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安仙殿。
忙完仙务后的灵安仙君坐在小庭院里,喝茶赏月。阿青在一旁侍候着,见茶杯空了,又重新斟上一杯。茶是好茶,沏茶时极为繁复,七八道工序,阿青都记得一清二楚,不敢有所错漏。
他们家的仙君,最食人间烟火。
人界的那一套在仙界里也样样奉行,除了喝茶,他们仙殿的灶台也是日日炊烟,别家仙殿都是仙君偶尔想起贪图个新鲜,甚至有些仙君殿里连灶台都没有,就他们家的仙君,不仅仅日日起炊烟,而且还格外讲究菜肴样式。
阿青重新沏了一壶茶,茶叶是从风昭仙君那儿摘来的,这位仙君飞升前曾被人界的君王封过茶神的名号,上来仙界后,与他家仙君走得最近。
“仙君,茶多也易醉。”
“本仙君即便是醉,也醉得有格调。不像丹华,喝酒都千杯不醉,到头来却醉在一棵草上。”他执起茶杯,浅尝慢酌,鼻间茶香萦绕,别有滋味。
他又道:“此茶回味甘甜,适合配以清凉可口的糕点。阿青,去灶房里做一盘绿豆糕,还有红豆糕,再取一个茶杯。”
阿青一愣,问:“夜已深了,莫非还有哪一位仙君要上门做客?”
灵安仙君不答,只说:“你尽管去便是。”
阿青应声。
阿青捧着托盘从灶房里出来时,便见到一抹风风火火的红影一闪而过。他连忙跟上,唤了声:“小仙?”红影一顿,回首望来,阿青连忙行礼。
没想到竟真的是丹华神君的新婚妻子。
他道:“我们家仙君说可能有贵客至,不曾想到竟是小仙。小仙,这边请,我们仙君在庭院里喝茶赏月。”
阿媚微微一愣,问:“你们仙君在等我?”似是想到什么,她面色微变,也不等阿青,飞身离去。阿青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媚的身影,不由感慨了一番。
先前听说丹华神君与阿媚小仙要去幽山,没想到也不过一月有余,阿媚小仙的修为竟进步如此神速。
“灵安,我师父呢?”阿媚开门见山便道。
此时,阿青已到,搁下了两盘糕点和茶杯,无声离去。灵安给阿媚倒了杯茶,道:“先坐下再说。”阿媚应声坐下。灵安仙君道:“请用茶。”
阿媚心系璟流,此刻哪有心思品茶。莫说此刻,她平日里也是不怎么喝茶的,牛饮一通,着急道:“我师父呢?”
灵安看看她,内心却是轻叹一声。
这棵草左看右看,他都发现不了有何醉人之处。丹华怎地就在这棵草上醉了几百年?想归想,他面上仍然平静无澜,只听他道:“丹华回神界闭关了。”
“闭……闭关?”
灵安看了眼她的耳垂,淡淡地道:“丹华曾把心头血和半魂炼成的耳环给你了吧?”
“对,师父把白月光给我了。”
听得“白月光”三字,灵安眸色微深,只道:“白月光的作用你也知晓吧?”
“心头血与半魂,从此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即便是魂飞魄散你也不会孤独。”璟流当初轻描淡写的话蓦然浮现在脑海里,
阿媚低声呢喃:“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她面色大变,猛地站起,道:“师父伤得如何?”
灵安摇首:“你错了,白月光在紧要关头能以魂抵命,他将你当心肝,又怎会舍得让你死。你在黑海水牢的三百年,你难过,你受伤,他也不曾好过,为了打开黑海水牢,他才拼了命要飞升神界。你可知他当初用了半身修为,弄得遍体鳞伤,就是为了在黑海水牢里寻你。你定也不知,过去三百年他为了飞升神界,险些几番走火入魔。他带着心魔飞升,就连天帝也不看好他,可他最后熬过来了,带着血与伤成为人人钦羡的上神。”
阿媚说:“我……我不知道这些……”
“他不会让你知道,责任与道义,这些他都替你挡着。一句‘师父’,他愿意包容你,疼爱你,不惜以性命相护。”他缓缓展开掌心,是一株绿草,“自你入了凶兽之腹,日日夜夜折磨他的心身,见不得别人吃与你相似的素菜,一见便呕吐不止,梦里生魇。”
她咬牙问:“你告诉我,师父伤得如何了?”
