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超乎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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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月亮永远是圆的(3)

闭眼前,我脑中放电影般回顾自己的一生:拜师苦学十来年才取得国画真传,揭露某名家丑闻而遭追杀逃亡国外,回国后躲进深山苦学玄学,出山后画自己的画没人买,临摹古画也只能卖二十块钱一幅……也许,一切皆因我取了个不该取的名字:孙楚。

(本文发表于《河北小小说》)

龙血

娘病了,像暴晒的茄子,渐蔫渐皱。她的鼻孔萎缩到针眼大小,小心翼翼地扯进一丝空气,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扯断。

他知道,娘,命悬一线了。大法师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救你娘,唯有龙血。

他敢屠龙,问题是,龙在哪儿?

记得太阳说过,龙在最温暖的地方;记得月亮说过,龙在最柔软的地方。

温暖而柔软?他想到了大漠。那里的日光,暖极了,那里的细沙,软极了。也许,就有一条龙藏在沙堆里。

他把娘扛上背,拔腿就走。大法师伸手一拦:你的刀呢?欲屠龙,先得炼屠龙刀。

何谓屠龙刀?

大法师说,屠龙刀,神大于形;大法师又说,屠龙刀,炼者须无惧。

他闭门苦炼,挥汗如雨,终干炼出一把刀,却不能屠龙。他疑惑了:我,明明无惧。

大法师捻须道:无惧者,敢砍自己手指。

他嘀咕:法师说笑了。

他闭门苦炼,挥汗如雨,又炼出一把刀,却仍不如意。娘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狂躁咆哮:到底怎样才能炼成?

大法师还是那句:真无惧,砍下手指吧。

他举起刀,想想又放下。

第三把刀炼好时,娘己几近昏迷,他无暇思考,挥刀就往自己手上砍,忽然哐当一声,刀被飞来的小石头震落在地。他拾起那块石头,端详着,忽然,那石头在他手中幻化成了一把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一把专门屠龙的刀。

他背起娘,握着刀,跌跌撞撞朝大漠出发了。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才片刻,他看到了大漠,一望无际,屠龙刀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他知道,龙,近了。

声音越来越大,刀激烈震动起来。忽然,一条银白色的巨龙从沙丘中翻跃而起,掀起的沙尘迎面袭来,他赶紧捂住娘的眼,却发现娘早已紧闭着眼,不省人事。

他大叫一声,挥刀朝巨龙冲去。龙见那刀“滋滋”作响,竟心生胆怯,扭身欲逃。那可是无惧炼出的刀啊,龙躲无可躲,一个甩尾就中了一刀,疼得它张牙舞爪直咧嘴,跌在地上扭动着,扭动着,血沿着银白的鳞片滴下。

龙血!他欣喜若狂。

他把龙血一滴滴喂进娘的嘴里。听,龙血在娘体内流淌,瞧,娘的身体又有温度了,可是娘没有醒。

刀口处血已凝固,他只好又扬起那无惧的刀。

他又把龙血一滴滴喂进娘的嘴里。看,娘的身体舒展开了,嘴唇又有血色了,可是娘还是没有醒。

再补一刀。

如此这般,他记不清重复几次了,每砍一刀,他的手都钻心般地疼。龙盯着他,他盯着龙,忽然,他觉得那条龙很眼熟,熟悉得几乎能脱口说出它有几根须。那眼神,那神情,像,真像。

龙忽然一阵抽搐,他也一阵抽搐,呵,想不到这大漠,竟也这么冷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模糊中,耳边嘈杂起来,有人的喊声,有电钻的轰轰声,有不明的滴滴声……

看到了,看到了,在这儿!一个兴奋的声音大喊。

脚步慌乱,沙土飞扬,阳光照进瓦砾堆,救援队看到了这样一对母子:母亲偎依在儿子怀里,像躺在大漠,温暖而柔软。儿子的手指血迹斑斑,却还紧攥着一块锋利的石头。

“地震被困七天,孝子割血救母”的事迅速传开,人还没苏醒,神通广大的记者已经把他们母子查了个一清二楚:

儿子叫古新龙,是个写武侠小说的,事实证明,把名字起得跟名家差不多也没用,稿子照样被编辑扔进废纸篓,可他还是写,不懈地写,理想这东西,被扔进废纸篓多少次,仍叫理想。为此他母亲没少唠叨:我不指望你能成龙,但好歹寻个能过日子的营生不是?

