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塞给你一张广告,上面写着:压力太大?租个人来擦泪吧。我们是专业的眼泪治疗师,有专业执照,您只需要支付一定的金额,就可以拥有可靠的肩膀和细致的擦泪服务。
这是我的新工作,她说,我刚才询问过你是否需要服务了。
这……你哑然,只好问,多少钱?
不贵,五百。她说。
又是五百!你苦笑,刚好是够凑份子买洗衣机的钱。
几天后,你们的公寓里添了一台崭新的洗衣机。
回家
咱的主人公猫儿,真的是一只猫。
那天,猫儿正偷偷咬扯着老人新栽的桃花,有几朵刚爆了蕾,很是招摇。忽然间那婴啼般的叫唤声就来了,一声接一声,声声勾人魂。猫儿偷瞄了老人一眼,悄悄从窗户跃下,循着声出了小巷,过了老街,绕过一栋废弃的老屋,终于寻着那哑了嗓子的母猫。可母猫并不曼妙,它旁边还有一个把脸藏在鸭舌帽下的男人。等猫儿明白过来,已被网在兜里了。猫儿把自己拱成个刺猬,张牙舞爪,可无济于事,那鸭舌帽熟练地把它扔笼子里,布头一盖,麻溜蹬走了小四轮。
小四轮“嘎吱嘎吱”穿街过巷,颠得猫儿心肝脾肺一锅炖。它从没盖好的一角窥探着外边的情形:
看,街口的鱼档开门了,往日这个点,老人会唤一声“猫儿走咧”,它便跳进篮子里,随老人买鱼去。老人天天都买鱼,自己只吃几口,全数便宜了猫儿。那天猫儿把鱼头咬得嘎嘣响时,老人还特意叮嘱说猫儿咧,最近猫贩子多,你可别乱跑。这才几天,猫儿就上了当了,且还是这么羞人的当,按老人的话说,这叫“贼心当”,当初老人的儿子就是这么被勾去当了上门女婿的。这会儿不见猫儿,老人该多着急呀!猫儿伸出爪,狠狠划着铁笼子。
老人把猫儿当人养,这事整条老街都知道。这一人一猫凑成个感叹号,愣是让死水般的老街鲜活起来。不成,一定得回家!感叹号若没了那一点,可不真剩孤零零一条杠?
小四轮终于停了下来,猫儿被赶进一个更大的笼子,里边已有不少猫,以各种姿势摊着。猫儿大声叫唤,只有一只抬起眼皮扫了猫儿一眼,伸个懒腰又躺下了。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猫儿仔细打量笼子,猛地蹦了起来——这大笼子压根没锁,只用一根布条扎着。解布条这种事,别的猫没辙,猫儿却是轻车熟路。每次老人买完菜回家,猫儿都会用牙半撕半扯地帮着把购物袋解开,老人眼神不好使了,解个活结都要老半天的。
可这布条打的是死结,猫儿撕咬许久才算松了些。它侧着头喘着大气,隐约听见有人说:等这批交了货,就能回家过个肥年了。还说,要给他爹买瓶好酒,给他娘买件新棉袄。
是呢,快过年了呢。猫儿想起了老人的儿子。老人的儿子过年也会来看老人的,有时那个“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也会来,叫了声“妈”就捏着鼻子不说话了,她总嫌屋里有股猫味。他们今年会给老人带什么呢?猫儿想提醒他,老人牙口差,以后像牛轧糖这种费牙的就甭带了,一吃全黏在假牙上。可老人不舍得扔,长毛了还撺掇猫儿吃,哼,猫哪能吃甜食?
