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醒了很多。我回到了李薇家。
李薇确定被监禁一年的事对她妈妈打击很大,望着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李阿姨,我的鼻子也不觉酸涩起来。
“阿姨!薇薇叫您跟李广明离婚,以后好好过日子。一年的时间不长,她已经在那儿待了半个月了,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李薇让我替她照顾您,您愿意的话,这次跟我一起去A城吧!我在那边上学,以后李薇出来也会到那边上学,我先给您租个房间,您在那边散散心,我也好照应,可以吗?”我走到李阿姨的身旁蹲下,抚着她的背语气平缓地说道。
李阿姨看着我,摸着我的手背,不停地掉泪。
“艾叶啊!阿姨不是不想跟你走,阿姨也不想待在这儿了。可是小薇在这儿啊!我走了,谁照顾她啊!我跟那没良心的前几天就签好离婚协议了。小薇刚被抓进去,我就签了。我以为他是为了逼我签协议才关小薇的,哪知道他是铁了心不要我们娘俩啊!你说小薇把他告了,他要坐牢了,没事,到今天,我也全看明白了,我就是舍不得小薇啊!我怕她出来过苦日子啊!她从小就娇生惯养,以后出来又是有前科的,家里又没钱了,让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你说我们上辈子作的孽,凭什么就报应到你们这一代身上了?我女儿有什么错,只有我们对不起她,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们。为什么要关她啊?”
“阿姨,您别太激动,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薇薇是好孩子,老天是公平的,她现在遭难,以后肯定会幸福的。您别太伤心,为了李薇,您也要好好的。她放心不下您,让我照顾您。您要真为李薇着想,就好好过日子,别像我妈那样!”
看阿姨哭得歇斯底里的样子,我的眼泪也被带了出来。
“艾叶啊,你是好孩子!阿姨一直看着你长大,你从小就比小薇懂事,以后有时间你多回来看看她。等她出来了,你也好好教教她。我跟她爸做父母做得太不像话,没教好她,她的脾气才会变成这样,但她本性是好的。你以后可不要嫌弃她坐过牢,仍然要好好跟她相处。”
“会的,我会的!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只要她还认我这个朋友,我就不会丢下她。”
除了我妈跟艾胜,李薇是在我生命中停留时间最长的人,她已经在我的生命里扎了根,我怎么丢得下她呢!
丢谁也不能丢下薇薇啊!
当初我被弃为野种,谁都当我是瘟神,就李薇对我好,我怎么舍得抛弃她。
我跟李阿姨两个人坐在地板上哭哭笑笑、絮絮叨叨了很久,说李薇的事,说他们家的事,再说我们家的事,再说我们这几个一起成长的朋友,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两个人都说累了,便靠着沙发睡了。
等我醒来,只有我一个人躺在李薇家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李阿姨留下的字条。
她去看李薇了,锅里有做好的早餐,让我记得吃。
我捂着饿的有些发疼的胃,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去拿吃的。
一掀开锅盖,就闻到一股浓香的鸡汁味,望着锅里煮得烂烂的鸡汁粥,我的眼前模糊了,不知道是锅内扑出来的热气眯了眼睛,还是其他。
我小心地盛了一碗,粥很香,肉很嫩滑,喝下去,整个胃都暖暖的。
我的体内升起一股暖意。
久违的味道,阔别了五个月零十七天的早餐……
眼睛终于酸涩得睁不开了,眼泪一滴滴掉进粥里,然后全部被喝进肚子里。
我突然很想念那个人,突然很想回家,突然很想吃一口她以前常煮给我吃的爱心早餐粥,突然很想对着清醒的她叫声“妈”。
原来我的思念一直都在,只是被我刻意抑制住了。然而现在,一碗清粥就将我对亲情的所有渴望都勾了出来,心酸如此汹涌,怀念如此澎湃。
不知喝了多少碗粥,我擦着哭肿的眼睛,抬头望着天花板,凝视了许久。
终于还是抵不过内心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想念,我拎着包冲出了李薇家,头也不回地朝一个方向走。
妈妈,如果现在你在家,我不求你像以前那样温柔优雅地主持家务,等着我回来,给我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也不求你为我煮饭烧菜,我只求你此刻清醒地待在家里,我敲门的时候,开门的是你。我不需要你说“想我”这种肉麻的话,只要你不伸手赶我,只要你不再对我说“不要回家”,我们要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真的,我要的只是这些。
一个简单的家,一个有亲人的地方,一份缺失已久的温暖。
02
不知道敲了多久,没有人来开门,我的眼眶酸涩得发疼,一颗期待万分的心渐渐跌落到了谷底。
原来,温暖一直离我很远。
我不甘心啊!
