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读懂中国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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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四编 佛家智慧(7)

前者耐心而幽默地回答,禅宗的根本家风,就是不能用语言道出;后者反问,如果让你用语言说,你就知道非语言所能说。禅宗的启悟和开悟,为了不用语言而用语言,用语言是为了不用语言,就表现为这种问答应对的机锋,然而这一切的目的,又只有一个,启悟学人,让学人开悟。

说佛谤佛,说经诽经

慧海在马祖道一处修学了六年,回家奉养。马祖后来看到慧海侄子悄悄呈给他看的慧海的著作后说:“越州有大珠,圆明光透自在,无遮障处也。”于是老有人到越州来找慧海求学,他总是推托而又契合禅意:“禅客,我不会禅,也并无一法可示人,你们就不要老立在这里了,歇会儿就走吧。”但来学的人却越来越多,白天晚上门都被扣打得当当响,没有办法,他就随问随答。

一天有几个法师来谒。一人说:“想请教一下,还愿回答吗?”慧海说:“深潭月影,任意撮摩。”问:“如何是佛?”答:“清潭对面,非佛而谁?”众法师全都茫然。好一会儿,又问:“师说何法度人?”答:“贫道未曾有一法度人。”法师们说:“禅家浑是这样。”慧海就反问:“大德说何法度人?”答:“讲《金刚经》。”又问:“讲几座来?”答:“二十余座。”又问:“此经是谁说的?”法师提高声音道:“你开玩笑,谁不知道是佛说的!”慧海说:“若言如来有所说法,那是谤佛。是人不理解我所说之义。若言此经不是佛所说,则是谤经。请你说说。”僧对答不上来。

在慧海看来,经与佛的关系,就像前面讲的指与月的关系,经并不是佛本身,把经当成佛,当然错了。但经又确是佛说的,说不是当然也不对,但关键在于要在把经不当做佛的基础上,才能把经当做佛说的经,经是一个手势,人经由它的指引,直接走向佛本身。

呵祖骂佛

在禅宗中,经不是佛,同理,佛像也不是佛,“佛”这个字,也不是佛。前面说过,一僧问德山:“请问什么是菩提?”德山便打,一边打一边说:“给我出去,不要在这里拉屎。”僧又问:“什么是佛?”德山说:“佛是西天的老比丘。”这“老”不是“您老”的“老”,带着尊敬;而是“老朽”的“老”,只有轻蔑。

之所以轻蔑,是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外在的偶像会把人引入歧途。德山宣鉴和临济宗的狂勇之人把佛界的一切神圣都骂得一钱不值,说:“我这里佛也没有,祖也没有,达摩是一身臊臭的老外,十地菩萨是担屎汉,等党、妙觉是破戒凡夫;所谓菩提涅槃的境界仅只是系驴的橛子,十二分教的经书简直是鬼神簿、是拭疮疣的手纸;初心十地菩萨是守古坟的鬼,佛是外国造的屎橛。”这么恶毒的骂,就是喝醒你:佛不是外在的偶像,外在的偶像不是佛,只能阻碍你成佛。禅宗因此告诫人们说:“你别求(外在的、作为偶像的)佛,佛是大杀人贼,不知弄了多少人进他的淫魔坑,文殊、普贤是屁事不懂的傻子,让人吃毒药。”于是把佛像烧来暖身的现象有了,要杀佛喂狗的人也有了。

要杀佛喂狗的口号创造者大概是云门和尚,但这口号很快就广为流传了。杭州灵隐的延珊禅师就是一例。

有僧问延珊:“什么是道?”延珊说:“道远乎哉?”这是套用孔子的句子喻说佛之道,孔子云:“仁远乎哉,彼欲仁,斯仁至矣。”就是说:只有你有了得道之心,道就来到你这里了。僧再问:“什么是真正一路?”延珊说:“丝发不通。”因为求道没有外在的路,只有人自己的内心。僧还是未懂,又问:“有什么法则可以依法而行?”这想到的还是外在之路,因此延珊说:“莫乱走。”针对这一类提问,延珊上堂说法提醒大家,说道:“你们以为,让我给你们指一条道,从这里就可以得到佛法,如果真有这么好的事,这条道上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便教我自己早也没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当此之时,就是佛祖出头来,也会给他十二分棒。我这么说有什么过错吗?没有!大家知道,释迦牟尼生下来时,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对此,云门和尚说:‘要是我当时看见释迦牟尼这副模样,一棒打杀了他,拿来喂狗。这样一下子就天下太平了。’你们说,云门说这个话,有佛法的道理在里面没有?当然有!不过,虽然云门有道理,还不全,算只有一只眼。好,大家站得久,各自珍重。”