灵安说:“丢了半魂,伤得极重。如今在神界闭关疗伤,至于何时出关他不曾说过,只说若你来寻他,让你安心。他伤好后便去寻你。”
待阿媚魂不守舍地离去后,灵安仙君又在庭院里慢悠悠地品茶。阿青过来侍候,见糕点都没碰过,不由问:“小仙不是喜欢吃这两样糕点么?以前来我们这儿,小仙肯定要吃上三四块的。”
灵安说:“约摸是没心情吧。”
阿青又说:“真是奇矣,丹华神君与阿媚小仙平日里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如今竟只见小仙不见神君……”
灵安道:“夫妻吵架乃寻常之事,把茶具糕点都撤了。”
“啊?仙君这么晚要去哪儿了?”
“寻月老叙叙旧。”
卯日星君当值时,灵安仙君方归。
他没有回灵安仙殿,而是去了极其偏僻的一处殿宇,正是前不久刚飞升的风昭仙君的仙殿。他问:“天帝可有察觉?”风昭仙君道:“多得神器,掩盖住了神君的仙气,方无人察觉。”
灵安松了口气,说:“我去看看他。”
风昭仙君说:“神君的伤已无大碍了。”
灵安点点头,随即入了内殿,茶香缭绕的殿内有一张床榻,榻上正躺着一人。
正是璟流。
他行到榻边,凝望许久,方道:“丹华,我已去了月老处,替你还了人情。”他从袖袋里摸出一颗宝珠,正是先前寒英给璟流破白漾所设结界的宝物。
宝珠中空,轻轻一捏,便分成两半。
里头有一字条。
灵安揉捏在指腹间,渐渐化成齑粉。他摇首,叹道:“当初天帝驱逐寒英是明智之举,若留在仙界,以他的城府定能搅乱一池春水。我已向月老说了,沧海桑田,寒英的红线必与白漾不分不离。寒英用一世换白漾的生生世世,她摊上他,也不知是福是祸。”
二十五天前。
灵安仙君透过水月仙镜得知丹华重伤,当即放下仙务,赶往妖界,恰好在暗巫山脉碰上前往仙界的璟流。他的第一句话说的就是:“灵安,我失去了半魂。”
他震惊之极。
世间竟还有人能令他失去半魂?不过是转眼一想,他便立即想到了阿媚。
能伤他的人,世间也就只有她了。
他问:“是你徒儿?”
璟流说:“我炼制了心头血与半魂,在危急之际替她挡了一命。”说此话时,他神情仍旧十分平静,且一副很是光彩的模样,他又道:“此刻我的半魂正在融入她的身体,待融入完毕,我的半魂便彻底消失,到时候我会忘记过往的一切。”
灵安镇定地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璟流说:“她醒来后必定会来找你,你到时候告诉她,我伤好后便去寻她,让她莫要担心。其余的话不要多说。还有,我虽失了半魂,但我将过往所有重要的记忆都写了下来。”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本书册,“待我醒后,你便将事情原委告诉我。”他又叮嘱道:“我负伤一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灵安问:“你看了后便能记起?”
璟流说:“即便半魂让我忘记,可有些记忆是刻在骨子里的,万物万事都无法阻挡。”
灵安收起书册。
“我明白了。”
璟流又道:“还有一事,我欠了寒英一个人情。”
思绪渐渐拉回。
灵安翻着璟流一笔一墨写下的书册,白纸黑字上承载了他千百年来的记忆。灵安翻完,目光又回到书册上的第一句话——你本是凡人,俗名璟流,因得机缘,勤修苦炼得以三花聚顶飞升仙界。
他的指尖停留在“俗名璟流”四字上。
良久,嘴唇轻扯。
他合上书册,看向榻上的璟流,他说:“凡人百年,你竟只得一句话。”他垂眼,半晌缓慢起身。他挑开仙灯的罩子,烛火轻轻摇晃。
一簇火苗爬上书页,渐渐化成灰烬。
风昭仙君走了进来,说:“司马殿下,你的灵童在殿外。”
灵安说:“你我皆飞升成仙,俗名莫要再提。”
“仙君。”阿青施礼。
灵安问:“何事?”
