面有个大操场。四周筑有高高的围墙,围墙上架有铁蒺藜和电网,四角的岗楼上有日本兵站岗。围墙外边有铁丝网、电网,还有五尺宽的水沟。水沟外面是马路,昼夜有日军巡逻。集中营的大门两边有两个岗楼,驻有日军一个班,控制电网的总闸,就设在门口日军值班室。北平集中营北面的主楼,住着日军管理人员和日军小队。东西两侧的楼房住战俘劳工,楼下还有医务室、病号室、隔离室、太平间等。院内每天都有手提军刀、端着枪刺的日军监视着每一栋牢房。
集中营除日军管理人员外,还采用俘虏管俘虏的办法,让国民党中央军被俘人员管理共产党八路军被俘人员。整个集中营为一个总队,由一个国民党被俘军官担任总队长。总队下设几个大队,大队下设若干中队,每中队设若干班,每班约五十人。大队、中队根据集中营关押的人数而定,据说1941年至1942年关押战俘较多时,设的大队比较多;1943年至1944年,一般只设三个大队。大队、中队各设有队长、副队长,班设有班长。每当外送劳工外出服役时,再另行编设大、中、小队。
总队部下设几个办公室。事务室:负责全部被俘人员的伙食和物资管理,下设有一个炊事房、一个理发班、一个仓库。审查室:负责对来往人员的登记审查、监督、维持秩序。医务所:也叫医院,名义上为病人看病,但缺医少药,进去看病的人,很少能活着出来。文化室:是临时组成的歌咏队、话剧组,演完后就解散。另外还有一个警备队和一个特殊情况班(特情班)。警备队由一百多名国民党军队的战俘组成,负责人是国民党的一个团长。他们身穿黑制服,手持木警棍,专门虐待战俘劳工。特殊情况班的人员,是由各地送来时就指定的,情况不详。
战俘劳工一般是一个大班住一间屋子,三十平方米的屋子,关押五十多人,有的大房间竟关押一百多人。有的屋里有铺板,有的屋里睡地板,上面铺张破席片,再发给一块破毯子盖。有时发给战俘劳工的破毯子小得根本没法盖。破毯子也不知被多少人用过,又黑又臭,稍用力一拉就掉下一块。战俘劳工们只好从毯子上抽几根线,把几块碎毯子连在一起;有的用柳条穿在一块,几个人共同盖。有的地上铺些乱草,草中跳蚤成堆,加之衣被、毯子长年不洗,衣服和被子上的虱子多得没法处理,只好用席棍绑成小扫帚往下扫,扫成堆再用脚将虱子踩死。由于关押的人太多,所以牢房里拥挤不堪,十分肮脏。牢房里老鼠又多又大,到处乱窜,每天晚上成群结队地出来,咬伤睡着了的战俘劳工,咬掉死亡劳工的鼻子、耳朵。因为房子破旧阴暗潮湿,多数人都患有疥疮等皮肤病。夏天,室内闷热,空气混浊酸臭;冬天,不生炉火,刺骨寒冷。
有些战俘劳工是夏天穿着单衣被抓被俘的,在集中营待到冬天,单衣破烂不堪,又不给发棉衣,只好光着脚丫,身上围着麻袋片、破草席,或者往身上缠草绳子御寒。身上无衣,腹内无食,很多人在睡觉中被冻死。因为天冷,晚上睡觉时,战俘们两三个人搭伴儿挤在一块睡。睡觉时人还是好好的,可是越睡越凉,用手一推同伴,人已经死了。有的一个班在一个冬天竟被冻死近半。病栋的尸体塞满了,只好将尸体码在病栋门外,趁黄昏或清晨用车拉出去埋掉。
集中营每日两餐,外出干活者加一餐。每人每餐一小碗小米饭或高粱米饭。每当开饭时,由各班派人用木箱子到厨房把饭抬回来。木箱子如同喂牲口的木槽,夏天还好说,冬天饭抬回来常常是凉的。有的战俘劳工有个破碗,有的没碗只能用衣服兜,用手抓着吃。胡云泽回忆:
一天两顿高粱米饭,清早起来,一个中队派四个人抬个木牛槽去领饭,等到小晌午才能领回来,中午饭要到太阳快落才领回来。吃饭吃不饱,一些战俘劳工饥饿难耐,就趁外出干活时,挖白菜根和野菜吃。有的饿极了捉老鼠烧着吃。一些人因为吃有毒的野菜吃得嘴唇发木、浑身发肿,被敌人发现还要遭一顿毒打。北平集中营唯一的好处是院子里有条沟,山上的泉水可以流进沟里。另外还有一口井,战俘劳工们渴了,可以偷偷到井边和水沟里饮水。
田瑞生回忆:
一天两顿,每顿饭就用勺子盛一小撮,一天的饭加起来也就半碗。小米是发霉的,高粱米是带壳的。特别是高粱米,吃多了上火流鼻血,不少人患了这种病,因流血过多而把身体流垮了。有的吃了高粱米又喝冷水,因而肚子发胀被胀死。
战俘们饿得面黄肌瘦,每天还要到市区、城郊服苦役,建仓库、筑工事、修公路,几乎每天都要干十几个小时。有时到附近的日本兵营做劳役,有时被押去给日军修筑军事工事。据温南文回忆:
我们这批战俘到先农坛南城墙下挖过洞,也到德胜门内喇嘛庙北城墙下挖过洞,还为日军修建过汽油库、弹药库。每天从早到晚,要劳动十几个小时,拼命地做些挖土方、打洞、运料的活,吃不饱,再加上患病,全身虚肿无力。监工人员见谁不使劲干,就棍打脚踢,有的人被打得再也没有爬起来。
晋察冀三分区定北县特别区区长刘尚仁,患有严重的疾病,但也得去做苦役。在先农坛挖土时,他病得动不了,鬼子不但不给治病,反而把他扔到俘虏住的席棚外边。刘尚仁的耳鼻口眼全部生了蛆,最后惨死在那里,被埋在南城城墙下。
到后期,停止向外输送劳工,外出劳动减少时,又给劳工发苍蝇拍,打苍蝇,每天规定任务,把打死的苍蝇按数上交,交不够数不让吃饭。
3 电网里的罪恶
北平集中营院内的高墙上堂而皇之地写着“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中日一家,和睦亲善”“皇军优待俘虏”等大幅汉字标语,但日军对待手无寸铁的中国战俘却视如草芥,随意打骂,任意折磨。
战俘被押进北平集中营,首先要点名登记,编号编班。点名时,日军让战俘站成一排,一边点名,一边用木棍敲战俘劳工的脑袋。有的被砸得头破血流,有的被当场打昏在地。接着还由日军带领警备队搜身,搜出的钱财和物品都进了日伪人员的腰包。接着让俘虏脱下身上穿的衣服,换上集中营发的旧衣服。如果战俘私藏钱物没有上交,在搜身和换衣时被发现,就要挨一顿毒打。
吴俊发家住河北霸县南孟镇,祖祖辈辈是庄稼人。1943年阴历八月十四,日军到南孟一带“扫荡”,首先制造了“姜家营惨案”,使姜家营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无人村;接着又杀气腾腾地包围了南孟村。不满十八岁的吴俊发和本村的一批年轻人,作为八路嫌疑犯被日本鬼子抓住,用一条绳子拴住,押到日军的汽车上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