这一恼火,猫儿竟一下把布条扯开了。它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缓缓顶开笼子门,“嗖”地窜了出去。
这是哪儿呢?周遭很眼生,静悄悄的,只有一老一小在门口晒着太阳。说起来,老人也有个孙子的,活在儿子的手机相册里。孩子大得快,一年一个样,老人每次看过后,都很难在脑中拼凑出孙子完整的模样。
猫儿东张西望,终于发现了三个字——咫尺站。
你甭惊讶,这三个字咱猫儿是识得的,老人闲来无事,最喜欢在纸上写这三个字。一边写一边跟猫儿念叨说,这是镇里唯一的车站了,他儿子一家就住那附近。老人又说,从儿子家到自己家,得先搭七站公交车,再走过一座小桥,拐进老街,进了胡同就到了。
猫儿搭不了公交车,它决定跟在公交车后边跑,反正追不上了就歇歇,总会有下一辆。
就这样,猫儿风尘仆仆地追着公交车,一站又一站,发现错了又换一辆,饿了就在垃圾堆里翻点吃的,也不知道过了几天,猫儿终干来到熟悉的老街,熟悉的家门。猫儿筋疲力尽了,它摊在门口,想象着老人出来时看见它,满脸惊喜。
可是,老人并没有出来。屋里传来老人儿子的声音。
咦?这还没过年呢,他怎么来了?猫儿警觉地竖起耳朵。
老人的儿子说,妈,你别太难过了,我知道猫儿对你来说就跟亲人似的,我已经尽力在找了。
他又说,妈,你就吃点吧,不吃病怎么好呀?
他还说,妈,我知道你没了猫儿一个人不好过,我以后尽量多找机会过来看你,好不好?要不,我给你再买只猫?
买猫?猫儿急得一声“喵—”
病床上的老人条件反射般弹坐了起来。
猫儿,你终于回来了啊!老人一把抱住猫儿老泪纵横。老人抱得很紧很紧,也太紧了,像故意要把猫儿给勒死。
儿子松了口气说,太好了,猫儿回来了,那我放心了。
儿子走了。猫儿把自己舔洗干净后,又凑到老人冰冷的脚边,毛茸茸,暖烘烘。
(本文发表于《参花》《小小说时代》)
宅男
某市的宅男宅女数量,在近几周达到历史顶峰。为啥?都宅在家看电视台主办的“最强宅男大赛”了。
数百名资深宅男经过两轮淘汰,只剩下智先生和力先生分庭抗礼。要说这最后两强,还真是各有千秋:智先生在第一轮的宅家耐力赛中,连续三十天餐餐吃泡面而不反胃,比坚持二十八天就吐了的力先生略胜一筹。而第二轮的宅家忍者赛中,力先生在狭小的五平方米中与两百双臭袜子和谐共处面不改色,让一百八十双就呼吸困难的智先生败下阵来。
宅男里英雄辈出呀!大赛赞助方“爱宅家”的老总赞不绝口,临时决定,不仅按赛制给冠军颁发十万元奖金,还会从这次比赛中挑选精英宅男,担任“爱宅家”的品牌代言人。消息传出,智先生和力先生更是斗志昂扬。
最后一轮的决赛,是全方位综合素质的比拼。两位参赛者将各自待在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内,足不出户应对大赛方设置的各种难题,谁先离开房间,谁就出局。
架好摄像枪,摄影师甩出“OK”的手势,主持人激动地宣布:比赛开始!
智先生和力先生可不敢激动,稳住,得长期作战呢!他们从容不迫地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敲起键盘来。网络订餐?小case啦,可问题来了:这两个房间都位干十一楼,没有电梯,没人愿意送餐上门!
