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女人
天刚擦亮时,女人就醒了。女人一骨碌起床,紧接着去米桶里舀了两大碗米,米洗好放在火炉上时,女人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又从饭锅里舀出一大半米放在一旁。
走出厨房,女人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清晨的风从山谷里吹来,吹在庭院的小柳枝上,吹落了柳枝上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女人坐在板凳上望着那一片枯黄的叶子在风里摇摆着落下地来,起身走上去把那片叶子捡起来,放在手心。女人右手托着叶子匆匆跑进屋,把它夹在一本还散发着油墨香的书里。
天完全亮起来时,女人终于把这几天积累起来的一大盆衣服洗完了。女人把衣服冲洗了几遍,然后细心地把它们晾晒在院子里。衣服不怎么脏,女人却失了神似的冲洗了五六遍。
吃完早饭,女人站在门前张望了一会,又进屋去了。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一声犬吠声从小巷深处传来。女人打开黑白电视机,整个身子凹陷在不远处的椅子里,电视机里三个女人正叽叽喳喳着什么。女人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时电视机里一对情侣正亲吻着。
女人“啪嗒”一声把电视机关了就出门了。女人这是去找小兰玩。到小兰家,却看见门紧闭着。人去哪了?咋天还看见她了呢。女人疑惑着往回走,回到家扛着働头就上山了。
山上静悄悄的,只听见山风呼呼地吹着,从这个角落跑到那个角落。女人锄了一小片杂草,额头上就满是汗水。自从那年动了一次大手术,女人已经好几年没下地了。女人动几下锄头,就望一眼四周。山上就她一个人,此外就是密密麻麻的坟墓,女人不知道村里人都跑哪里去了。女人想着想着就唱起歌来,女人一闲下来就唱歌,女人觉得那是青春的延续。只是女人的声音变了样,歌声在山谷里回荡着,带着一抹苍凉。
捡破烂的老人
晨曦微露,老人就起床了。菜园子里的辣椒还带着露水,老人挑着摘了几只,又挖了棵大白菜。屋子还淹没在黑暗里,老人没拉灯,点了根蜡烛。豆子炒辣椒,大白菜炒肉,这两道菜一会儿的工夫就弄好了。老人把菜端上桌,就着大白菜下饭,夹杂在大白菜里的肉一筷子都没动。豆子炒辣椒,她牙齿咬不动,就一直搁放着。
吃完饭,把菜放在锅里热着,老人就挑着两个竹篮出门了。老人每天都出去捡破烂,这是她的营生。一天下来,少的时候能拿个八块钱,多的时候能拿个十几块钱。
出来大半天了,老人只捡到三双掉了底的鞋。“收破烂了,收破烂!”老人只好扯起嗓子吆喝起来。没人应,只听见风在村里的各个角落四处游荡的声音。老人挑着篮子继续走了几步,发现前面那家人家的院子里摆放着一堆啤酒瓶。老人走上前刚想问有人不,一条黄毛大狗从狗动里窜了出来,敌人似的向老人吠着。老人见了,慌忙离开。
一天下来,老人从这个村穿到隔壁那个村,看见许多人家的门都紧闭着。老人不知道这些人都跑哪里去了。老人只看见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老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黄昏时分,老人把捡到的破烂卖了,得了六块钱。老人匆匆往家赶,回到家,正见两个孙子把锅里热的菜端上来。
大的孙子见了老人,说:“奶奶,我爸刚才打电话来了,说他今天给我们寄了六百块钱。”
满脸疲惫的老人只“哦”了一声。
瞎子和哑巴
十多年前,我的眼睛就瞎了。我睁着眼睛,透过细小的缝隙,也只能模糊地看见外面的世界。我不仅是瞎子,还是聋子,只能听到那么一点点声音。我常常一整天坐在楼顶望着村庄的一举一动。这一望就是几十年,我从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变成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今天我坐在楼上只看见两个人在村里四处跑动着,村头的那个女人,还有那个捡破烂的老人。村头的那个女人叫春娇,我知道她前几年得了重病,现在一整年一整年就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她男人和两个儿子都去外面打工了,只过年回来一次。早上她去找六队的小兰时,我就想告诉她小兰昨天晚上扛着行李出去打工了,可是我说不出话来,谁叫我还是个哑巴呢!
天黑了,我还不想进屋去。我能听见风在空气里发出的细微声,我忽然发现我的耳朵好了好多。因为许多年前的那些晚上,我只能听见从村子里的各个角落发出的热闹而响亮的声音,而那些细微的声音总是离我很远。
我不知道许多年后的今天,那些响亮的声音都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