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显然已经无法迈腿走路。于是,每个战俘都被两个日本兵拖着,一直拉到大院的东北角,扔在地上。每个战俘都在顺着腿脚流淌鲜血,因而在他们被拖过的路上,每个人身后都断断续续地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接着,十几个日本兵,端起刺刀,一起向三名战俘身上猛刺起来。他们全身上下,包括面部五官,都被明晃晃的刺刀疯狂地乱戳乱挑,成了真正的血人,就连黑色的头发也被鲜血和泥土染成酱红。战俘以最后的力量在地上剧烈地翻滚着,直到他们的心脏被穿透,才悲惨地停止了颤动。
6 隔离院和地狱坑
肮脏的饭食、恶劣的住宿、恐怖的环境,使不少战俘患病。但患病的俘虏却不敢说自己病了,怕被送进病号房。而只要被送进病号房,就不要想活着出来。日军每天都点名查房,发现躺着起不来的,不能出操劳动的,就强行送入病号房,重病号经常有一两百人。集中营虽然有医疗室,但是有医无药,连一般的病也治不了。每天都要从病号房抬出一些尸体,因此战俘们视病号房为死尸制造厂,闻之色变。幸存者肖平回忆说:
我在集中营里,曾患了一次严重的感冒,实在难以支撑。当日军巡视房间时,周围的难友迅速将我扶起来,坐在他们中间进行掩护。我虽然已毫无力气,但在他们身体的夹靠中,还是坐了起来,从而避免了被日军送进病号房。晚上,我为了出汗治感冒,就让难友们用烂棉毯包住,我闭住气,他们压着我,强迫出汗。就这样才避免了死亡的灾难。
传染病流行时,日军不但不给治疗,还在大院外用席棚子建造所谓的隔离所,病人进了隔离所只有等死。白天晚上都可以听到席棚子里传来的惨叫声。有的战俘并没有病,日军却说他中了毒,强行给注射一种针剂,结果使一个健壮的人立即毙命。有时大量俘虏患重病,集中营的病房容纳不下,他们就被转移出去。说是隔离治疗,实际是集体残害。
原任伪山西省粮食公社职员的日本人织田又藏有以下的回忆:
1941年,我正在日军的山西陆军特务机关担任官员。8月的一天,我接到了机关长植山英武的命令,要我前往集中营将一批重病号移交给省政府看管。
这批重病号,有两百多名。由于恶劣的待遇、繁重的劳动,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体疲惫,不少人还患有传染病,已不能自理和行动。
我找到了省卫生事务所所长宋彻,说这都是敌军的俘虏,好歹有个地方就行了。于是,腾了四间房子,每间可住二十个人的房间住进了五十多人。门已坏,窗户上也没有玻璃。
几十个人挤在一间病房里,不用说伸腿舒腰,就连翻身也很费事。一个个穿着仅有的一件破烂衣服,蓬头垢面。特别是正值炎热的8月,汗流如雨,失禁的大便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卷包出去。一进房间臭气逼人。病魔缠身受着死亡折磨的俘虏们,都怀着一颗无比憎恨的心。
每天的饭食,除了个别轻病号能吃到一顿一般劳动的人能吃到的干饭外(这是因为轻病号还有恢复体力、可以继续奴役他的可能),其他人一天两顿粥。炎热的伏暑,每天也只能喝到一次水。省立医院的森川大夫只是来转了转。
不少病人不见好转,而重症病人却在增加。特别是对一些患有伤寒、痢疾的病人,都被送到另外的一间暗室里,挤在一个土炕上,便无人再来过问。在这个漆黑的世界里,光顾他们的只有死亡。
在这期间,有二十四名病人死亡。他们死后有的用席子一卷扔到南门外的乱冢里,有的则被送到同仁会医院做医学解剖。活下来的,一部分被送到劳工协会强制劳动,其余的又被送回到了太原工程队,继续过着暗无天日的集中营生活。
太原集中营平时一天死一二十人,多时达五六十人,死后都拉到集中营东边的东城墙根埋掉。东城墙西边有一块五百米宽的空地,空地上有十来条大沟,还有一些大坑,坑深有一米多。战俘劳工死后就扔在大沟大坑内。推下尸体后,埋上几锹土就算完事。有的一个坑内埋二三十具尸体,有的一个坑内扔六七十具尸体。幸存者肖平说:
在我去万人坑埋人时,觉得脚底下虚软,用铁锨稍挖一下,就看见有死尸;新拉去的放在上边,因为地下死尸多,很难取到土,盖上二三寸土就算埋了。那死尸坑,就是群鹰叼食、群狗会餐的地方,奇臭使人窒息。只要稍有点人性的人,见到这种场面,都会义愤填膺!