阿青说:“回禀仙君,方才阿媚小仙从我们仙殿里拿走了一坛桃花酿,说下回过来的时候再还仙君两坛新的。”灵安听后,不由一怔,他道:“她还在仙界?”
阿青挠挠脑袋,只道:“阿青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阿媚小姐是从丹华仙殿里出来的,想来是与丹华神君吵了架,现在与神君斗气呢。”
“吵架?”
阿青又挠挠鼻子,说:“不是仙君说的吗?说丹华神君与阿媚小仙两夫妻吵架了。”
灵安这才想起自己的确说过这话,摆摆手,道:“你不必理会便是,她若再来要酒,你便给她,不必大惊小怪。另外,以后我若在风昭仙君这边,若无天帝传召,没我吩咐莫要过来,免得扰了我与风昭的雅兴。”
“是。”
灵安转身回了风昭仙殿。
风昭从里屋转出,指了指里头。灵安面上一喜,道:“醒了?”风昭颔首。
灵安作揖,说道:“此回多谢你了。”
风昭连忙道:“仙君不必客气,在人界时是仙君提拔于我,我方得太祖皇帝的重用,解救我的燃眉之急。仙君的恩情,我一直谨记于心。如今在仙界遇上故人,亦是缘分。举手之劳而已。”
不过他与天赋异禀的修仙者不同,他是老来方得机缘,勤勤恳恳修炼千年,重塑筋骨,重造人身,方有今日之际遇。虽说不得天帝重用,但他尚有自知之明,他此生的极限莫过于如此,他很是满足。
人与人之间不一样,仙与仙之间亦然,人也罢,仙也好,都各有各自的极限。
他没有野心,也不强求,窝在仙界的角落里便已知足常乐。
风昭仙君抚着短须,笑吟吟地道:“当初真没料到太子殿下仙缘如此厚重,成仙成神,太祖皇帝传位于你……”他摇摇头,“瞧我这记性,仙君定是不乐意听以前的俗事,不说不说了。”
灵安说:“千年前的事,丹华早已忘记,还请风昭莫要在他面前提起。”
说罢,灵安进了内殿。
璟流坐于床边,他静静地看着窗外,听得声响,他回首望去。
灵安慢步上前,说:“你醒了。”
璟流问:“我是谁?你又是谁?”
灵安道:“不急,我会慢慢告诉你。”
丹华仙殿。
阿媚开了酒坛,倒了一碗桃花酿,仰脖一饮而尽!大抵是心境不一样了,此回再次回到丹华仙殿,她对此处更多的是怀念,不像先前那般郁结于心。
她又倒了一碗桃花酿。
恰好有风拂过,拂起她的额发,她拂到耳后,又喝了一碗桃花酿。
窗外很是热闹,若干爪子趴在窗栏上,小猫小狗小狐狸小豹子小老虎,凑成一堆你一言我一语的。此时,半开的窗子跳进一只小老虎,地上圆润地一滚,变成双髻小姑娘。
她老气横秋地瞪着外面,说:“都散了都散了,我们家小仙心情不好,你们别挡在外面。”
“喵喵喵喵……”
“嗷嗷嗷嗷……”
“汪汪汪汪……”
小白花叹气:“都跟你们说多少遍了,要说人话!算了算了,快点滚吧,小白花要哄小仙开心呢。”手掌一挥,窗户立即关上。小白花嘿嘿地一笑,一蹦一跳地凑到阿媚身边,说:“小仙小仙,你果然猜中了!我悄悄地跟着阿青,发现他去了风昭仙殿,趁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去!”
阿媚搁下酒碗。
“师父在风昭仙殿?”
“是!”小白花此时气嘟嘟地说:“灵安仙君是个大坏蛋!竟然把神君藏起来了!我早就知道灵安仙君不怀好意了!他一定是相中了神君的美色!想要独占!想要破坏小仙与神君的姻缘!想要……”一时词穷,待她脑子转过来的时候,阿媚已经起身了,“啊啊啊,小仙小仙你要去哪里呀?”
阿媚说:“要回我夫君。”
“灵安,你出来!”
