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他们就被拉到了北平西苑集中营。日本兵端着带刺刀的长枪驱赶着这些用绳子系在一起的庄稼人,像赶牲口一样把他们赶进了岗哨林立、插着“膏药旗”的集中营大院。日本兵用皮鞭和棍棒先把他们都赶到一起。一个老鬼子走过来,开始对他们训话:“说,谁是八路?皇军优待,放他从这墙上爬出去。”有两个鬼子立刻抬来一个梯子搭在墙上。在场的中国人谁也不会相信日本人会发善心,大家都不说话。
有个身材粗壮的小伙子被日本军官拉出了人群,老鬼子示意他可以上梯子往墙外爬回家。小伙子不知道日本人安的什么心,所以不敢爬梯子。这时,又走过来两个日本兵,用刺刀逼着小伙子必须上梯子。
小伙子提心吊胆地蹬上梯子爬上高墙,两名鬼子兵突然撤走了梯子。小伙子怕从墙上摔下来,本能地抓住了墙上的铁丝网,只听一声惨叫,小伙子立刻就挂在了铁丝网上,粗壮的身体马上被烧得抽缩成一团。这些只知道使用油灯照明的庄稼人,哪里知道电的厉害。原来高墙上的铁丝网是防止越狱的高压电网!
“说!谁是八路?谁通八路?”老鬼子高声吼起来:“你们不说,那就统统都是八猴子!”老鬼子的话刚说完,立刻冲上来一群日本兵,挥舞着皮鞭和木棒,劈头盖脸朝这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一阵毒打,当时就打死了好几个人!日本兵的兽性发作完之后,把这些伤痕累累的百姓编队、分班,押进了牢房。
集中营每天都要点名出操,点名要用日语报号。一些战俘劳工因记不住自己的日语号码,又听不懂日本话,一时答不上来,常常被如狼似虎的日军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打耳光。有的被打得口鼻出血,有的被打倒在地,还被日军用皮靴乱踢。
日军规定战俘劳工在室内不准说话,不准交头接耳,大小便也要向警备队报告。否则,便被诬指为企图暴动越狱,轻则毒打,重则丧命。一个劳工想爬墙逃跑,被日军发现,当着全体俘虏的面,让新调来的日本兵用刺刀穿心捅死。两个俘虏用小铁桶在屋里烧开水,被日军发现,也被当即砍死。一位老人不知什么原因被日本兵打得死去活来,最后又被扒光衣裳,捆绑着塞进一个钉满铁钉的破木桶中,木桶里全是长长的钉子尖。日本兵还用钉子把木桶钉上盖,然后把木桶放倒,几个日本兵轮流用脚踹。随着木桶在地上来回滚动,桶中传出老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日军折磨战俘劳工的刑罚很多,如灌辣椒水、灌煤油、倒挂活人、压杠子、电刑、火烫、砍头、开膛、喂狗、活埋等。
集中营设有病栋,战俘劳工患病被日军发现,都要被抬进去,但抬进去后,不给医药也不治疗,甚至连稀粥也不再供给,如果没有难友帮助,只能在里面等死。所以战俘劳工病了,只能挺着,不敢让日本人知道,不少人冻死,饿死,病死。
因营养不良,一度集中营百分之八十的战俘劳工患上传染病。普遍患有浮肿,个个脸色发青发黄,有的眼皮肿得睁不开,身上用手指一压一个坑。有的头肿得像笆斗,脚肿得穿不上鞋。不但得不到治疗,不少人还被活活折磨死。一个战俘劳工发高烧被日军发现,说是要给他退烧治病,却把这个战俘劳工五花大绑,拖出牢房,强迫其跪在雪地上,往他身上堆雪,只给露出一个脑袋。一会的工夫,这个战俘劳工便不声不响地被冻死了。
北平集中营每天都死很多人,少则十几个,多则几十个。各个牢房里每天都往外抬死人,有病死的,有饿死的,大部分都是被日本人折磨死的……
战俘劳工死后,先送到楼下太平间,然后由抬尸班用“活底棺材”抬,或用板车往外拉,送到集中营北边二里多地外一个树林中的“万人坑”埋掉。抬尸体的几个人一班,“活底棺材”一次可装几具尸体,抬到坑边,把棺材的活底一抽,尸体便自动掉下去,然后把棺材抬回来下次再用。