大坑里面,白骨累累,野狗乱窜;大坑周围,老鸦飞落,寻找野狗吃剩的尸骨腐肉。战俘们说这是:“活俘抬死俘,活俘埋死俘,活俘往回走,一群野狗入坑吃死俘。”人们把这些坑叫做地狱坑。
后来这些坑埋满了,没法再埋了,日本人就让把尸体拉到小东门外一百多米远的三口枯井里,井口有五六尺,井深不见底,后来都被尸体填满了。这些坑里、井里到底埋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1942年夏天,集中营有个伪职员,曾拿着一包约有五两重的从死俘嘴里拔下的黄牙壳子,到帽儿巷街当金牙去卖,各商号均因其非金牙而拒收。死俘之多,由此可知。
7 工程队长李滋
在残酷恶劣的环境中,集中营里不屈服的抗日军民同敌人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被俘的共产党员,成立了秘密党支部,组织战俘劳工同敌人进行了各种形式的斗争。
1941年春天,以山西阎锡山部国民兵团团副、少校军官身份被俘的李滋,被押进了太原集中营。但其中共党员和抗日决死队连长的真实身份,日军并不知道。
当李滋被押进这阴森的高墙大院时,看到这里的战俘们穿着各式各样不同颜色的服装,特别是看到其中有穿灰军装的八路军战俘,心中为之一震。突然,他看到一位身着八路军服装的战俘,正用眼睛盯着他。李滋仔细一看,这不是在山西青年抗战决死队的同班学员刘侵霄吗?他怎么也到了这里?
此人正是李滋在决死队集训的同学、八路军晋绥八分区财务科长刘侵霄。1940年12月,日军在交城中庄村“扫荡”时,他因感冒高烧,迟走一步,被日军俘虏。当天审讯时,日军用绳子勒住他的脖子,用枪托打他的头、脸、胸口,昏死过去又用凉水浇醒,还夹起一块烧红的木炭塞进他的衣领里……夜间苏醒后,他感到浑身疼痛无力,特别是脖子火辣辣的疼,顺手一摸,烧烂的衣领、烧烂的肉、烧出的油沾在一起,又粘又滑。
第三天,日军把这批俘虏集中起来,重病号被拉出来推到右边。浑身是血的刘侵霄也被推了过去。突然,一个日本兵,发现他的伤在胳膊上,便上前推了一把,看他走路还可以,就一把将他推到了左边。他刚站稳脚跟,机枪就响了,右边的几十个伤兵战俘被鬼子枪杀了,鲜血流了一地。刘侵霄免遭一死,被送进了太原集中营。
今天听说又送来了晋绥军战俘,他便前来观看,没想到却看到了老同学李滋。两人先是格外一惊,随即亲情油然而生,但在日军面前他们并没有立即说话。后来两人利用上厕所的机会,在厕所的通道旁边悄悄叙述了各自被俘经过,知道了相互的化名和公开的身份。两人又互相叮嘱,注意敌情和内部动摇分子的告密。
因为集中营的日伪管理人员不了解李滋的真实身份,认为他是阎锡山晋绥军军官,反日思想不强,可以利用,不久就让他担任了管理全集中营战俘的工程队队长。这样,李滋就有了广泛接触战俘的便利条件,从中他陆续了解到十几个未暴露党员身份的战俘。
刘侵霄和李滋想起党章里的规定:在最艰苦、最恶劣、没有组织领导的环境中,共产党员要有独立工作的能力。于是他们酝酿建立了一个秘密党支部,支部委员有李滋、刘侵霄、李一夫。确立以刘侵霄为首,重点联系战俘党员,李滋负责日伪管理人员的工作,李一夫年龄较大,主要在幕后参谋。并确定了在集中营中展开斗争的工作方针,使过去自发、盲目的斗争,变成了有领导、有组织的斗争。
秘密党支部成立后,他们积极开展狱中斗争。首先,暗中物色发展对象,壮大支部力量。同时,宣传共产党抗日救国统一战线政策,消除晋绥军被俘官兵对共产党八路军的偏见,团结争取被俘的蒋、阎人员,积极掩护和营救八路军干部战士。他们不但争取了晋绥军的中校医官陈跃庭(被俘后在集中营医务室给战俘劳工看病)、阎锡山委任的县长陈汉英,而且还争取到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集中营内的中国籍翻译陈财。这些人答应了秘密党支部提出的要求:保护八路军同志,创造条件释放归队。同时,秘密党支部也答应他们:抗战胜利后保证他们全家安全,并给安排工作。
原先伙房里尽是国民党战俘,八路军战俘吃饭时经常挨打受气,还只能吃稀的,喝冷水。李滋提出要换人,陈财答应了。于是,小队长、班长、炊事员都换上了八路军战俘。战俘劳工生活状况有了很大改善,挨打受气少了,也能喝上开水了。
8 走出魔窟
日军为欺骗舆论,规定集中营,每过一段时间释放一些重病号。秘密党支部就利用争取到的军医陈跃庭开假病历,再经翻译陈财批准,先后营救了四十多名八路军被俘人员,如八分区电台机要人员郭中楚等。集中营规定,凡第二次被俘入营者,一经发现,一律让狗咬死。晋绥军分区民运科长景涛第一次被营救出去后,不幸在战斗中第二次被俘,又被抓进集中营。李滋等人便为他作掩护,没让敌人发现,并在十天之内,将他营救出去。