在云门和尚看来,成佛没有一条外在的路,不然反而失去了本心,天下不太平,有了佛祖的“唯我独尊”,就没有人对自己内在本心的确信,人就失去了自尊。云门杀佛喂狗,破除外在的权威没有错,但他太执于、太计较外在佛祖的存在,也属于动心。境界还不太高,因此延珊说他只有一只眼。怎样才能成佛呢?靠自己,因此,延珊最后的话特别意味深长:珍重。

成佛做祖去

一天,王常侍拜访义玄,义玄陪同他在寺内参观。两人走到僧堂前,王问:“这一堂僧还看不看佛经?”义玄说:“不看经。”又问:“还学禅么?”义玄说:“不学禅。”王常侍说:“经又不看,禅又不学,毕竟总得做什么吧,那究竟做什么?”义玄说:“总之,教他们成佛做祖去。”王说:“金屑虽然是很贵重的,但一旦落到人的眼睛里面就成了眼翳,那又做什么呢?”义玄说:“将说你是个俗汉。”

成佛做祖,是禅宗逻辑的必然结果。心外无佛,心即是佛,其结果必然是“我即是佛”。因此,见性成佛,就是让人成佛做祖去。王常侍认为这不可能,他用金屑落眼的比喻来说明,佛到了一般的心里,就不是佛了。从理论上说这是不对的,因此义玄说,这说明这种人根本就没有见性,仍是一个现世的俗汉。但是,从现实来说,王的话确实提出了一个非常思辨的哲学和历史问题,当然,这个问题与禅宗没有关系,就不在这里展开了。这里只需要懂得禅宗的逻辑必然走向“我即是佛”的成佛做祖就行了。

无心是道

有僧来,沩山禅师作起势,僧说:“请和尚不用起。”沩山说:“老僧未曾坐。”僧说:“我还没有行礼。”沩山说:“何故无礼。”僧说不上来。二人往还三次,沩山一直试图让僧人摆脱日常思维,但此僧却一直未能被点醒。僧又开始正经地问:“什么是道?”

沩山说:“无心是道。”这是在告诉他,如此有心地问,不会得道。僧说:“我不会。”这本来是不懂,但沩山接了这句话,将其翻转过来,说:“会不如不会的好?”僧问:“什么是不会的?”沩山一语双关地说:“你就是不会的,不是别人。”进一步把此义深入进去,说:“现在你直接体验的这个不会,正是你心,正是你佛。若向外得一知半解,与禅道一点关系都没有。名运粪入,不名运粪,肥你心田。因此道不是道。”

刘侍驭问沩山:“可以从你那儿得到‘了心’之旨吗?”沩山说:“若要了心,无心可了。无了之心,是名真了。”这也是无心是道的意思。当你已经达到无心时,心自然也就了了。相反,你有心去了,已经有心了,又怎么了得了呢?

装模作样

一天,沩山在法堂上坐,一僧从外来,问讯了之后,他就向东边叉手而立,用眼睛看着沩山,沩山垂下左足。这僧又到西边叉手而立,沩山垂下右足。这僧又向中间叉手而立,沩山收起双足,僧就向沩山礼拜。沩山说:“老僧自从住在这里,从来还没有打过人。”说着拿起拄杖就打,这僧便飞快地跑了。