1944年夏天,北平集中营发生霍乱,死人很多,用棺材抬不过来,就用席子一卷,用绳子在两头一捆就抬出去。因为战俘劳工饿得没力气,两个人抬一具尸体都抬不动,只好插上两根杠子,由四个人抬出去埋掉。一个大坑填满后,人们再在旁边挖坑掩埋,这里到底埋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每到冬天,天寒地冻,挖坑费劲,就把战俘劳工的尸体扔在荒郊野地里,引来许多野狗分食。由于经常吃死人,野狗见了活人也追着咬。
4 从门头沟到西苑
北平集中营除西苑外,在门头沟还有临时的战俘劳工营。八路军战俘武心田就是从石家庄集中营转到门头沟战俘劳工营,又转到西苑甦生队的。
武心田原来在八路军一二九师新九旅二十五团,1942年11月,在河北省新河县辛风头村战斗中负伤被俘,当时只有十六岁。后经新河县监狱转送到石家庄集中营,关押了三个月。1943年2月,他和一千三百名难友,被敌人编成一支劳工队,押往火车站,上了闷罐车,向北开去。第二天早晨下火车,看到车站的牌子,才知道是到了北平西山的门头沟。
他们走进一个大山沟,进了由铁丝网、电网圈起来的大院子。这里,搭了一排排长桶形的席棚,每个席棚东西有几十米长,席棚里中间是人行道,两边铺着薄薄一层枯草,一个席棚住百十人。日军给他们每人发一条薄薄的灰棉毯,晚上,寒风呼啸,战俘劳工们冻得蜷缩在毯子里,挤在一起。第二天早上醒来,往外一看,漫山遍野都白了,原来是下了一场小雪。
在门头沟,他们干的活是挖山洞,石洞子要挖三米宽,两米高,十多米深。他们住的山坡四周安了电网,日本兵在电网拐弯的地方的席棚里站岗。
因为吃不饱、干活累,战俘劳工逃跑的事不断发生。尽管敌人对逃跑的战俘劳工非杀即砍,但是仍然无法阻挡战俘劳工逃跑。一天,一个战俘劳工逃跑被日军抓住了。日军让全体战俘劳工集合起来,面向着铁丝网外边看着。那个战俘劳工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面朝东而站。他前面,五个日本兵排成一行,举枪对着他。那位战俘劳工挺胸昂头,正气凛然,毫无惧色。日军小头目一声令下,五名日本兵一齐射击。一排枪响,那位难友倒了下去。敌人企图用这种疯狂残杀阻止战俘劳工逃跑,但是,战俘劳工们所想的、议论的话题,仍然是怎样和敌人斗争,怎样冲出牢笼,怎样逃脱奴役和死亡,怎样重回部队。
一天夜里,睡得死死的武心田被招呼起来,几个日本兵走过来,挨个摸每个战俘劳工的前胸。折腾了好一阵子,日本兵才走。事后他才听说,原来有一个难友逃跑,钻到铁丝网下,正要从电网下钻出去,被站岗的敌人发现了。电网四周有灯光照射,但灯光不太明亮。“砰!”敌人开枪了。这位战俘劳工逃跑不成,退回来跑到席棚群里,趁黑天转弯抹角回到自己的席棚,躺下了。敌人追问战俘劳工谁知道,战俘劳工知道的也说不知道。敌人无计可施,猜那个逃跑的战俘劳工一定心跳很快,他们就进席棚把战俘劳工们叫醒,逐个摸难友的前胸。但是,由于战俘劳工们团结一心,由于这位战俘劳工机智沉着,敌人最终也没把他抓住。
这年6月,武心田所在的劳工要被敌人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没料想,这次却遭受了一场大难。6月的门头沟,天气已很热了,下午一点是最热的时刻。他们被押送到门头沟车站,上了一列闷罐车。每节车上人都很挤,一个挨一个坐下,没有一点空地。车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敌人用斧子敲打木头把车门顶上,然后锁上车门。后来才知道敌人是把他们押解到北平集中营。
从门头沟车站到清华园车站,顶多一小时行程,但他们却遭受了一次劫难。这天骄阳似火,他们被关在铸铁皮结构的闷罐车厢里,车厢成了一个大烤炉。战俘劳工们盼着火车快开,但火车停在那里就是不动。车门也不打开,车厢里闷热得喘不过气来。战俘劳工们热得身上汗流如洗,闷得人要窒息。有的人把脸贴在门缝下吸凉风,有的人在呻吟,有的人在沉默,有的人渴得实在不行了,就接自己混浊发黄的尿喝!经过两个来小时,火车才开动。在这场劫难中,战俘劳工们的脸色阴沉、愤懑、哀痛、憔悴,但没有哭泣,没有绝望,有的只是对敌人残酷暴行的无比愤怒!
