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食之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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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朵颐家常(5)

刘安是汉高帝刘邦的孙子,总想着长生不老,为此罗致了不少方士一起炼丹制药,瞎鼓捣。后人据此认为,这些方士虽然肯定炼不成灵丹妙药,但经常要拿各种材料搞试验,鼓捣出个豆腐来还是有可能的。这种推理虽然符合逻辑,但只是推理而已。因为从两汉到隋唐,各种文字资料中均未见有关于豆腐的记载,包括诗词歌赋。而中国的文人一旦吃上点稀罕物,总会按捺不住哼哼几句,广而告之。因此,豆腐的高贵出身实在是值得怀疑。

关于淮南王刘安发明豆腐的说法,明代之前已有之。南宋朱熹曾赋有《豆腐》诗:“种豆豆苗稀,力竭心已腐;早知淮南术,安坐获泉布。”此诗未知是朱老夫子自况还是出于悯农之心,但从中可以看出两点,一是南宋时便有豆腐源于淮南王之说;二是当时豆腐制作方法还不甚普及,因而稳坐家中便可大赚其钱。两说之中应有一伪。如果真是刘安发明的豆腐,那么到了朱熹生活的年代,其历史已有千年,制作工艺早该普及开来,哪里还有厚利可图。除非卖豆腐属于垄断行业。

朱老夫子不懂科学,只知道闷头“格物”,格来格去,还是搞不清为什么一斤黄豆能做出好几斤豆腐,因此索性不吃。这样也好,免得日后配享孔圣人时发馋。因为豆腐的发明专利稀里糊涂归了刘安,而刘安在世时一直攻击儒家是“俗世之学”,因此孔庙祭祀时绝不用豆腐,怕噎着圣人。

现知有关豆腐的最早文字记载,见于宋初陶谷所著的《清异录》:“时戢为青阳丞,洁己勤民,肉味不给,日市豆腐数个,邑人呼豆腐为‘小宰羊’。”此后关于豆腐的文字资料才逐渐多起来。宋代的豆腐有许多别号,如乳脂、犁祁、黎祁、盐酪等等,苏轼、沈括、陆游、杨万里等人都提到过豆腐。南宋林洪撰写的《山家清供》中,已有“东坡豆腐”制法:“豆腐,葱油煎,用研榧子一二十枚和酱料同煮。又方,纯以酒煮。俱有益也。”书中还有一道“雪霞羹”:“采芙蓉花,去心、蒂,汤焯之,同豆腐煮。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名雪霞羹。加胡椒、姜,亦可也。”这似乎比纯以酒煮的东坡豆腐更有些意思。

豆腐自问世以来,多在普通人家,因此有了“贵人吃贵物,穷人吃豆腐”这样一句话。贵人以豆腐调剂一下口味的事是有的。但餐桌之上仅有豆腐,就有些反常。清代湖南巡抚陆耀,一次为了求雨,午餐改吃青菜豆腐,已经让视察工作的总督大为感动。不过,有时候一等一的大贵人,也会借豆腐做做文章。

清朝当过江苏巡抚的宋荦,就被圣祖康熙赐给过豆腐。他在《西陂类稿》中满怀深情地回忆,当年康熙南巡时曾传旨:“朕有日用豆腐一品,味异寻常,因宋巡抚是有年纪的人,可令御厨传授与巡抚厨子,为后半世享用。”获此殊荣的还有其时当过刑部尚书的徐乾学(号健庵),据说他在奉旨到御膳房取豆腐方时,还被御厨敲去了1000两银子。后来徐健庵将此豆腐方传给门生王楼村,又被袁枚在王氏后代王孟亭太守家中吃到,在《随园食单》中哼哼了一通,这才让后人知悉此事。徐乾学是康熙倚重的词臣,退休时皇上特赐“光芒万丈”的榜额,顺便赏他一道豆腐吃也有可能。徐乾学致仕是在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而宋荦当上江苏巡抚是在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接驾更在其后数年,论起来,徐健庵所获御赐豆腐还是原装。

皇帝赐予的豆腐,该是豆腐中的极品了。《随园食单》中有此制作工艺:“用嫩片切粉碎,加香蕈屑、蘑菇屑、松子仁屑、瓜子仁屑、鸡屑、火腿屑,同入浓汁中炒滚起锅。用腐脑亦可。用瓢不用箸。”不过,袁枚却将此豆腐更名为“王太守八宝豆腐”,也许是觉着皇上吃的豆腐其实未必有这么精致。这一点,倒是有清宫档案可为佐证。清高宗弘历第四次下江南时,乾隆三十年(1765年)二月十五日的两顿御膳上,先后有菠菜鸡丝豆腐汤二品和肥鸡徽州豆腐一品。这些豆腐菜并非出自御厨,而是接驾的苏州织造普福的家厨之手艺。乾隆皇帝用毕龙颜大悦,特地关照赏赐给这些外厨“每人一两重的银锞二个”,并把“徽州豆腐”赏给皇后品尝。可见,当时江南的豆腐滋味要远胜于宫中,极品豆腐未必就是极品。豆腐之外的极品,亦应作如是观。