这天,母子俩又为这事过招,母亲碎碎念,咄咄发出“夺命追魂针”;他把电视开到最大声,顿时,“无敌追魂波”把母亲的暗器悉数震散;声波祸及邻居,邻居怒了,捡起小石子正要隔窗施展“弹指神功”,可就在这时,地震来了……现实的世界塌了,他困在那狭窄的瓦砾堆里,割血救母,半昏迷之际,恍惚间构思了一个屠龙救母的武侠故事。

人们看了记者的报道,都啧啧赞叹:看吧,甭管母子俩平时怎么耍贫嘴,也甭管儿子有没有出息,关键时刻,儿子都是母亲的龙呢!

鹦鹉之死

高老头那能学人舌的鹦鹉,死了。

胡同里的人是私下议论这事的,口气有惋惜、疑惑,还有莫名的兴奋。

死只鸟算哪门子事啊?年轻人问。

老人白了年轻人一眼,你懂个屁!前几天高老太才出了事,两个门牙全没了,那个惨哟。她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谁信哪?老太太跳广场舞上蹦下窜都不晕,能自个儿摔成那样?这才几天,鹦鹉又死了,依我看哪,没那么简单!

高老太摔伤的事连日来像雾霾一样笼罩着整个胡同。本来嘛,雾霾对老北京来说不是啥新鲜事,但北京人对于雾霾有着天生的对抗意识,鹦鹉这一死,霾硬生生撕开了道口,人们相信,真相就要从那道口溜出来了。

爱听书的库老头第一个下了结论:这鹦鹉,准是被弄死的!跟弄伤高老太的,是同一个人!

谁?老太太们“呼啦”围了上来。

库老头捻了捻小胡子,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念道:养儿子没意思,没意思哟。再问,库老头就闭了眼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

可老太太们脑中闲置已久的侦探细胞都被调动起来了,愣是从库老头的话中有话里推理出嫌疑人来,谁?高老太的儿媳妇小翠!这满嘴外星文的儿媳整天吆五喝六的,还当众放过“养鸟臭死了”的厥词,难保,就是这小娘们下的毒手!

福尔摩斯们每个毛孔都兴奋起来了,对,得侦查!约莫阳光照进胡同时,小翠就该上班去了,她高跟鞋一响,“刚巧”大妈们也出门买菜,不期而遇,嘘寒问暖,可惜,小翠不买账,十厘米高的鞋子帮她在每步的距离上创造了优势,把一帮平底鞋大妈远远甩在后头。这多伤人自尊哪,大妈们就地围成一圈,开起声讨大会。

就在小翠的长相、打扮、品行接近体无完肤之际,凑热闹的邮差插嘴透漏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前天他到高家送快件,冷不丁听到他家鹦鹉说了一句“你个白眼狼”,当时高家儿子就慌了,字签得跟鬼画符似的。莫非,鹦鹉之死,跟这个有关?

一老太太抢先顿悟,这是杀鸟灭口呀!说着还比了个杀鸡的动作。

这么说是高伟?这孩子平时闷声不吭的,不能吧?

你还不知道吧?这高伟啊,小时候可真是白眼狼,高老太多疼他啊,三岁多了还喂人奶,可你猜怎么着,一不顺他意,居然把高老太奶头给咬下来了!

对对对,要不是我们从小到大帮着反复教导,这孩子现在能这么老实?

