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在我梦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这就像祖父的为人,平淡而又不事张扬。然而祖父的每次出现都能像找到线头一般,把有关祖父的记忆拉扯得幽远漫长。
从我记事开始,上了年纪的祖父就是个整天忙碌的人。祖父是村里道路的义务维护工,每每看到路边的草长了,祖父就磨利镰刀去割草,之所以不用锄头,祖父说是为了避免没有纵横交错的草根牵扯,路面容易塌方。蹲在路边割草是祖父常做的事之一,随着祖父的慢慢前移,那花白的头发在翠绿的草中晃动。清理水沟是祖父的另一个工作,祖父常常扛着把锄头沿门前的水渠一直巡查到源头河坝,看哪里漏水了,或沟岸被过往的牛踩塌了,祖父就去找几个石头或铲几个带草皮的土块垒好拍实。到了春天,离溶田还久,祖父就开始清理沟渠,把沟底的淤泥清出来,把水沟两边的杂草拔净,等别人想起应该做这件事时,几百米的水沟已经清清爽爽的了。夏收季节,在晒谷场上常可以看到在脖子上搭条擦汗毛巾翻动稻谷的祖父,他不仅仅是管好自家的事,而是按顺序一家家做过去,对别人劝阻的话,他只是说:“趁能动多做一点儿,说不定哪天想做也做不了了。”语言朴素得如脚下的土地,至于替左邻右舍看看孩子、收收衣服之类的,祖父是做得多了,因此祖父在87岁高龄去世的时候,村里的许多人都自发来了,有人说祖父的丧事是全村最热闹的,尽管祖父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而且没有显赫的后代或者亲戚。
祖父是个勤劳的人。已经是86岁了,他还不听劝阻地包揽了家里养鸡鸭的活,经常去地里给家里的母牛割草,自己还养了好几只长毛兔。那段时间,我经常性的工作就是到半路接去割草的祖父,别看他86岁了,四五十斤的青草他还挑得动。祖父曾跟父亲赌气过,原因在于他生病的时候父亲把祖父养的长毛兔卖了,父亲担心祖父在去给兔子拔草的时候发生意外,屡经劝阻无效,只好采取下策。祖父病好之后,赌气不跟父亲说话,两餐不吃饭,还自个儿跑到房里暗自流泪,后来还是母亲多方劝说才消除了他心里的疙瘩。
祖父养长毛兔由来以久,卖兔毛的钱最为广泛的用途是给我们当压岁钱和奖励我们的学习,从小时候的一毛两毛到后来的5块10块,尽管钱不是很多,但祖父常常在离春节很久就换了新票,除夕围炉好了,再一一分发。兄弟们有谁考好了,或者开学的时候,祖父就塞给3元5元。在师范就读的时候,每回出门,祖父都抖抖索索地掏出数十元,让我把饭吃饱。90年毕业分配,临出门到单位报到那天,祖父早早起床,在家里兜来兜去,我刚要跨出门,祖父又掏出20块钱塞到我手里,让我在路上吃点心和到单位零花,要知道,当时他已87岁,那虬枝般的手把钱往我口袋里装的时候,满眼都是慈爱。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祖父在有生之年享受幸福。第一次领工资,我就买了一些祖父喜欢吃的东西,祖父见人就夸我,谁知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我用自己的工资买的东西。我刚参加工作的第二个月,祖父就去世了。去世前一周,他病了,在我们守候床前的时候,他病情刚刚好转就跟我细细讲述到单位的山道该如何行走。第二天,他就催我返校,说刚参加工作别给领导不好的印象。哪知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得知他去世消息赶回家的时候,看到他非常平静的脸庞,如他的一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内涵是如此的丰富。
十几年过去了,给祖父扫墓的时候,看到一黄土,心想祖父在另外一个世界肯定也是活得非常豁达而又充满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