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剩是我童年的主要农活之一。捡剩虽然让我们增添了许多游玩的成分,让我们简单的童年在充满汗水的时候也充满欢乐和笑声,但对于大人来说,捡剩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游戏,而是正儿八经的农活,甚至有很明显的指标考核。捡多了大人自然高兴,捡少了不仅仅是劳动果实的不够丰厚,还很容易催生大人们“一样养小狗却咬输人”的挫折感,这对于讲究“输人不输阵”的大人来说足以很生气,生气的后果是孩子挨骂甚至挨打。
在稻田或者麦地捡稻穗或者麦穗是我们开始的捡剩劳作。收割之后的土地承载了我们热烈的搜寻目光。空旷的土地喜怒哀乐取决于我们目光之内的收获,看到等待捡拾的稻穗,我们奔跑的脚步绝不拖泥带水。在稻草堆里,我们的翻找急促而且有规则,稻草是要照样码整齐的,否则大人的骂声肯定在屁股后面响起,甚至会劈头盖脑扔过来一束稻草,虽不至于挨打,但那份恐吓已经足够让我们惊怵地遵守“游戏规则”。我们知道我们的捡剩劳动不能影响大人的劳作,也不能增加大人的工作量。繁重的体力劳动让大人没有太多的耐性和包容之心,生活让他们急躁,让他们无法心平气和。在捡剩的过程中,很容易催生圈地为营的思维或者说自私的思想,谁发现稻穗比较多的稻草堆是不吭声的,默默而迅速地收拢稻穗。容易为发现一个稻穗欣喜不已,也容易为一个稻穗争夺、翻脸甚至动手。往往是两双小手同时伸向一个稻穗,争执之下或者各得其半或者某人独得。曾经有两人争一个稻穗,有一个执住稻穗不撒手,另一个用力抽夺,结果是抽夺得人赢了稻草,不撒手的人却是在争夺中握紧拳头把所有的稻粒撸下了。得到稻粒的人很有成就感地把稻粒放进自己的小篓子,另一个人却恼羞成怒,冲过去把他摔倒在地,架由此打开,最后两个人浑身都是泥巴。不过这样的打架却不会让仇怨结得太久,经常是几天不说话或者互不理睬之后,慢慢地重归于好。孩童年是比较容易消解仇恨和怨气的。
捡稻穗或者麦穗是捡剩里比较轻松的活儿,毕竟那只需要目光锐利,勤跑动。如果是在地瓜地里捡剩,那可是需要力气的活。带一把小锄头,在挖过的地瓜地翻刨土地,期待能找到一些漏挖的地瓜。要么是小地瓜,要么是被锄头截断的残块,要挖出完整的大地瓜是有相当难度的。有经验的捡剩人总是带着工具,在地上逡巡一遍,发现哪里土块相对集中或者隆起,赶快开挖,或者是找地头地角、沟沿等边边角角,比较有希望获得丰硕的果实。如国画中大写意般地找过之后,就选择一块地,老老实实地从头翻刨,渴望有被漏掉的地瓜或者吃了锄头的残块。毕竟是挥锄劳作,在地瓜地里捡剩不可能像捡稻穗一般密集,大多是各自一块地或者一人一头,有多少收获各自听凭运气。这样的翻刨土地是很累人的,手上起血泡是很正常的事情,满头大汗基本上是每次劳动必然出现的情景了。
捡剩获得的稻穗或者麦穗要么手搓要么摔打之后融进家里的谷堆或者麦堆,地瓜则大多是水煮之后填进辘辘饥肠,作为物质匮乏年代的补充。后来物质相对丰盛了,捡剩依然存在,但大多是一种惯性或者说培养劳动习惯的延续,物质的色彩消淡了许多。
捡剩跟年龄无关,而跟我们日益丰盈充实的物质密切相随,当年长起血泡长手茧的地方已经重新长成细皮嫩肉,捡剩自然成为远去的记忆。当我们不再为一个稻穗争执的时候,“粒粒皆辛苦”也就成为书面语言,没有汗水和艰辛,没有深入骨髓的体验,朗诵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组汉字的排列,轻飘飘地在教室上空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