品味鸡蛋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是一个至今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题。不过,先吃鸡还是先吃蛋,答案大约是有的。应该是吃蛋在先。想当初,人类老祖宗还在裹着树叶到处打野食儿时,鸡们也还都是野鸡,有腿有翅,能跑会飞,想吃之并不那么容易;而蛋们则只会老老实实呆在窝里,先被吃是理所当然的事。直到今天,人类那些猩猩、狒狒之类的堂兄弟,日常食谱中仍旧保留着鸟蛋一项,却未见山鸡野鸭,这也可作为吃蛋在先的佐证。

也许是鸡蛋实在是过于平凡,尽管人们吃了几千几万年,吃法始终不离蒸、煮、煎、炒等有限的几种。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可以列出几十样鸡鸭鹅的吃法,什么生炮鸡、焦鸡、捶鸡、梨炒鸡,鸭糊涂、干蒸鸭、徐鸭、蒋鸭,云林鹅、烧鹅,听起来十分玄妙;但谈到鸡蛋却只有区区一条:“鸡蛋去壳,放碗中,将竹箸打一千回,蒸之绝嫩。凡蛋一煮而老,一千煮反嫩。加茶叶煮者,以两柱香为度,蛋一百,用盐一两;五十,用盐五钱。加酱煨亦可。其他则或煎,或炒俱可。斩碎黄雀蒸之亦佳。”除了“斩碎黄雀蒸之”有些高雅外,其余诸法,实在是家常得很。

不过,即便是这些家常做法,如果讲究起来,也大有说道。以人人会做的茶叶蛋为例,过去北京有钱兼有闲的旗人的正宗做法是,先将大个的好鸡蛋洗干净,放到清水中煮成半熟,等到鸡蛋清定住了,捞出。然后用大号衣针在每个鸡蛋的蛋壳上扎几个眼,放在上等茶叶沏成的茶汁中泡一夜。次日捞出再放入清水中煮熟,再放入好茶叶水中浸泡。如此,方算够格的“茶鸡子儿”。再以人人会做的炒鸡蛋为例,孔圣人府中的做法是,把蛋清、蛋黄分打在两个碗里,蛋清中调以细碎的荸荠末,蛋黄内调以海米末,搅匀后分别煎成两个蛋饼,然后叠在一起,入锅调味,大火收汁。“三代为宦,始知穿衣吃饭”,此言确实不虚。似这等吃法,升斗小民大概听都未听过。

鸡蛋也可做出名菜,虽然数量不多,山东的“三不沾”便是一例。其做法是将蛋黄与白糖、水淀粉搅匀,锅中放入少量猪油,用微火,将蛋黄慢慢推炒至熟。炒制过程中还要逐步添加猪油,使之充分融入鸡蛋之中。起锅之后,再撒上些金糕丁即可。所谓“三不沾”,是指炒好的蛋黄泥十分滑润,一不沾手,二不沾勺,三不沾盘。

抗战期间,“三不沾”在革命圣地曾颇为风光。1939年,堕马受伤的诗人光未然到延安医治伤臂,其间有多位老友设宴款待,陪客有冼星海等人。几次宴会,餐桌上都有“三不沾”。时隔几十年,诗人对此仍念念不忘。当时,“三不沾”与“米脂咕噜”,是延安最为有名的两道甜菜,大概是因其用料简单、易于采买的缘故。看来,纵然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革命者与美食也并非格格不入,誓不两立。能吃“三不沾”,就不满足于煮鸡蛋,这其实反映出一种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未可厚非。

鸡蛋也分三六九等。清朝时两淮八大盐商中的首富黄均泰,每天早上要吃两枚鸡蛋配燕窝参汤。一天他从账本上看到,每枚鸡蛋竟要纹银一两,不觉吃惊,于是召来厨师询问。厨师很牛,回答说此鸡蛋非同一般,市面没有;如若不信,可另找厨师做做看。果然,黄均泰连换几个厨师,所做鸡蛋味道都不及以前,只好请回原厨师。原来,此厨师家中自养了一百多只鸡,每天都用人参、苍术等药物研成碎末拌在鸡食中,所产之蛋自然味道与众不同。这样的蛋中贵族,只有“烧包儿”才会不惜花大价钱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