她站在风昭仙殿的门口,用力拍门。不是没想过要偷偷爬进去,见到人了再跟灵安当面对质。但是璟流是她拜了堂的夫婿,主婚的可是天帝,整个仙界都知道的。
灵安骗她璟流回神界了,如今却又在仙界的偏僻仙殿里,这里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其中有不对劲之处。她一直觉得灵安对自己有敌意,以前还没想起过去的回忆所以尚未放在心上,如今她早已想起了,又有先前那一番对话,灵安对她简直是恶意满满!
她才不要偷偷摸摸地进去。
她就要光明正大地跟他对质!
“灵安,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以为这里偏僻没人注意!璟流是我夫婿,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要知情!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去请天帝为我做主了!”
话音未落,殿门顿开,出现了一张黑脸。
阿媚说:“我来带我夫君回家。”
灵安深吸一口气,说:“他在神界。”
阿媚道:“他是否在神界,你我心中有数。你若不交出我夫君,别怪我不讲过去的情分。他是我夫君,受了伤我看着,是天经地义。你阻挡我见他,到底有何居心?”
“你执意如此,我也无法阻拦。”
“那麻烦让开。”
灵安侧过身,让阿媚进门。微冷的声音在阿媚身后响起:“人是会变的,你肆意挥霍他的情爱,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累会厌倦吗?你当真以为世间有永恒不变的情意?如果你当真这般以为,那么你就错了。”
阿媚站定。
她没有转身,笔直的背影如此坚定,如同她落地有声的话语一般。
“不,灵安,你才是错了。他超凡脱俗,他修炼千年,他背负重任,他的意志已非常人可以相比。人或许会变,沧海也会桑田,可我知道,这世间唯有他对我的好不会变。”
她终于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灵安的眼睛。
“灵安,你有爱过人吗?你有被爱过吗?”
他没有回答。
阿媚扯唇一笑,说:“那么你不懂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灵安嗤笑道:“我们拭目以待。”
“师父!”“夫君!”“璟流!”她一路高喊。
他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说:“你不必喊,他就在前方的内殿。”话音未落,阿媚的掌风已经劈开了内殿的门。风昭仙君看着化作粉碎的大门,很是心疼。
然而,多年为人的经验告诉他,此刻不是心疼大门的时候。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便越好。
他无声无息地离开内殿。
见到窗后的熟悉背影,阿媚没由来的眼眶微湿。在灵安仙君欺骗她的时候,她几乎要以为师父危在旦夕,不然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如此担心。如今见他安然无恙地负手而站,她的内心又惊又喜。
她停下脚步。
此刻她心里要有多高兴便有多高兴。
灵安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也不说话,倚在一旁,神情冷淡,像是在看戏,又像是在嘲笑。阿媚此时眼里早已没有灵安的存在,她一步一步地上前,在只剩三四步的距离时方停下来。
她轻轻地喊:“师父。”
他缓缓地转身,望她的目光平静无波,是如此陌生,就连声音也不复以前的温柔:“你便是阿媚?”语气里带有一丝冷意,短短数字让她如坠冰窖。
“你……”她反应得极快,几乎是转眼的瞬间,就望向灵安仙君:“他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你凭什么瞒着我?你和他说了什么?”在这一刹那,灵安在她心目中已成恶人。
他淡道:“只是说了些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罢了,你害他负伤,令他血痕累累,又令他惨失半魂……怎么?我说的难道不都是真的吗?你的存在不过是令他添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你不要断章取义!”
阿媚怒极,一个没有忍住,掌风挥向灵安。
比阿媚掌风更快的是璟流的身影,他为灵安挡住了阿媚的掌风,皱眉道:“你怎可如此急躁?”语气里的冰冷,让阿媚委屈极了。灵安侧头,对她微微一笑,笑容里仿佛在说“我们的拭目以待有了结果”。
她望向璟流,问:“你是我师父,是我夫君,你现在要不要跟我回去?”
灵安道:“回哪里?神界才是他的归属。”
阿媚知道灵安已经先入为主,此时此刻她不应该如此暴躁,可她控制不了,也不想冷静。她吼道:“你住嘴!我们夫妻说话轮不上你插话!”
璟流眉头拧紧。
“你如此蛮横,我以前是如何相中你当我妻子?”
