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读懂中国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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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四编 佛家智慧(5)

德山悟道以后,启发学人开悟的方式很特别,惯于以棒接客。他说:“你们这些老秃奴,教你修行做佛,跟在别人的后面傍家行脚,成得了几个佛!你若无可学,又走做什么?若学得了什么,把你学得的呈给我老僧看看,有一句不相当,须吃痛棒。”因此天下都知“德山棒”。棒打,既可以真的用棒打,也可以是与棒打类似的方式。有一次,有僧来访,德山上堂说:“我一旦问你,我就错了,不问你,又失了礼数。”德山用这种两难的方式提出问题,就是要使来僧跳出日常思维。但来僧不悟,仍上前施礼。他刚一施礼,德山便打。这是用反常化的方式再次提醒,僧还是不悟,说:“我才开始礼拜,你为什么便打?”德山说:“等到你开口,那我还受得了吗?”因为一开口,还是说的大家都知道的套话,离悟太远了。

又有一次,一僧来访,德山把门关上,僧就敲门,德山隔门叫:“阿难。”来僧叫:“大师。”德山开门,僧礼拜,德山一下骑到来僧颈项上,说:“你这畜生从什么地方来?”德山的用心是什么呢?这次读者你自己想想看。

三棒打不悟,一说就悟

临济义玄,俗姓邢,曹州南华人,从小就入佛门,勤奋好学,后来到黄檗希运那儿,同样专心致志,一学三年。有一天,龙兴寺的陈尊宿来到这里,不觉谈到佛理。陈问义玄:“上座在学习中曾参问过你老师没有?”义玄说:“从未参问过。”陈建议:“你为什么不到堂头去问问,究竟什么是佛法大意?”义玄便去问。哪知话音未落,希运便打。义玄下来,陈问:“问得怎么样?”义玄说:“我问声未落,和尚便打,所以我还是不知道。”陈说:“再去问问。”义玄又去问,希运又打,一连去了三次,连遭三次棒打。义玄回来对陈说:“我三次去问,三次被打,只怨我自有缘障,体会不了深意,现在我要离开这儿了。”陈说:“你要离开,得先与和尚辞行才好。”义玄有些迟疑,于是陈先去见希运,说:“问话的那后生是很有法缘的,如果他来辞行,给他个方便,以后有一棵大树与天下人乘凉。”陈回告义玄,义玄便上去辞行,希运叫义玄不得到别处,只去高安滩头大愚处,大愚是马祖道一的嫡法孙。义玄到了大愚那里,大愚问:“从何处来?”义玄答:“黄檗处来。”大愚问:“黄檗说什么来着?”义玄说:“我三度问佛法大意,三度吃棒,不知我究竟有什么过错没有?”大愚说:“黄檗婆婆妈妈的,为了解你的困惑,让你到我这里来问有没有过错。”义玄一听,立即醒悟,说:“黄檗的佛法也就这么回事了。”大愚一把抓住,叫道:“你这尿床鬼,刚才还说有没有过错,现在却说黄檗佛法不过如此,你见到了什么道理,快说!快说!”义玄向大愚肋下筑了三筑,大愚一边躲开,一边说:“你的老师黄檗不关我事。”义玄离开大愚回去,黄檗一见,说:“你这汉来来去去,什么时候才有个完。”义玄说:“只因我像老太婆一样心急,想早点儿把该办的事办完。”黄檗问:“什么处来?”义玄说:“昨天奉和尚慈悲,而今参见了大愚回来。”黄檗问:“大愚说什么来着?”义玄实告,黄檗说:“大愚这老饶舌汉,等我以后痛打他一顿。”义玄说:“等以后干吗,现在就打!”说着对黄檗就是一掌。黄檗叫:“这疯癫汉来这里捋虎须。”义玄喝声更大。黄檗叫:“侍者们,引者们,和这疯癫汉一道参堂去!”