到东北和日本当劳工,前途未卜,回到根据地的机会较少,因此,每当往东北和日本送劳工时,他们就尽力让自己的同志躲开。一次,陈财听说要派五百劳工到日本,就提前告诉李滋,秘密党支部立即研究对策。第二天,全体战俘劳工在大院集合点名时,四百多名八路军战俘劳工都根据事前安排站在队伍后几排,而陈财等管理人员却从前面按顺序点了五百名,于是八路军战俘都被留下。他们用这种方法曾两次保护过自己的同志。还有一次,日军要选五十名身强力壮的战俘送到东北进行细菌试验。秘密党支部知道后,就让陈跃庭给二十多个八路军干部写了假病历,使这些人躲了过去。尽量拯救和保存革命力量,在当时的严峻形势下,这样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秘密党支部在做八路军战俘工作的同时,还注意做国民党普通士兵的团结教育工作。在其连排干部中培养了一批穷苦人出身的骨干,启发他们利用各种机会组织暴动哗变,投奔八路军。一次,日军押送一千名战俘劳工到抚顺煤矿,火车未过山海关,战俘劳工中的骨干就组织暴动,使不少人逃离虎口。还有一次,日军押送一千五百名战俘劳工到唐山。途中,在一个车站停车等候,先由几个人嚷着要解手,押解的日伪人员只好解开捆在战俘劳工的绳索。只听一声呼叫,一千多人朝四面散开逃跑,日军只抓回两百多人。不少人回到了根据地。
经过这几次有组织的营救活动,日伪人员对李滋等人的活动有所察觉,并对李滋起了疑心。这时,李滋完全有条件逃走。但他一走,整个集中营的地下工作就得停止,其他人再想撤离就比较困难。李滋认为,多一个人归队,就多一分抗日的力量。于是,他决定先让刘侵霄和其他几位同志归队,然后自己再走。
经过密谋,陈财向日本人提出,自己想雇个战俘给自己去种地。日本人同意了,于是,刘侵霄就以给陈财种地为名批准出狱。走的那天,李滋把刘侵霄送到集中营大门口。刘侵宵终于走出了这个魔窟的大门,他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默默点头向李滋告别。陈财怕路上出事,一直把刘侵霄送出太原城的大南门,送过汾河桥,才挥手惜别。
刘侵霄归队后,向八路军晋绥军区详细汇报了在集中营的工作,后来,集中营的营救工作在一二〇师的敌工部门领导下继续进行。为营救出更多同志,李滋奉上级指示仍坚持着集中营的秘密工作。
9 一场舌战
1941年冬季的一天,有五六辆小汽车开进集中营,在日本人住的院内停下,从车内走出十多名日本军官,其中还有几个人穿着西服,都走进松本大佐的办公室。不一会,日本翻译寺山来到战俘住所,叫走国民党军军官数人;过了一会儿又叫晋绥军军官数人,还叫了几名八路军俘虏。过了约两个多小时,进去的人都出来了。据他们讲,日本人是想了解中国人的抗战情绪。
李滋回到了房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思考,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推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李队长,松本大佐叫你去!”寺山翻译喊道。李滋跟着寺山翻译走进了松本办公室,一眼就看见刚才来的十多名日本军官,其中大部分胸前都戴有参谋带。李滋很快意识到这是日本谋略集团的人员。
松本待李滋坐下后,让寺山翻译给李滋说:“现在日本天皇陛下派来心理作战部人员,了解中国人对抗战的想法。你一定要把中国人的真实心理说出来,不要害怕,有我保证。”说完后,又和那些参谋人员说了一通日本话。随即这些参谋人员提出问题要李滋回答。李滋感到这是一次难得的宣传机会,便一问一答地回答了日方的问题。
问:中国人愿意和平还是愿意抗战呢?
答: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愿意和平,都不愿打仗。我本人和诸位阁下,可能都有同样的感受吧!
翻译译完李滋的话后,他们互相咕嘟了一阵,都记了笔记,又接着开始提问。
问:中国人为什么不求和平,而要抗战呢?
答:中国人求和也求平,而日本人求和却不求平,是有和无平,实际是和而不平,所以中国人势必要起来抗战。
问:你认为和平有出路呢?还是抗战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