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事变后,随着石家庄、太原、济南的沦陷,以国民党为主的正面战场作战在华北宣告结束,代之而起的以共产党为主的敌后游击战。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很快在华北建立了晋绥、晋察冀、晋冀鲁豫、山东等几个大根据地。特别是1940年,八路军在华北发动“百团大战”,歼灭日伪军四万六千人,粉碎了日军在华北苦心构筑的“囚笼”,打击了日本的嚣张气焰,也引起了日军对八路军敌后战场的警惕。于是,日军决定消除八路军这个心腹之患。但因中条山地区还存在着一支十余万人的国民党军,牵制着日军的行动,所以日军决定先发动中条山作战,消灭这支国民党武装。
1941年5月7日下午,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调集日军六个师团三个旅团十余万人,在航空兵的支援下,由东北西三个方向,向中条山地区发起大规模进攻。中国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率主力七个军约十八万人,仓促应战。战况空前惨烈。日军集中优势兵力,首先实施中央突破。激战至8日,占领了垣曲,然后分两路向东西扩张,将中国守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至5月27日会战结束。
中条山会战是战略相持阶段,日本对华北国民党正面战场发动的仅有的一次大规模进攻。据被俘的国民党官兵回忆,国民党军被俘达八万人。而日方的统计说,中国军队被俘三万五千人,遗弃尸体四万二千具。但战俘们都说,这些遗尸并不是作战死的,而是战后日本杀害的。
5月8日,日军中央突破成功,占领了垣曲县城。一支中国军队退到垣曲县的五福涧,准备渡河南撤,在兑山附近被日军包围。于是日军便在兑山脚下开始了残酷的大屠杀。据当地人回忆,碾盘沟变成了杀人的屠场,一条十几里长的山沟,到处都是抗日将士的尸体,臭气熏天,多日不散。在韩堰,日军将数百战俘关在几个窑洞内,逐个拉出来砍头,然后将尸体推到堰下,尸骨堆放数尺之高。在五福涧黄河上游王家滩,中国军队一个营数百人被俘,日军将他们带到黄河边的虎庙岭山头,然后用机枪扫射,全部杀死,尸骨在人迹罕至的山坡上暴露到1958年,因此当地人把这里叫做“死人疙瘩”。
中共中央党校的杨圣清教授,老家在中条山。中条山战役发生时,他正在上小学,虽然因为所住村庄因山高林密,日军当时没有攻进去,但他听到了作战的炮声,目睹了敌机对本村的轰炸。杨圣清从小就听到了中条山会战的许多故事,参加工作后一直收集有关的资料。退休后他又多次到中条山地区考察,于上世纪末,撰写了中条山抗战史略《巍巍中条》,记述了战斗的惨烈,也记录了日军对战俘的残杀。在抗战胜利六十周年时,他又陪同南京电影制片厂的摄制组,再次考察了日军惨杀战俘的杀人现场。
杨圣清告诉记者:1941年5月,一支日军作战部队在这里俘虏了一百名中国战俘,他们把战俘关在这个窑洞里面,用机枪把战俘全部射死,然后,从窑洞顶上推下干柴,点火将尸体烧毁。当时,中国战俘的鲜血,从窑洞里面流到坡底下,长达两百米。六十年后,死难战俘的遗骨还历历在目。
黄河北岸的渡口也是日军杀害中国战俘的屠场。因为日军飞机把黄河两岸的船只炸毁,国民党军找不到渡河工具,便搬来老百姓的衣柜、门板、园木,抱着渡河,有的用裹腿布拧成粗绳牵着过河。有的还没来得及下水,就被赶到的日军杀害。有的游到河中又被敌人的炮火击沉。黄河中的漂尸,塞满河道,数日不绝。中条山战役,如此之多的中国官兵被俘虏和杀害,在华北地区还是第一次。5月28日,蒋介石在《对于中条山战役失败之检讨》中,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抗战中最大之耻辱”。
早在中条山会战前一个月,日本关东军就和华北方面军签订了协议,要求华北日军把“强化治安”作战和向伪满提供劳工结合起来,以解决关东军特别大演习及军需生产和军事工程所需要的劳动力。这就是中条山会战不像南京大屠杀那样,没把八万名战俘全部都杀死,还剩下三万五千名战俘的缘故。