这里又一次表明了,悟的一个标志,就是学人与老师的平等,敢于和老师相互对打。因为学人心中已经有了“我即是佛”的气概。

还是该打

棒打是为了使人开悟,这在义玄启发弟子乐普的故事里体现得最清楚不过了。

义玄听到第二代德山的名言“说对了也是三十棒,说不对也是三十棒”,就叫乐普去问,为什么说对了也是三十棒,他教乐普:“如果他打过来,你接住棒就给他送回去,看他怎么办。”乐普见了德山,照着师父的话问他,德山便打,乐普接住一送,德山见乐普如此对应,就回到方丈(住持的居处)里去了。于是乐普回来一一告诉义玄,义玄说:“我从来就怀疑这汉子。虽然如此,你还见德山吗?”乐普正想回答,义玄劈头就打。

德山之所以不再打乐普,是他以为乐普的反应是出自本能,这表明他已经达到了佛性境界。义玄之所以必然打乐普,是因为他并没有开悟。义玄对德山的微词,是因为他没有识破乐普的行为不是本性,而是为义玄所教。

棒打,成了是禅宗启悟过程中普遍使用的一种方式,大概是德山最早用这方式,或者大概是德山用棒用得最经常、最普遍,或者大概是德山用棒用得最特别,因此,尽管大家都用棒,说起禅宗的用棒,人们都称“德山棒”。

但是,五台山秘魔崖和尚却是用叉,他手中经常握持一根木叉,每当有僧人前来礼拜,就叉着礼拜者的头,说道:“是哪个魔魅教你出家?是哪个魔魅教你行脚乱跑?道得也叉下死,道不得也叉下死。快道!快道!”学徒们竟没有一个能对答上来。

应该怎么回答呢?有人请教法眼,法眼说:“可说:‘乞命’。”请教法灯,法灯说:“可作伸出颈项的姿态。”请教玄觉,玄觉说:“给他一喝:‘老头子你放下叉子得了’。”这三种对应法,在形式上,第一种用比问者低的姿态,每二种用与问者平等的姿态,第三种用比问者高的姿态。在禅宗逻辑上,三个都答对了,进入了应有的心路,但最后一种觉悟更高,表明了真正的自我做主的立场。

这三种都是旁观者清,我们来看看现场对应正确者的风采:

霍山的通和尚来访,一看见秘魔崖和尚,并不礼拜,便撺入他的怀里,秘魔崖和尚拊了通和尚背上三下,通和尚起来,拍手说道:“师兄三千里外赚我来!师兄三千里外赚我来!”说完就回去了。

听喝不懂喝

德山以棒出名,义玄以喝出名,叫“临济喝”。禅宗都用喝,而喝字独按在临济宗的名上,当然还是义玄之喝比起其他一些流派来,更有特别的地方。至少我们知道,义玄的喝花样很多,义玄问学人:“临济之喝有很多讲究,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如不作一喝用,你会了吗?”学人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义玄便喝。

在禅宗的理论里,凡是要想,就落入日常思维,一定没法开悟。因此在所有的故事里,面对提问、动作,暗示,每个要想一想如何对应的人,总要挨打。打,就是要马上阻断他的惯常思维,把他推向悟的境地。

义玄问乐普:“两个僧人相见,一人行棒,一人行喝,哪个更接近佛理?”乐普说:“两个都不接近。”义玄问:“怎样才能接近呢?”乐普便喝,义玄便打。这里乐普喝是要表明他懂了,但是义玄感到乐普并没有真懂,仍然打。义玄对各种具体的提问多用喝,他的徒弟们久而久之都学会了喝。这样一来,就不容易分出究竟是真懂还是装懂。对装懂的人,当然要打。大概因为义玄的弟子中装懂的人多了一些,因此,有一次,义玄特别当众把这一问题提了出来,对他的徒弟们说:“你们总学我喝,我现在考考你们,有一个人从东堂出来,另一个人从西堂出来,两个人齐喝一声,这里分得出宾主吗?说,你们怎么分?若分不出,以后不许再学我喝。”

主宾作为禅宗术语有几种说法,最基本的有二,从身份上说,主为宗师,宾为学人;从知识上说,主已有化的境界,宾尚无佛的境界。综合起来,宗师有佛的境界是主中主,学人有了佛的境界,是宾中主;宗师的境界低于学人的境界,是主中宾,学人低于宗师的境界,是宾中宾。