力先生力气大呀,二话不说就把床单撕了,绑在反转的小凳子上,就制成了临时的升降篮,直接把快餐往楼上吊。
智先生脑子转得快,上网联系了某著名的餐饮企业,说自己现在正参加电视直播真人赛,上百万人收看呢,给我送餐,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免费广告!对方一听有理,派出有史以来最豪华的送餐阵容,十几号人身穿制服,拉着长长的宣传条幅,浩浩荡荡爬上了十一楼,恭恭敬敬递上一份蛋炒饭。那条幅从十一楼垂下来,甚是壮观。
刚吃上饭,第二关考验就来了——隔壁着火啦!当然不是真的着火,主办方找来制造烟雾的装置,从窗口狠狠往里灌。
咋办?窗口光秃秃的可没安装窗户呀,智先生灵机一动,把毛巾打湿捂在口鼻上,然后卧倒趴在地上,那烟雾的密度比空气小咧,氧气都在地下咧。
力先生可没想那么多,一使劲,就把上百斤的大柜子挪到窗口处,再用背顶住,顿时密不透风。可他忘了,空气也进不来了。
这俩可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幸好烟雾很快就放完了。智先生刚喘过气来,工作人员就慌慌张张地告诉他:你母亲被车撞倒了,正在医院抢救呢。智先生一听,脑袋像被什么箍住般痛起来,最后关头,离开就等于把十万元和代言的机会拱手让人呀。他眼珠一转,赶紧上网发微博请求支援。网络的力量就是大,不一会儿就有上万人转发,不少人表示愿意帮他去医院看看,让他安心比赛。智先生头上的箍这才脱落。
实际上力先生也收到了消息:你父亲忽然中了风,送医院去了。力先生一听吓得瘫坐下去,可他也不甘心放弃即将到手的十万元哩,急得他六神无主,直在地上乱爬。摄影师想起自己因中风去世的父亲,眼睛湿润了,掏出电话叮嘱家人去医院帮力先生打点打点,力先生爬起来握住摄影师的手动情地说:等我拿了奖金,一定好好谢你。
显然,这是主办方悄悄给两位加试呢,参赛者和摄影师却不知情。很快,第三关考验来了——停电!这可是宅男最怕的情况,没有电,房间可就不异干孤岛一个啦!
两人不约而同决定:得想办法弄电!
智先生不愧是高智商的,立刻东拆拆,西找找,组装起简易发电装置,啥都齐了,偏偏少了磁铁。力先生房间里倒是有磁铁,可他不懂组装呀。力先生一下蹿到窗上,双脚来个倒挂金钩,探出半个身子到屋外搜寻,还是寻不着可以连接的电线。
电视机前的观众那个急呀,这两人的房间实际上就挨在一起,咋就不晓得互通有无呢?
比赛最终谁获胜,已经没多少人在意了,人们津津乐道的是,那老总竟选了力先生的摄影师当“爱宅家”品牌的代言人!
甲猜,那摄影师是老总亲戚吧?
乙猜,准是因为那摄影师长得帅,代言人不都得是帅哥么?
丙猜,参赛的宅了多久,摄影师不也跟着在里边宅了多久,还宅家工作两不误,这才是真正的宅男咧。
丁也猜,我看哪,是因为那摄影师有爱心,帮了力先生。
谁知道呢,老总也不表态,只在记者跟前隐晦地说了一句:家,哪里是斗智斗勇的地方。
钓青蛙
妞儿有一双杨丽萍的手,竹篾条儿在她手里舞出S形的身段,手挽手就成了篓。篓可以装鱼,也可以装蛇,妞儿拿来钓青蛙。
扯根绣花的线,线头绑条青蛙腿,从茂密的番薯缝里伸进去。抖呀抖,抖呀抖,不一会儿傻青蛙就扑过来了,竟分不清那是同类的腿,啊呜一口吞,妞儿瞅准这时机用力一扯线,惊起的青蛙嘴一松,顺势跌落篓中。
妞儿笑了,笨青蛙,只会呱呱呱。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那只青蛙,它机警地盯着眼前可疑的猎物,一动不动。同样一动不动的还有一条黑白相间的毒蛇,它机警地盯着可疑的青蛙。也是,会思考的青蛙,太可疑了。
妞儿还在不懈地抖动着诱饵,她一点也预料不到,片刻之后,青蛙会扑向诱饵,蛇会扑向青蛙,扯出了一只青蛙和一条蛇的妞儿会吓得松开手中的线,蛇就这样掉在地上,逃窜中咬上她的光脚丫——这可是少见的银环蛇,毒着呢!妞儿只怕要一命呜呼。
不过这一切还来不及发生。就在青蛙决定结束思考的前一秒,妞儿的弟弟忽然冒了出来,他一把夺过妞儿的篓,撒腿就跑。
还给我!妞儿大喊。
就不给!弟弟边跑边说。
妞儿急了,扔下线,拔腿就追,是我钓到的!