那么,既然关东军和华北方面军已有协议,要把战俘充当特殊工人,为什么中条山战役还杀害那么多战俘呢?在访问了一些战俘幸存者后,我们找到四点原因:第一,虽然关东军和华北方面军签订了协议,但协议不见得能传达到部队基层和每一个士兵。第二,因为战争打得非常激烈,有些日军部队也受到重大伤亡,情绪对立,尽管中国军队放下武器,他们还是不依不饶,对中国战俘进行了报复性地残杀。第三,因为战俘太多,日军疏于管理,不给提供必要的食品、饮水和药品,使中国战俘病饿而死,遭到虐待性地残杀。第四,因为日本需要的是能为其劳动的战俘,而对那些患病受伤的战俘,日军认为他们已经丧失劳动能力,留下来还要提供食品医疗,还要有人管理看押,于是便当场杀害,进行了处理性的残杀。
因为战俘太多,日军又急需劳动力修建作战地域的道路和机场,于是中条山战役还没有结束,日军就在当地的运城、安邑、张店等地建立了几个战俘集中营,名字都叫工程队。日军强迫战俘们修筑从平陆通往运城、夏县、芮城等地的战地公路,在张孝和羊驮寺修建了两个临时飞机场。而大批战俘则被用火车送到太原、临汾、北平、天津等地的集中营,有的还直接送到关东军的筑城部队,修建中苏边界的军事要塞。
4 插翅难飞的囚笼
中条山战役后,集中营一次就押进九千多战俘,人数最多时达一万二千人,住房成了大问题。本来,战俘劳工住的房子就又破又漏,冬天冷,夏天热。如今连这样的房子也没了。人多没地方住,日本人就让战俘盖了两栋大席棚,又在院内搭了许多小帆布棚。一些马架棚子,出口很小,弯腰才能进去,因为一头就杵在地上,在里边站起来都很困难。有的在地上放块木板,有的直接在地上铺点谷草,没有被褥,没有铺盖,只能找块砖头枕着,和衣而睡。一个小屋睡二十多人,连身也翻不过来。晚上睡觉,马桶放在棚子的出口处,要想解手就得摸黑从别人身上走过去。因而,每晚都因有人被踩而发出喊声。因为人多屋小,又放了只马桶,所以里面阴暗潮湿,气味难闻,不少人因此而患病。
太原集中营吃的是豆饼、麦麸、黑豆和掺有沙子的陈米。日方规定每人每月二十斤,但却被日伪管理人员层层克扣。战俘每天两顿饭,每人每天吃不到半斤粮食。而且多是发霉的半生不熟的小米饭和烂菜汤,只有外出劳动时,中间才给加一个小馒头。战俘一般都没有碗筷,有的捡个破罐头盒当饭碗,有的用木棍当筷子。捡不到罐头盒的,有时连一口汤水也喝不上。
而开饭时的场景,更是难以想象:战俘先要排成面对面的两行,饭食盛在一个个的箱子内,由炊事员拉着盛饭的箱子,从两行人的中间走。炊事员边走,人们就赶快伸手去抓饭,有的把饭抓在自带的茶缸内,有的盛到罐头盒里,有的把饭抓在帽子里,也有的用衣襟去包。如果动作慢了没有抓到,或抓撒在地上,那就面临饥饿的威胁……
饭吃不饱,又不给水喝,战俘们饥渴难忍,就趁外出时挖野菜吃,趁下雨天用罐头盒接雨水喝。有一次,四个战俘给日军喂猪,他们饿得难受,就跳进猪圈里捡吃白菜根,结果被日本兵看见,一人当场被打死,两人被打气绝后,过了很久才活过来。
战俘在太原集中营穿的衣服,都是被俘时穿的破衣服,不管你在里边干什么活,住多长时间,都不给换。有的人穿单衣进的集中营,干一夏天活,早已破烂不堪,到了冬天无法御寒,敌人也不管。八路军战俘赵天才身上无衣,肚里无食,冻得全身发抖。在去厕所的路上捡了一个装石灰的草袋,晚上睡觉时,钻在里面挡风寒。不巧来了一个日本兵查房,用刺刀挑开草袋不叫他睡,还把他拉到井口,提起两脚向井里抛。难友们求情也不顶事,生死关头又来了两个鬼子,互相嘀咕一阵,赵天才这才免去一劫。也有一些人因忍受不了敌人的折磨,含恨跳井死去。国民党军的被俘团长王至善就是跳井自杀的。
战俘平时大小便都集中在院子里,苍蝇、蚊子、蛆蛹遍及院内,粪便满了没人淘,下雨天满院子都是粪便。甚至发生过战俘劳工掉进粪池淹死的事情。曾去太原集中营淘过粪的农民李成牛说,集中营的粪坑约有一丈多深,他去淘粪时,经常淘出战俘尸体。短短几个月,他就淘出十四具战俘尸体,其状惨不忍睹。由于集中营条件恶劣,日军派到营内的点名人员,怕臭怕脏,有时戴着大口罩,站在二十米之外的地方,高声喊叫,生怕染上传染病。
战俘在送往外地当劳工之前,先在集中营和太原当地服苦役。日军在营院内修瞭望台时,让战俘往台上背砖,有的战俘因饿得两腿发软,不停地战抖,砖常常从背上掉下来,日军因此曾打死两人。一个战俘身体患病,也没吃上饭,出操时身体打晃,一个日军看到后,不问青黄皂白,上去就是一脚,然后用刺刀将其活活刺死。
在炎热的夏季,集中营就像火炉一样炙烤,但天气的酷热竟也成了日军对“犯规”战俘的天然刑具。有一天,几个战俘在一起随便交谈了几句,被一个日本兵发现了。他发狂地吼叫着,让这几个人出来,走到院中站成一排,然后命令他们,一律仰起头来,睁大眼睛,盯着太阳看!日本兵则坐在休息室里,手拿皮鞭、木棍监视着,并相互笑称这叫“日光浴”。