一喝之义

净因继成同圆悟、法真、慈受,并十大法师、禅讲千僧一道,去太尉陈公良弼府中赴斋。这时有个叫善华严的,是贤首宗里很有造诣的僧人,就问众僧道:“我佛设教以来,从小乘到圆顿,扫除空有,独证真常,然后万德庄严,方名为佛。现在常常听到什么禅宗一喝就能转凡成圣,这好像与经典是相违背的吧。今天你们试喝一喝,若能入我宗五教,就是正说;若不能入,就是邪说。”这明显是向禅师们发难。众禅人都看着圆佐,圆佐说:“法师所问,还够不上三大禅师来回答,我净因这个小和尚,就可以解决你的困惑。”就召善华严,善刚一答应,净因就说:“法师所谓有愚法小乘教,讲究的是‘有’,大乘始教,讲究的是‘空’,大乘终教,讲究的是‘不有不空’,大乘顿教,讲究的是‘即有即空’;一乘圆教,讲究的是‘不有而有,不空而空’,像我这样的一喝,不但能够入五教,而且工巧技艺、诸子百家,全都能入。”净因说完,就震声一喝。问善华严:“你听见了么?”善说:“听见了。”净因说:“既然听见了,是有,能入小教。”一会儿又问善:“听到了吗?”善说,“没听见。”净因说:“你既然没听见,刚才那一喝,是无,能入始教。”又看着善华严说:“我最初一喝,你说有,喝声消失,你又说无,说无,则原来实有,说有,则现在已无,不有不无,能入终教;我有一喝之时,有不是有本身,而是因为无才有有;我无一喝之时,无不是无本身,而是因为有才有无,既有既无,能入顿教;你要知道,我这一喝,不作一喝用,有无不及,情解俱忘,道有之时,纤尘不立,道无之时,横遍虚空,即此一喝,入百千万亿喝,百千万亿喝,入此一喝,故能入圆教。”善华严于是佩服礼拜。净因又说道:“不仅是一喝,一语一默,一动一静,从古至今,十方虚空,万象森罗,六趣四生,三世诸佛,一切圣贤,八万四千法门,百千三昧,无量妙理,契理契机,与天地万物一体,谓之法身;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四时八节,阴阳一致,谓之法性。因此,华严经会,法性遍在一切处,有相无相,一声一色,全在一尘中,含四义,事理无边,周遍无余,参而不杂,混而不一。于此一喝中,悉皆俱足。但这还是建化门庭,随机方便,只能叫不歇场,还未到宝地,哪里知道我祖师门下,还有‘以心传心,以法印法。不立文字,见性成佛’的向上一路。”说到这里,善华严问:“什么是向上一路?”净因说:“你且向下会取。”善问:“什么是宝?”净因说:“这不是你的境界。”善求道:“望禅师慈悲。”净因说:“任凭沧海变,终不为君通。”善华严于是不说话,出去了。

拧鼻 耳光 擒住

除了非常有名的棒与喝之外,禅宗还呈现出其他各种千奇百样的启悟方式。当年百丈怀海还是学人的时候,一天,他侍立在师父马祖道一的旁边。一群野鸭从眼前飞过。马祖问道:“是什么?”百丈说:“是野鸭子。”马祖又问:“野鸭子怎么了?”百丈说:“正在飞过去。”马祖就狠狠地拧了百丈的鼻子一下。为什么要狠拧百丈呢?师父的问意是启悟,即让学人从现象界向现象界超越,而学人却仍停留在现象界的思考层面,必须用异常的方式点醒他。百丈的鼻子被师父拧得疼痛非常,不禁失声大叫。马祖厉声说:“你再说正在飞过去。”野鸭这时已经飞过去了,再说正在飞过去肯定是错的。百丈一听马祖这句话,立刻省悟了。野鸭正飞过去时,只是一个瞬间,这一过程很快就成为过去。在正在与不在之中,可以使人感受到现在与非现在、现世与超世的一种哲理。

还是马祖道一的故事。一天,在堂上,法会禅师问马祖道一:“如何是祖师西来意?”马祖说:“小声点儿,你到前面来,我告诉你。”堂上僧徒很多,法会真以为是马祖要专门把答案说给他一个人。于是走上前去,刚走近,马祖就给了他一个耳光,说:“六耳不同谋,你走吧,明天再来。”一人有两只耳朵,六耳意味着三个人以上,三人就谈不上秘密。在堂上两人再近,毕竟难免会被第三者听去。于是第二天,法会独自走进法堂见马祖,说:“请和尚告诉我吧。”马祖:“你走吧,等老汉过会儿上堂的时候你再问吧,那时我当着大家给你证明。”法会一下就开悟了,说:“谢谢大家证明。”说完,绕法堂一圈,自个回去了。法会一开始就问得不对,马祖一直用自相矛盾的方式在对他启悟,第一次马祖的自相矛盾,说要讲又不讲,法会还当是马祖改变了主意。但第二次自相矛盾的时候已经明显地不是一个改变主意的问题,因此法会一下子就醒悟了。