她迈步上前。
“这就告诉你,你是如何相中的!”她扯住他的衣襟,倾前身子吻上他的唇。
灵安仙君完全没想到阿媚会有如此放荡的举动。
“你竟然……”
她此时已然冷静下来,挑起双眉,模样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我怎么?不服?有本事你也学我呀。”她笑得肆意张扬,又看回璟流:“你记不得没有关系,我帮你想起来。可是,你要知道一事,你若真伤了我的心,我……”
她停顿了下,却是不说话了。
他问:“你要怎么样?”
手指滑过他的胸膛,她妩媚一笑,眸光盈盈,只道:“晚上你回丹华仙殿,我便告诉你。”说罢,她没有停留,径直离去,飘扬的乌发掠过他的耳稍,有一股清新的芬芳。
从头到尾,她没有看灵安仙君一眼。
阿媚回到丹华仙殿。
小白花翘首以盼,没见着归来的丹华神君,她一跃而起,道:“小仙小仙,是不是灵安仙君欺负你了?”同时,还有一堆小猫小狗小老虎小豹子小狐狸咿咿呀呀地凑前来,各自分工,柔软的皮毛拱得阿媚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见阿媚不说话,小白花摇身一变。
一只小老虎破烟而出,尚未站稳在地上一个打滚,变成了一只威风赫赫的大老虎,爪子一拍,虎啸震天。
“老娘这就去教训他!”
到底是年幼,大老虎声音虽粗犷,但仍显稚气,且因法力不足,拍了下爪子,又原型顿显,“砰”的一声,小老虎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吼道:“你们不许看,再看本姑娘就挖了你们的眼。”
其他小动物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阿媚听不懂的兽语。
阿媚原本不太好的心情此刻被它们搅散了,不由莞尔,捏起小白花的脖颈,放在怀里,温声说:“好了好了,没那样的修为就变强撑着。”
说着,她又蹲下来,分别摸了摸身前小动物们的脑袋,才说:“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没有事,都去玩吧。”正想放下小白花,小白花的爪子扒拉住她的胳膊,“小白花不要下去,小白花要去风昭仙殿抢回神君!”
阿媚拍了下它的脑袋瓜子。
“抢什么抢,会回来的自然会回来,不会回来的抢回来也无用。”
小白花歪着脑袋,问:“真的吗?”
“嗯。”
话是这么说,阿媚一想起今天璟流的眼神儿,心里就有点难受。原来被人遗忘的滋味是这般。之前她喝了孟婆水,再次与璟流相遇,那时的他心情定也是像自己今天这般的吧?
她甩甩头,不再多想,让小白花把剩下的桃花酿送来。
本来只想喝一两杯的,岂料桃花酿味道极好,酒气一上来,熏得脑子飘飘然的,一个没注意,将整坛桃花酿喝得一滴不剩。阿媚微醺,摇摇晃晃地趴在床榻上。
光滑雪白的小腿肚在半空悠晃着,玉兰白的云靴蹬了出去,罗袜一扔,露出一双赛雪的玉足。
十个指盖圆润小巧,透露着粉色珍珠的光泽。
她趴在软枕上,打着酒嗝。
大抵是喝得热了,她索性扯开衣襟,露出了秀气的肚兜带子,是月季红的颜色,不会太艳,也不会太沉,挂在修长的脖颈上,宛如落在羊脂白玉上的一抹红絮。
她翻过身,又打了个酒嗝。
“好热……”
五指随意一拉,露出了半个香肩,似乎还觉得不够凉快,她又往下拉了一点。另外一边的衣裳此时堪堪垂落,上半身只剩一件肚兜,肚兜上绣着断肠草的纹案。
此时此刻的她以一种极其诱惑的姿势横陈在榻上,乌黑亮丽的秀发柔软地披下,她扬起手腕,想要去够脖颈上的肚兜带子。
撑着身体的手肘倏然一软,只着寸缕的胴体往地上摔去。
还未落地,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单手勾住来人的脖颈,贴上他的耳垂,轻轻地呼吸:“师父,是你吗?”
他侧头看她,一脸平静地道:“你是故意的。”
她又打了个酒嗝,亲了他的侧脸一口,方笑嘻嘻地道:“自从师父把你的半魂给我后,我好像更加敏锐了。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了呢。”
“你在勾引我?”
