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八身高一米么，站在那里像一垛墙，鳌江边的农村极少有这八高的，像一垛墙的哑巴八，经常站在墙垛边，提溜着裤子。别以为他是要跟墙比高低，他那是在墙边撒尿呢。
要是时间倒退三十年，你一定想不到，哑巴八会长得五大三粗。哑巴八家里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他是最小的一个，排行老八。哑巴八从小就没名字，父母亲都叫他阿八，大家也这么叫。可是到了该讲话的年龄，阿八却怎么也讲不好话，七八岁了还口齿相当不清，咿咿呀呀，像个哑巴，大家便改叫他哑巴八。哑巴八家里孩子多，一个字——穷，穷得揭不开锅。哑巴八说不清话，本来就不受父母待见，加上胃口大，一人能吃两人的饭量，自然成了兄姐们的眼中钉。哑巴八便一个人有一顿没一顿地挨着。
其实哑巴八还是能讲话的，只要你仔细听，是能明白的。农村的孩子野，喜欢骂人，开口闭口“妈的”“我操”，哑巴八就是这两句讲得特别不好，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丫的”“我靠”。他一开腔说“丫的”“我靠”，同龄的小孩子就取笑他，好像他不是在骂人，而是在说笑话。谁也没想到哑巴八当年被人取笑的话，今天竟然变成了流行语，这是后话。
哑巴八还有一个被人取笑的习惯，就是随地小便。这在农村本来不算什么，孩子们玩累了，随便找棵树、找垛墙、找片菜地嘘嘘，很正常的。可哑巴八偏要当着别人的面脱裤子嘘嘘，弄得女孩见他解裤带就赶紧跑，说他耍流氓。七八岁的孩子，哪懂得什么是流氓？哑巴八就是缺少父母的教养，没养成找偏僻地小便的习惯而已。哑巴八的这个坏习惯，后来却成了他偶尔弄来吃食的手段。有些无聊的人经常找来番薯丝、玉米棒子这样的东西引诱他，说，哑巴八你当着大家面脱下裤子，给你吃的。哑巴八便乖乖脱下裤子，在脱下裤子的同时，不忘舒舒服服嘘嘘一把。大家的笑声响成一片，哑巴八却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享受着手中的战利品。
因为这个习惯，哑巴八终究没找上媳妇。穷没关系，口齿不清也没关系，只要勤劳照样有姑娘喜欢。可是，没有哪个姑娘会喜欢一个随地脱裤子的男人。
哑巴八便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日子。
哑巴八人好，也肯干活，谁家里有红白喜事，他都主动过去帮忙。干完活人家打碗饭让他像乞丐似的在门口蹲着吃，他从不计较，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一些办红喜事的人家，看他穿着邋遢，客人来了不好看，就不让他就靠近，渐渐地，哑巴八就专门给白喜事的人家帮忙，干别人不干的那些“晦气”活。
白喜事干多了，哑巴八便渐渐知道了些门道，对守灵、人殓、出殡等习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俨然成了行家。有人家老人身体不好即将去世的，就提前去叫哑巴八来，让他来指导老人断气后从洗澡到葬礼的各个环节，哑巴八便给主人家仔细安排。当然主人家都会给哑巴八一个红包外加一包烟。哑巴八收了红包和烟，就继续在主人家帮忙，根据习俗，在一些关键的环节，主人还要给帮忙的人包红包，因此一个白喜事下来，哑巴八总能赚到半个月的开销，外加香烟和几天的饱饭。
成了白喜事行家的哑巴八，再也不愁吃穿了，日子过得甚至比健全人都好。据说，他那随处小便的坏毛病也改了不少，内急时也知道找个偏僻的地方解决了。
那天，村长的老父亲病故，哑巴八自然过去帮忙。从头到尾，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大家都说哑巴八安排得不错，给村长长了脸了，村长给的红包也特别大。
棺木人室时，哑巴八虔诚地替主人点燃纸钱，这也是仪式的环节之一。村长则带领众亲跪在坟前，直到封龙门结束才能起来。村长不经意地一抬头，却发现哑巴八正岔开双腿对着那堆纸钱灰撒尿，村长的血一下子涌上了脑门。封完龙门后，村长脱去孝服，冲到了哑巴八跟前，用力抓住他的衣襟，伸出拳头狠狠地说，你他妈的敢在这里撒尿。
哑巴八结巴着从喉咙里蹦出几句不完整的话：山烧……烧起来，你……你要坐牢的，我浇……浇灭了。
村长看时，纸灰旁边的草已经烧焦了，要不是哑巴八的一泡尿，恐怕大家都已经被大火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