临济义玄的一个开悟故事也属于这一类。有一次,麻谷问义玄:“十二面观音,哪一面是正面?”义玄下禅床擒住麻谷说:“十二面观音,到什么地方去了?速道!速道!”这里和马祖对待法会一样,是形体冲击和语言冲击同时进行。擒住他,给他一个强烈刺激,使他从直觉上马上明白他问话有错。语言上不沿着他问话的方向,而是另外开辟一个方向,让他知道问得不对。十二面观音,只是观音的一种形象之一,是观音的一种暂时形态,问十二面观音哪一面是正面,意味着把一种暂时的现象作为一种本质来追问,是一种错向思考。义玄的回答,十二面观音到哪里去了,试图针对麻谷的错向思考,把麻谷的思考引向正向上来,回到观音的具体形象从一种变为另一种时,前一种就不见了。从这种不断的变化中,应该思考的是现象与本质的关系。

都举一指

婺州金华山俱胝和尚,刚建庵不久,有一尼姑名叫实际,到庵中来,头戴斗笠,执锡围绕俱胝转了三匝,问了三个问题,俱胝都没有回答上来。尼姑要走,俱胝说:“天色已晚,留住一宿吧。”尼姑说:“你能回答得出我的问题,我就宿在这里。”俱胝无奈,叹息到:“我虽然有丈夫之形,却没有丈夫之气。”

于是寻思弃庵到四方去求参高明。正要走的时候,天龙和尚来到这里,天龙是著名的禅宗高僧。俱胝以礼相迎,并把上次的事告诉了天龙,天龙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竖起一个手指头。俱胝一下就省悟了。

从此以后,凡是有参学僧人到他庵里来学习,他没有别的,始终只举一指。有一天,他庵中的一个童子在外面被人诘问:“你们庵中的和尚怎么说法?”童子也不答,就举一手指头。童子回庵以后,把这事讲给俱胝听,当童子举起手指的时候,俱胝用刀砍断了童子的手指,童子痛叫着向外跑出,俱胝呼唤一声,童子回头,俱胝向他竖起一手指头。童子豁然开悟了。

其他不论,就开悟的方式来说,与义玄对乐普的方式是一样的,童子虽然会学着竖起一根手指头,但是他并没有真正懂。只有当遭受到肉体的痛苦之际而再看到师父竖起手指时,才真正地懂了。

吃茶去

“吃茶去”是赵州从谂开悟方式中最有名的一种,人称“赵州茶”。

两个僧人新来到赵州从谂的上座前,赵州对其中一个问:“曾经来过这里没有?”答道:“不曾到。”赵州对他说:“吃茶去。”又问:“那一人你曾经来过这里没有?”这人答:“来过。”赵州对他说:“吃茶去。”院主在旁,觉得不解,问赵州:“和尚没有来过,你教他吃茶去,当然可以。人家曾经来过,为何也教他吃茶去?”赵州看着院主,说:“院主。”院主说:“在。”赵州对他说:“吃茶去。”

对不同的情境,重复使用同一语言,使一句平常的语言产生出与这句语言平常之义不同的陌生化的效果,从而使这句话对人产生棒喝作用,这就是“赵州茶”的意义。义玄的一个用棒的事例,与赵州用语言的情况基本相同:

一僧来访,义玄问:“从什么处来?”僧好像很懂,听问便喝。于是义玄作揖坐下,僧正想着怎么说,义玄便打。第二次,这僧又来,义玄竖起佛子,僧礼拜,义玄又打。第三次,僧又来,义玄又竖起佛子,僧不礼拜了,当没有看见,义玄又打。

不管你怎么不同,只要你没悟,都一样是打,就像赵州,不管你怎么不同,只要你没悟,就叫你“吃茶去。”

这种用重复方法去点悟的方式,赵州常常使用,如:

问:“毫厘有差时如何?”赵州说:“天地悬隔。”又问:“毫厘无差时如何?”赵州说:“天地悬隔。”

僧问:“如何是佛?”赵州说:“殿底里。”僧说:“殿底里岂不是泥龛塑像?”赵州说:“是啊。”僧重问:“那么,如何是佛?”赵州说:“殿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