她蹭着他的肩窝,黏糊糊地说:“嗯……”见他毫无动作,她委屈地嗔他一眼,说:“师父,你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他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她说:“我可以先从身体上帮你回忆回忆……”
说罢,她亲上他的唇,但仅仅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很快便退了回来。
他意犹未尽地看着她。
她又凑前亲了口,依旧是蜻蜓点水的吻。如此来回四五次,在她即将松开时,后脑勺扣上一只手掌,不让她离去,湿润黏滑的舌尖长驱直入,舔舐她嘴里的每一寸。
他对她的身体竟是谜一般地渴望。
两人双双跌落在榻上,他下意识地将她揽在怀中。这个动作让他微微一停,这般时候,他竟有这样的本能,床榻如此柔软,他也生怕摔疼了她。
她喊:“师父……”
胸腔里的心情不自禁地柔软起来,他低低地应了声,随后俯身而上。帐钩子一斜,纱幔飘落,两道剪影起此彼伏,月光,烛光,春光……
几番巫山雨云,两人皆精疲力尽。
阿媚趴在他的胸口,问:“你我的第一次,你想起了吗?”
“没有……”
她鼓起两腮,情绪上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他不由莞尔,伸手抚平她的眉,问:“是在你我的洞房花烛夜上?”她说:“才不是呢,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我恼着你,我们就没洞房。”
“为何恼着我?”
“不说这个,你我第一次是因为我中了媚药,在魔谷里,你毫无节制地要了我许多次!”她戳向他的胸口,“害得我第二天双腿发软!”
“成亲前的事情?”
“嗯……”接下来阿媚又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粗略地说了一遍。
不过因为太过疲乏,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轻。
他专心地听着,直到她没了声音才回过神,一看,竟是睡着了。他的手指滑过她的侧脸,刚得云雨滋润,她的脸蛋有一抹微红,不轻不重,却让他的目光无法离开。
他摩挲着她的脸。
此时,她梦呓道:“师父……”
“嗯?”
“不要离开阿媚……”
手指微微一顿,明明脑袋里半点回忆也没有,可听到这句话,胸腔里的心不可抑制地疼了下。就算遗忘了,然而重新见到她,还是会心疼,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阿媚深谙美人计的重要性,次日一早醒来又缠着璟流来了一回云雨巫山。璟流无法抗拒,只能依了她,待她吃饱喝足方下榻。还未离开床榻,又被她抓住手腕。
她眼巴巴地看他。
“师父,你要去哪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又重新躺在她身侧,将她揽在怀里,好好地耳鬓厮磨一番后,方说:“你再睡一会。”
“你要去灵安那里?”
“是。”
她推开他,径自坐起,面无表情地跃过他,正要下榻时,腰间一紧,已被他重新捞回榻上。方才她沉下脸的那一刻,他没由来地便开始紧张。
他拥住她的腰肢,问:“生气了?”
她说:“等你以后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我一定要好好闹一次别扭。在幽山的时候,你强硬地给我戴上白月光,默默地为我负伤后,一声不吭就离开了我,在师父心中,我便如此不值得依靠?你为何不先告诉我?”
他变得沉默。
阿媚真的恼了,挣脱着要离开他的怀抱。岂料他抱得更紧,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生气我就心疼。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如此眷恋,时时刻刻都想与你在一起……”
她渐渐安静下来。
他又说:“我若没将实情告诉你,一定是在害怕。”
她问:“害怕什么?”
“我应该是怕你知道我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后,趁机骗我,然后逃之夭夭。方才见你生气,我就不知所措,想用整个世间的珍宝换你重新展颜。”
阿媚忍不住,低头笑了。
他问:“我以前可曾对你说过这样的话?”
她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没有的话,我以后便多对你说。有的话,我更要多说。你一笑开来,我这里……”他带着她的手,摸上他的胸口:“舒服。”
“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嘴巴却像在蜜罐子里泡过一样。”她假意推他,说:“好了好了,你要去灵安那儿便去吧。他与你的确是多年的知己好友,不过在他眼里,我估计就是一红颜祸水。反正我现在是不喜欢他。”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你不用喜欢他,喜欢我一人便足矣。”
因着不识路,璟流费了一番周折,方到灵安仙殿。
阿青见着璟流,赶忙行礼,说:“神君大驾光临,可是来找我们仙君?若神君要寻您的徒儿,她如今在您的仙殿里呢。”璟流微微沉吟,说道:“不,我来找你的。”
阿青吓了一跳,立即思前想后,忆往昔,可无论如何都没想出自己过去做错了什么,他咽了口唾沫,说道:“阿……阿青发誓,仙君偷窥的时候,阿青是一眼也没瞧过的!”
