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像极了要坏掉的蛋黄,懒懒地挂在天空,没有什么精气神,天空中整个透出干冷来。农人们把手插口袋里,三三两两地聚成几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事。离溶田还早,尽管忙时牢骚不少,渴望能够清闲下来,可真的没什么活做其实也是很寂寞的事情。生产队的晒谷场整个弥漫着无所事事的情绪。
生产队长来到的时候,也没几个人抬起眼皮或者闭上正说话的嘴巴,可当他吆喝了一嗓子之后,晒谷埕顿时骚动起来,有种难以压抑的气氛开始流动。有人急急地从放农具的屋里搬出条凳,有人找出粗壮的绳子,还有的吆喝女人开始烧水。“要杀牛了”,这消息在几分钟传遍了村庄的角落,风烛残年、正在病床上挣扎的老牛倌张老汉是唯一不知道这消息的人。村民们迅速向晒谷场聚集,小孩子兴奋地跑来跑去,大人们不时呵斥一两声,可声调里整个透露出宽容和亲切。连懒洋洋地卧在那里的狗也爬起来,张望了一会儿,绕着人们逡巡。张屠夫进场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景仰甚至有点儿谄媚的目光,他手里那把尺把长的屠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寒冷的光芒。
老牛被人拉着慢慢走到场地中间,脚步蹒跚,完全没有当年的矫健步伐。谁能知道这头牛也曾被村民们以骄傲自豪的口吻向外人炫耀:“我们村有头牛,一天可以犁三亩地。”犁地的好手都争着要驾驭这头牛,甚至不惜与派活的队长争执与其他的驭手红脸,妇女小孩也愿意多割几把草喂养它。如今可是“好牛不提当年勇”了,没有几个人说到它的风光,有的只是吃牛肉的期盼和急切。
老牛站在场地中间,昂起头“哞”地叫了一声,迈步走向晒谷场旁边的水沟喝水,人群自动闪出了一条路,看着老牛走过去。老牛喝了几口水,抬头望望,又“哞”地叫了一声,然后慢慢地走回来。人群又迅速地围拢来,“哞”,老牛又叫了一声。张屠夫迈着方步踱了过来,围观的人不说话了,把双手背在背后,拿着把稻草使劲摇晃,猴子的尾巴一样。据说这有个说法,人们活着的时候使唤奴役牛,人死后就要过牛坑,命运是让牛主宰的,所以现在背着手拿着草摇晃,意思是告诉牛:我想救你,还想拿草给你吃呢,可我双手被绑了,实在无能为力。
张屠夫挽起袖子,靠近老牛,摸着老牛的脖子。“哞”,老牛再次长叫一声,忽然前腿跪下,两只牛眼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把晒谷埕上积存的灰尘砸出一个一个小坑。张屠夫顺势把尖刀捅进老牛的脖子,持刀的手稍微后退一点儿,把刀拉出一点儿,又立即一挽一抖,用力往前送,血喷涌而出,老牛哆嗦了几下,轰然倒地。
看到老牛倒地了,围观的人立刻扔了手中的稻草,笑嘻嘻地靠拢,有的积极地打水或者帮着褪毛,有心急的女人忙着回家烧水,准备煮牛肉汤了。当老牛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时候,没有谁提到老牛当年的健壮。场地上的男人已经筹划好中午得喝几杯自酿的米酒,念到名字的村民或自己动手或由孩子提着分到的牛肉往家赶,村里的炊烟陆续升腾起来,牛肉的香味弥漫着整个村庄。晒谷场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那摊血迹还在,村里的狗为争抢舔食牛血已经厮咬了多回,现在也已经跑远了。村子有哭声响起,原来老牛倌的儿媳妇端着牛肉汤要孝敬老人时,才发现他已经断气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