天快黑时,火车到了清华园车站,他们被押下火车,押进了北平集中营。他们在北平虽然只关押了二十多天,但却经历了、看到了日军许多令人发指的法西斯暴行,看到了战俘们宁死不屈的斗争。
到北平集中营后,他们吃的是带沙子的发了霉的高粱米饭,既吃不饱也没有什么菜。有人看到院子里靠墙边的地方长了一些半尺来高的灰菜,就薅了一些,用水洗一洗吃了充饥。但吃了不大一会儿,大家的嘴唇就肿了,原来这灰菜人吃了是要浮肿的。后来又有人捡来破罐头盒,把灰菜煮一煮吃,才略好一些。有一天,武心田薅灰菜时,往几间南屋的破门窗往里看,发现地上堆了半米多厚的“白骨”。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石膏打成了牛鞅的样子,形状像人从肩到手腕的一只胳膊,石膏有半寸来厚,粗粗的,上面顺着切开了一条口。他很奇怪,便去问在此关了很久的老战俘。后来,从国民党被俘人员那里打听到,原来是集中营的日军用来对付八路军战俘的。他们为了使八路军战俘终身不能再端枪战斗,从而丧失战斗力,竟丧心病狂地把八路军战俘的右臂弯曲成四十五度角,再打上石膏,几个月以后打开时,八路军战俘的胳膊就变成了肘死关节!再也不能端枪打仗了,但也不能用右手劳动了。知道这个情况后,武心田又一次薅灰菜时,来到破屋门附近往屋里看,那些如同白骨一样的石膏模确实都是人的胳膊状,他心中又涌起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憎恨!
5 一八五五部队与炼人炉
日军对战俘迫害很残酷,除了“点名打棍”、刑讯逼供外,还搞医疗试验。有时日军还对战俘劳工进行普遍抽血,一次一个人就抽几百毫升的血。身体本就很虚弱的战俘劳工,抽完血后面色煞白,有的当即瘫倒在地,有的当场跌倒死去。所以,战俘劳工们痛骂医务室是传染疾病的传染室,是吸人血的吸血室。
在集中营院子中间,有一间木头结构的屋子,里面曾躺着一个被敌人折磨的战俘,不知是因为违犯营规被关在这里,还是日军拿他做细菌试验,或是生病不给他治疗,在此关押了很长时间。到后期,不少战俘都从外边看到他脸色苍白,神色憔悴,呼吸微弱,似乎还发烧打颤,两只眼睛长满了苍蝇下的黄蚱(苍蝇的虫卵和排泄物),奄奄一息,惨不忍睹。
除在集中营对战俘进行残害外,北平日军也把战俘送到日军的细菌部队和军队医院进行细菌试验和活体解剖。华北方面军的细菌部队一八五五部队的本部就设在北平天坛的近旁,该部下设三课,第一课负责病理试验,第二课负责菌苗制造,第三课为细菌武器研究所。他们除领导、指挥华北各地日军细菌部队进行细菌武器的试验、生产、作战外,自身也进行武器的试验生产。
特别是第三课,为研制细菌武器,在其地下室设置了庞大的细菌培养室、动物饲养室、苍蝇培养室、跳蚤培养室、疟疾研究所。培养跳蚤、苍蝇及细菌,他们就从集中营的战俘身上抽血;培养细菌需要试验、试用,他们就从集中营拉来战俘进行试验和解剖,观察细菌武器的性能和效果。
一八五五部队第二分遣队的伊藤影明揭露,他曾亲眼看到日军把中国战俘押到一八五五部队第三课进行细菌试验。而同伊藤影明一起工作过的平川喜一则揭露说,1944年夏天,曾连续三天从俘虏所押来十七名战俘到第三课,带来时告诉俘虏是去医院,带去后则戴着手铐投进装设为监狱的房间。俘虏们绝食抗争,日军则给他们注射了一种细菌。注射后没过一天,这些俘虏就死了。死后又拉到第三课解剖,经过解剖,又用卡车拉出去埋掉,再次押运俘虏来做试验。
在西苑战俘营东边不远就是中国赫赫有名的高等学府清华大学,而日本占领后,这里也成了用战俘进行活体解剖的场地。据清华大学的老校工李长禄、徐锡增回忆,1937年10月13日,日军占领清华大学后,先在院内驻军作为兵站,后来又改为伤兵医院。日军伤病需要输血,就从集中营押来战俘捆在屋里木桩上抽血;日本伤兵需要植皮,就将战俘的皮肉割下补日本兵的创伤;日本伤兵需要内脏器官,就把战俘开膛取下内脏器官。无辜的战俘被一辆辆大卡车押进清华园以后丧失了生命,又被送到图书馆后面的专门火炉焚化。
6 吃人的狼狗队
在西苑的南面有个长辛店,是平汉铁路的一个火车站。这里的二七机车厂是当年铁路工人罢工的策源地。日军占领后,却在这里组建了狼狗队。驯养狼狗的部队长官姓加藤,所以对外称加藤部队。加藤手下有驯狗技师吉田和一群驯狗手,负责向华北日军训练、输送供作战用的军犬。
狼狗队设在长辛店铁路工厂的西部,占据九号到二十二号计十四个院子。四周筑有高墙,墙上架有电网,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在空地的北部,盖了上千间狗房,全是一米多高、卧砖垒墙、水泥砸地的排房。一条狗一间,由一个鬼子看管训练。狗的数目,平时有三四百条,最多时不下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