璟流说:“你跟我来。”
阿青身子抖了三抖,战战兢兢地跟着璟流走,恰好殿内有灵童走出。
阿青给灵童使个眼色——快去找仙君。
阿青随着璟流到了一处仙林。
仙林郁郁葱葱,有仙界灵气的滋养,生得茂密繁盛。阿青问:“不知神君有何要事吩咐?”璟流道:“我与你们仙君相识多久?”
阿青说:“已有五六百年。”
“平日里我待你们仙君如何?”
阿青轻咳一声,道:“神君与我们仙君交好,待我们仙君不薄。”
“还有呢?”
阿青绞尽脑汁,此时,一道声音传来:“丹华若有想知道的,何不亲自问我?阿青,你退下。”阿青如如获大赦,迅速离开仙林。
灵安仙君走近,端详着璟流,瞧见他脖子上的红痕,道:“我所言之话句句属实。”
“你的确句句属实,可却断章取义。”他淡道。
灵安说:“想来她在你枕边说了不少话。”
璟流道:“你对她有偏见。”
“不管是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仍然容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是。”他缓缓摇头,说:“丹华,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
璟流道:“灵安,你我多年知己,看来你仍不了解我。我信任你,方愿在重伤之际托付于你。可是你要知道, 能让我心甘情愿以半魂守护的人,必定是我的心肝。你伤我心肝,便是伤我。”
他冷声道:“你过去为我所做之事,我不胜感激,他日你若有难,我必会伸出援手。只是你我情谊,今日断矣。”
说罢,他挥袖离去。
灵安面色惨白,怔楞在地,有风拂来,他岿然不动,宛若一座雕塑。直到风昭仙君到来,他才怔怔地说道:“我曾耻笑浮图,做尽一切以命换来他兄长的谅解,到头来,我却连浮图也不如。”
璟流回到丹华仙殿时,阿媚正将东珠收起,掐断了传音密符。璟流问:“是何人?”阿媚笑说:“是之凉。”璟流问:“男的?”
阿媚先是一愣,方道:“我跟你提过的呀,之凉是个散仙,是我的友人,就是帮我炼制聚魂瓶的住在青道谷的散仙。”
璟流说:“你没和我说过他是一位男散仙。”
阿媚跳下床榻,搂着他的腰,仰起脖子,笑意盈盈地问:“怎么?吃味了?”见他不说话,踮脚往他的嘴唇亲了一口,方说:“你安心啦,之凉才看不上我呢,他眼里只有他的花花草草还有丹炉器具。”
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尝了一回甘甜后,方微微松开。
“我没有吃味。”
阿媚不信,说:“之前因为我师父明渊,你吃的味能绕着仙界一圈了。”
“你……还有其他师父?”她腰间倏然一紧,他面色已沉。阿媚眨眨眼,说:“你看看你,果然每次一提我师父你就要吃味,是我在妖界拜的师父,当时不是喝了之凉的孟婆水吗?前尘往事忘尽……啊……”
倏然被横抱而起,她下意识地圈住他的脖颈。
“师父……”
“喊夫君。”
“夫君?”
回应她的是绵长的吻,和甘畅淋漓的痛快与销魂。屋里令人害臊的欢好味儿本就未散,如今又添厚重一笔。事后,璟流理直气壮神清气爽地:“吃味不如吃你。”
阿媚嗔他一眼,不想和他说话。
璟流吩咐小白花准备了一桶热水,待小白花出了去后,他抱着阿媚清洗,随后又为她穿上衣裳。他愿意侍候,她也懒得动,任凭他折腾。
他问:“之凉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十方土已经炼制好了。”
“还差问天鼎与定坤墨?”