华北的七月,毒辣的阳光就像烧烫的刀子一样切割着战俘们的肌肤,又像钢针要刺穿战俘们的眼球。他们面部被烤得通红,呼吸急促,嘴唇干裂起泡,脖颈处渗出大滴的汗珠,本就缺水的身体几近虚脱,很快就有人坚持不住摇晃起来。这时日军的皮鞭木棍雨点般地落到他们身上,他们被逼着再次站好,恢复原状。受过此种“日光浴刑法”的郭基羚说,平时无论这些日军高兴与否,经常把惩罚和折磨战俘作为他们取乐的一种方式。
5 吃人恶魔
在战俘集中营里,日军找到了显示自己生杀予夺权力的最好场所。每天都在刷新着人类耻辱史上的纪录。
1941年6、7月间,俘虏营里有个国民党军的团长企图逃跑,不幸被日军发现,抓起来五花大绑捆到院里的电杆上。日军怎样处置他呢?战俘们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在一阵严刑拷打后,几个日本兵好像也打累了,他们盯着眼前这个遍体鳞伤而又挺胸抬头不肯屈服的对抗者,好像在想着更为新鲜的摧残花样。一时间场上陷入了沉静。
果然,没过多久,日本兵就来了灵感。他们悄悄地走上去,在战俘面前站定,然后伸出手去撕战俘前胸的衣服,使这个战俘的胸口裸露出来。一个鬼子右手提着刀,把左手掌摊开,在战俘的左胸上来回摸了几下,找着位置,狞笑着握紧短刀,照准战俘的前胸猛刺进去,鲜血随着惨叫迸发出来,然后他吃力地将刀拔出来,再刺进去……其他几个鬼子也一拥而上。
战俘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荡在集中营,远处传来狼狗的狂吠。战俘的叫声,越来越沙哑,越来越弱。几个鬼子兵的双手和衣服上沾满了鲜血,很快他们从战俘几乎被穿透的胸膛里,掏出了还在跳动着的心脏!他们看上去十分兴奋,个个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当天晚上,这位战俘团长的心,就做了日军的下酒菜!
这只是一个可怕的开始,以后人们注意到,俘虏营里凡是长得胖点的俘虏,常常不知不觉地就不见了。所以,比较胖的俘虏都提心吊胆,怕被这些丧失人性的恶魔残害。
集中营里的日军扮演了人间最丑恶的角色,他们不仅是杀人魔王,还是名副其实的吸血鬼。他们把战俘集中营当成军队医院的血库,不断挑选一些体格健壮的战俘离开集中营,送到第一军医院定期抽血。一次,两次……这些战俘的身体迅速垮掉了,由开始的生龙活虎,变成了面黄肌瘦。不少人就这样被不断抽血而心衰力竭死去了。有时日军也把一些经过多次抽血的人放出去,算是释放,但因身体已经垮掉,能活着走出去的人很少。
1941年,有两百名战俘作为苦力送出去修飞机场。结果有二十多名战俘逃跑,三人被抓回来,其中有一个八路军排长、一个中央军参谋。日军气急败坏地把这三个战俘五花大绑,连拉带拽地拖下汽车,分别绑在两根木头柱子和一根电杆上。这时日军牵来两条半人高的大狼狗。据说这两条狗已被饿了一天,以此增加它们的凶猛。
一到院里,两条狼狗就竖起耳朵,浑身的毛几乎都竖起来,死死盯住被绑在柱子上的三个战俘,低声怪叫着,迫不及待地奋力挣脱着绳索。这时,两个日本兵走到电网门内,对战俘们嚷到:“你们统统地到门口看!”
等战俘们列队来到门口后,日本兵放开两条狼狗。一刹那,凶恶的狼狗吼叫着向三名战俘扑去。狼狗身子直立起来,前爪扒在战俘们的身上,一边狠狠地咬住他们的肩膀、胳膊、大腿,一边拼命地甩着头,战俘们的皮肉被一块块生撕下来,露出白森森的筋骨……
这种撕咬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对所有被迫观看的战俘来说,就像梦魇一般地难熬,仿佛整个时间和空间都停滞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三个难友,逐渐变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但三名战俘仍没被咬死。这时,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的十几名日本兵走上去,把满嘴是血的狼狗牵走,把三名战俘从柱子上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