弟弟头也不回,娘说了,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
妞儿不仅手巧,跑步也快,不一会就追上了弟弟。
弟弟打小饭管足,劲大,但毕竟小妞儿两岁,篓还是给妞儿抢了回去。妞儿把篓子紧紧抱在怀里,扭头沿鱼池边跑开,她不知道就在离她三米开外的池边,有块泥崩裂开了,妞儿会在跑三步之后踩上它,随着崩塌的泥滑进鱼池里,再也上不来。
可事情还是没有发生,就在妞儿的脚踩上去的前一刻,弟弟揪住了妞儿的辫子,往后扯,疼得妞儿连连后退。
妞儿气急了,忘了不许打弟弟的警告,转身跟弟弟扭打起来。弟弟揪住妞儿的头发,妞儿扯着弟弟的耳朵,两人拱成一个环在地上翻滚,谁也不松手。
很不幸,死神还没放弃妞儿。就在离两人脑袋半米不到的地方,有块尖锐的石头,像把锋利的刀,妞儿会被弟弟无意识地一压,石头直接插进后脑勺,当场毙命。
滚一圈,再滚一圈,眼看妞儿的头就要撞上石头,竟被人一把拽了起来。妞儿抬头一看,是娘,娘还没等妞儿站稳就狠狠抽了她一巴,赔钱的东西,就知道欺负弟弟。
妞儿“哇”地哭了,是弟弟抢我钓的青蛙!
娘又甩出一巴,让你编篓子给你爹装鱼,偷懒钓什么青蛙!
娘抱着弟弟走了,弟弟搂着篓子昂着头,像战胜的公鸡。妞儿知道,篓里的青蛙今晚会变成一碗香喷喷的炒青蛙,摆在弟弟跟前。
妞儿很不甘心,当然,死神也很不甘心。他开始撺掇妞儿,你看呀,你哪里有爹娘呀,他们只会让你千活,让你给弟弟攒将来娶媳妇的钱,万一钱不够,他们肯定会把你卖了,买你的人也不会给你饭吃,他只会打你。你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妞儿猛然止住了哭,她想起隔壁村的大栓媳妇,听说是大栓他舅从外省买来的,不老实,欠抽,身上经常被大栓抽得又青又紫,她哭,又挨打,再哭,再挨打,最后还是用一根麻绳解脱了,那身体挂在树上荡来荡去,就像某些被钓起的青蛙,死死咬住饵不肯松口。妞儿也想解脱,她找来一根麻绳,绑到了树上,搬来了垫脚的石头。没多久,妞儿伸出的舌头就永远缩不回去了……
这一切又是还没有发生吧?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惜,树枝没有断,麻绳也质量可靠,更没有什么赶集的、种地的人刚好经过,总之,妞儿就这么死了。
是真的,此刻我就站在她的坟前。坟没有碑,看不出姓甚名谁,妞儿只是我臆想的名字。
事实上,我只是来乡间采风,刚好看到这么一座没有墓碑的坟。村里的老人说,这里边埋着一个十岁女娃,据说是上吊死的。我实在想不通,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至于死在自己手里呢?我想着想着,臆想出上面那个故事。如果女孩不死,我还想继续编下去:若千年后,长大的女孩出了村子,上了艺校,她杨丽萍般的手在舞台上轰动全国。
(本文发表于《贵州都市报》)
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