看来是本性难移呀。

这跟婆媳矛盾可不是一个性质!得请官方人物出马了。

日还没落透,高伟的身影刚折进胡同,大妈们便急急扔下摘了一半的菜,顶着居委会刘大妈的脚后跟进了高家。时机刚刚好,小翠还没下班,这胡同外嫁进来的疯丫头都不按常理出牌的,跟她说不清。

第一步,慰问,直把高老太慰问得热泪盈眶;可第二步了解情况就不顺当了,高家人嘴紧得很,就连缺了大门牙的高老太,都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摔的,鹦鹉也没说过啥白眼狼的话。

这明显是侮辱福尔摩斯们的智商不是?刘大妈眼珠一转,拉过高家小孙子:豆子,说实话才是好孩子,你说,奶奶怎么摔的?

奶奶是自己摔的!豆子说完,扭头就跟爸爸说:我说了,给我糖!

啥?一直竖着鼻子的福尔摩斯们嗅到了些端倪,纷纷揪住豆子七嘴八舌地发问。可怜豆子没见过这阵容,哭着往爸爸身后躲。

一直不出声的高伟忽然“哐当”跪下了:我认错,我认错,我妈是我打的,鹦鹉也是我弄死的,你们别再问豆子了。

这一跪太突然,一屋子人都吓住了,不至于呀,不就了解了解情况么,怎么就跪上了?

还是刘大妈见过世面,尴尬地望了望高老头,赶紧扶起高伟:起来说,起来说,伟子呀,咱不至于,这事啊,知道错了就好。

见官方人物表了态,大妈们吓僵的舌头才又活络起来:我说伟子啊,你妈多疼你啊,以前物质紧张的时候自己宁可饿着也要喂饱你,可你都干了些啥混账事哦!都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可别有了媳妇忘了娘啊,得孝顺……

高伟虔诚地点着头,又开始闷声不吭。这时小翠开门进来了,见儿子哭得厉害,气急败坏地说:孩子闹着玩儿,又不是故意推的,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

啥,豆子推的?一屋子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翠推搡着往外送了:回去,都回去,懂啥叫隐私不?净瞎掺和。

翠儿,阿姨们也是关心。高老头伸手想拦。

我谢谢了,没她们这么多年的关心,高伟的性格能成这样?小翠越说越气,手上加了力道,还想毁我家豆子哪,门都没有!

哐!大门狠狠关上了,老太太们面面相觑,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说不上来,翠儿最后那句话硬生生堵住了她们的喉咙,可谁也不敢吐,生怕吐出来后,是一团意想不到的污物。

月色渐明,胡同在月光下是一派完全不同于白天的光景。静,出了奇的安静,像一只被捂住嘴的大鹦鹉,扑腾着,有点不解,有点委屈,渐渐就闭了眼睛,就像高老头那只鹦鹉一样。没错,鹦鹉是被捂死的,只因豆子推倒奶奶时,高老头气急败坏的一句“你个白眼狼”被它学了去。

丁家古厝的秘密

丁家古厝很大,前中后三落院,共计一十八屋,前院供着老子画像、后院高挂“无为而治”祖训,为祖上大官所建。

丁家古厝很旧,自那大官后三代无为,到丁二倌这辈,上漏下湿,墙上嵌瓷镂刻悉数脱落,手一抠,哗哗掉屑。

丁家古厝很邪,进了宅祭了祖,历辈添的都是带把的,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出。

丁二馆在三兄弟中排行老二,老大过世后,丁家古厝就由他当家。这家好当,十几口人安安生生吃着大锅饭,米少了多搁点水,各屋总能均匀分上几碗;这家又不好当,一代代遗留那纨绔作风根深蒂固,夏天一到,满屋的七尺白肉横竖摊着纳凉,去东家打铁怕热,去西家扛米怕累,做两天休三天,只够勉强糊口。丁二馆看着有气,却也懒得去撵。

这天,踉踉跄跄来了个大肚子婆娘,歪头栽倒在古厝门槛边。二倌老伴心善,见来人肚子都大如铜锣了,就把自己那碗饭省下几口,救活了婆娘。

婆娘说,她是逃难的,三天没吃东西了;婆娘又说,她已无家可归,希望能留下。二倌瞅了眼那肚子,默许了,反正空屋多。

婆娘虽挺着肚子,但每日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都不含糊,被呼来喝去也满脸堆笑,早已没了家仆的丁家,又找回官宦人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