“嗯。”
“过会我们便下界吧,就差两样,早点得到早点圆你的心愿。到时候我若还想不起来,也能借聚魂瓶一用……”他抚着她的柔软乌发,说:“为夫想记起更多的你。”
青道谷鸟语花香,先前开垦的土壤此时已冒出青青绿芽,之凉一身粗布麻衣,正在仔细照料田地。忽闻声响,回首一望,是携手归来的夫妻俩。
还未出声,已有一道人影飞奔而至。
“爹爹!”
“娘亲!”
璟流抱起司空,认真打量他,果真如阿媚所言,与他生得一模一样。司空圈住璟流的脖颈,兴高采烈地道:“爹爹,司空可想你了。”
璟流摸摸他的脑袋,说:“嗯,乖。”
司空又向阿媚伸手,“娘亲也抱抱。”
阿媚笑着接过司空,问:“这阵子有没有好好听云川叔叔的话?”说着,她四处环望,未见云川身影,又问:“云川呢?可是在房里?”
司空说:“娘亲,云川叔叔不在。”
“哦?去哪儿了?”
之凉离开药田,洗净了手,摇身一变,换了身干净的素色锦袍,他说道:“你们前往幽山后不久,云川便与我告辞了,说是有事要离开。至于何事,我并未细问。”
阿媚听了,只觉古怪。算起来,已有一两个月了。她问:“他有说去了何处吗?”
之凉摇头,道:“他又非孩童,也有几百年的道行,你不必担心。若真有难,他也定会向你求救。对了,你过来看看,聚魂瓶的雏形已成。”
阿媚眼睛一亮,连忙道:“快,带我去看看。”
鼎炉之上,漂浮着一个双耳泥瓶,约摸只得半截手臂高,双耳很是别致。
之凉道:“我瞧着十方土有多,便给它捏了双耳。聚魂瓶需要炼制的唯有焰灵玉与十方土,如今雏形已成,只差寻来问天鼎烧釉,再借定坤墨,清光毫已得,到时候两样法器一得,再过七七四十九日,以清光毫与定坤墨写妖王之命格,魂魄一聚,妖王不日便归。”
阿媚问:“也就是说,剩余两样法器,与清光毫一样只需借用?无需彻底炼制?”
“对的。”
阿媚稍微松了口气,借与不还差别可大了。忽然,她问:“我师父呢?”说这话时,她看了璟流一眼,也不知她想起什么,耳根子微微有些红。
璟流不动声色地轻笑。
之凉说:“你说明渊吗?前几天正是炼制十方土的收尾阶段,至关紧要,我担心发生意外便闭关了几日,请了明渊过来帮我照看司空,他这几日都住在青道谷里。”
阿媚望望四周,问道:“怎地不见师父踪影?”
之凉笑说:“应该在你父王那儿,妖王对他有恩,他一直谨记于心,我忙着炼制十方土,这些时日都是你师父照料你父王的身体。”
阿媚推开屋门。
果不其然,明渊正在帮妖王擦拭手脚。
阿媚喊道:“师父。”
明渊回首,看了她一眼,问:“回来了?璟流可有大碍?”阿媚对明渊向来是知无不言,便将璟流之事仔细与明渊说了。明渊听了,心生感慨,只道:“他愿以半魂救你,待你着实是好,为师不及他。”
阿媚说:“师父可千万别这么说,师父你待我也极好,是阿媚三生有幸,此生能遇上两位这么好的师父。”
她的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妖王身上,扁了扁嘴,与明渊说:“师父,父王他……咦?师父?你在想什么?”见明渊走神,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明渊回神,问:“什么?”
阿媚道:“我想起了白漾,若他不是我爹,我定要揍他一顿!”她对妖王说:“爹,你看你干的好事,若没你的女婿,你女儿就被你的老相好给弄死了。”
明渊哭笑不得。
此时,阿媚又道:“不过爹醒来后也见不到你的老相好了,等爹你醒来后,爹你和我一起幽山给白漾赔罪。误了一个女人那么多年,太不应该了。”
明渊见状,也不打扰他们父女说话,出去的时候,恰好遇上了璟流。
他问:“听闻神君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璟流颔首,反问:“你说此话,莫非你我之间有何未了之事?”
明渊说:“自然没有,只是我徒儿不易,还盼神君好好护着她。”
“此言差矣,她是吾妻,亦是吾徒,护她乃天经地义之事,用不着你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