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是个温暖的记忆。当扎西和他的父亲出现在西拉塔拉时,我的心里很是吃惊。我以为西拉塔拉就是整个全世界,毛主席住在广播里,天天给我们做指示。不料扎西说他们从青海来,在西拉塔拉之外,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世界到底有多大?我们一群孩子开始讨论这个颇具哲学意味的问题。之前,我们只不过讨论一些形而下的问题,比如谁家的窗帘子好看,谁家煮的豌豆香。金銮说他哥哥说学校的老师说了地球是圆的。小巧立刻把嘴一撇说那一头的人不就是头朝下站着了吗?这种讨论永远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对于我来说,第一次知道世界远远大于我们的西拉塔拉。
扎西是个孤儿,打小流浪,后来认了一个汉族艺人做阿爸。他们一年到头四处流浪,忙时帮工闲时卖艺,到过很多很多地方。
扎西的阿爸很有本事,往空里一抓就抓来一把鲜艳的绸条,肚皮上吸只大瓷碗,两个小伙子使劲掰也掰不下来。但他最大的本事是什么歌都会,叫唱什么张嘴就来。
夜里,在队上的大院子里,点上一堆篝火,红红的火焰时不时腾起一片灿烂的金星,飘飘荡荡升腾消失在夜空里。火焰欢快地舔着干燥的树桩疙瘩,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男人们披着大皮袄,翻卷的羊羔毛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女人们腰里扎着围裙使得略略臃肿的身形显出昔日苗条的迹象。扎西的阿爸开唱了,一手端碗酥油茶,以备咳嗽时喝,吼秦腔《铡美案》,双目怒睁、凛然正气仿佛包青天再世;一会儿是《小寡妇上坟》,只听他如泣如诉,恓恓惶惶,引得四旁眼软的女人忍不住撩起围裙擦眼睛。红红的火焰照亮了他的额头,一条条皱纹深如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