陆希声相公想拜见沩山,在纸上划了一个相,封了呈给沩山。沩山开封看后,在相下面写道:“不思而知,落第二义;思而知之,落第三义。”封上送回。陆看信后就入山来见沩山。沩山在门口相迎。陆才入门,就问:“三门俱开,从何门入?”沩山说:“从信门入。”陆来到法堂,又问:“不出主人魔界,便入佛界时如何?”沩山以拂子倒点了三下。陆便设礼,又问:“和尚还持戒吗?”沩山说:“不持戒。”问:“还坐禅吗?”沩山说:“不坐禅。”陆沉吟好一会儿,沩山问:“懂吗?”陆说:“不懂。”沩山说:“听我一偈: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禅。酽茶三两碗,意在镢头边。”沩山接着问道:“听说相公看经得悟,对么?”陆说:“弟子看见《涅槃经》上写道:‘不断烦恼而入涅槃,得个安乐处。’”沩山竖起拂子,说:“只像这个东西怎么入?”陆说:“‘入’这个字,也不消得。”沩山说:“‘入’这个字,不为相公。”陆便起来走了。

5.平常心是道

平常心是道

赵州从谂,山东人,自幼孤,投青州龙兴寺。从谂做沙弥时,有一次随师父参见南泉的普愿,普愿正在方丈躺着休息,见到从谂,问:“你来到什么地方了?”从谂说:“瑞像院。”普愿说:“看见瑞像了么?”从谂说:“瑞像没有看见,看见个卧如来。”普愿起来,问:“你这个沙弥有主,还是没主?”答:“有主。”问:“哪个是你主?”说:“孟春犹寒,祝愿和尚尊体起居万福。”从谂因此受到了普愿的器重,许他入室为弟子。

一天,从谂问师父:“如何是道?”普愿说:“平常心是道。”又问:“还须进一步深想么?”普愿说:“思量就错。”从谂说:“不思量如何知是不是道?”普愿说:“道不属知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是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荡豁,岂可强用是与非去衡量。”从谂立即悟旨。

这里普愿是从现世思维与超世本体的关系讲的,现世思维不可能思到超世的本体,用思,就滞留于现世,而达不到超世的本体。在现世逻辑基础上,体系化的“知”是构成“思”的滞于现世的原因,因此,仅在深入本体的意义上,知的妄觉,由知而来是无法衡量到超世之道的。

仅从现世与超世的关系,还没有把平常心是什么讲清楚,既然是平常,重要的是怎样一个平常,为什么既深入到超世的本体,又实存于现世的平常。这里青原惟信禅师的一段话是说得比较清楚的: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仍然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未入佛门时,是一种平常,一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和一般的凡夫俗子一样的日常意识和感受。既入佛门,通过知识、规矩、法则等方式努力学佛,超越了日常意识和感受,不将山简单地看成山,水简单地看成是水,而要从佛理上去分析、理解,什么由四大构成,因缘合成,山性本空,水性本无之类。这样,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水变成佛理。而一旦真正悟入,透彻了本体与现象,过程与永恒,因缘的生灭,动中之静与静中之动,山仍是山,水仍然是水。佛理不与山水分离,就在山水之中。获得了最高最深的宇宙意识,真正的佛性,却并不离开日常意识,最重要的是,只有不离开日常意识,才表明真正获得了最高最深的宇宙意识,真正的佛性。禅宗的特色就在这“仍然见山只是山,见水是水”中凸显了出来,它所指的“成佛”不是净土宗向往的升入天国,也不是藏佛所盼望的成为所修的本尊,而是就是此世,就在当下。这种当下,就是禅宗大师一再说的“平常心是道”。

对平常心,马祖道一这样解释道:“何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圣贤行,是菩萨行。只于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获得道的平常心,从外表上看,与平常人一样,但内心与平常人不一样,他做着日常的活儿,但超离现世的造作,不是非要努力去“做”一个什么。他参与现世的活动,但又超越了现世的是非观点,因为现世的是非是有局限的。他也做某事,不做某事,但并不是刻意地去非做此事,非不做此事,而是一切随缘。当他是平凡人时,并不固定为平凡;当他是圣人时,也不执意于圣人。他的在世的种种因缘、种种行为,只是应机接物而已。

对平常心讲解得最清楚的是大珠慧海禅师。以下是源律师与慧海的一段问答:

源律师问:“和尚修道,还用不用功?”

慧海说:“用功。”

问:“如何用功?”

答:“饥来吃饭,困来即眠。”

源律师说:“一切人总如是,这与大师你用功有什么不同呢?”

慧海说:“不同。”

问:“何故不同?”

答:“一般人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律师这时就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