我颤抖着手,在书包里翻找钥匙,可是那把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遗落,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哭了,这次眼泪流得很迅捷。我跪在家门口,不停地用手拍打紧闭的门。
“妈,开门啊!妈!”
“妈!”
呼喊声如此凄厉。
门依旧紧闭着,纹丝不动。
她不在家,她在哪儿?
又是一夜醉生梦死、灯红酒绿吗?
妈,为什么你要如此堕落。
手都拍出血了,喉咙都喊哑了,全身的力气随着我对这个家仅剩的一丝念想一点点散去。
终于有邻居看不下去,跑出来扶我,对我说了些什么。
我努力地让自己从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迷茫地看着那群人,声音哑得厉害。
“你说什么?”我不敢确信地朝刚才对我指手画脚解释的妇人问。
“就是你妈住院的事啊!你妈抑郁症发作好久了,前阵子她娘家来人把她送进医院治疗了,到现在一直没回来过。所以,你再怎么拍门也不会有人来开门的,你妈在医院根本不在家啊!唉,说起你妈也蛮可怜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抑郁症是可大可小的,不好好治,人会疯了也说不准。看样子,你妈这病还蛮严重的,在家那几天整天阴沉沉的,怪吓人的。”妇人一脸惋惜地朝我说道。
我愣愣地坐在地上,有些反应不过来。
原来我妈没有去鬼混,对于这个结论,我其实该高兴的,可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抑郁症”这个病理名称不断地在我耳边回荡着。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讷讷地问了阿姨我妈在哪家医院后,就勉力从地上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摇摇晃晃地走了。
等我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在医院门口。
她说我妈病得很重,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通知过我。如果我这次不回来,是不是要一直被瞒着?
我心情烦乱地跑进医院,去服务站查病人资料,看到精神科一栏里我妈的名字时,我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被压得很难受,闷得慌。
我一直是个抗压能力很强的人,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家里发生那么多事,重重打击袭来,我依旧活得不赖,因为我告诉自己,命运是公平的,因为我之前比别人得到的都多,所以现在,才会有那么多不好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如今要的真的很简单。
有家,有妈,没钱我们省着点花,我也可以去赚,只要有妈就行了。
我没爸了,不能连妈都没有。
所以我一直等,一直傻傻地等着,等着我妈忘掉那些伤心的事,等着她从颓废中解脱出来,等着她再也不赶我走,等着她跟我好好过日子。
我等来了什么?
一个患上严重抑郁症的母亲。
其实抑郁症很普通,每十个男性中就有一个患有抑郁症,而女性,五个中就有一个。严重的抑郁症能引起幻觉,使人精神错乱。
我妈就是,此刻,她就是个定时炸弹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狂的精神病人。
我顺着楼梯来到了她的病房,里面很吵,我能清楚地听到许久不见的外公那气愤的苛责声,还有外婆那软软的劝慰声。
“逆子,全都是逆子,一个偷了钱躲到现在还没出现,一个连老公都管不住,被人甩了搞成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我是作什么孽了,生出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把我几十年的心血都毁了,还没人给我养老!”
外公的吼声震痛了我的耳膜,我手握着门把僵立在原地,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你都喊了老半天了,有什么用,她现在就知道干坐着发呆,根本不听人说话。你……”
病房内,外婆拉着外公的手臂说道,话说到一半,瞥见突然进来的我,外婆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你来做什么?”
两鬓斑白的老人,纵使穿着普通的布衬衫,也掩盖不住他在商场打拼几十年形成的那种冷峻的气势。
外公不喜欢我,他觉得我的存在让家族蒙羞。
我妈出自名门大户,出了我这个“野种”,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丢尽了脸面。
外公满脸鄙夷地看着我,我没有回答,只是绕过他,来到安静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的女人身前。
“小叶,你不是在上学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外婆尴尬地打破沉静。
我没有抬头,只是将我妈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拉开,小心地放在手里抚摩着,随口应了句:“放假了,回来看看。”
“哦!回来看看也好,你妈现在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好,要是疯了可怎么办啊!”
外婆哀戚地说着,还没说完,就被外公一声怒吼打断了:“疯什么?说什么胡话呢?你跟那小野种有什么好说的!”
我静默地站在一旁,对外公的辱骂倒也不在意,反正早就听习惯了。
倒是坐在床上的我妈,突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面红耳赤的外公,眼里有些怨恨。
“爸,她不是野种。她是东明的孩子,东明的孩子啊!东明……”我妈坐在床上,说着说着便掩面哭了起来。
一时间,病房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外公的表情有些僵,声音干涩地说:“提那个短命鬼做什么!你要不希望她被叫野种,就好好恢复神志!整天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之前艾胜那死东西跟你分开之后,你天天在外面喝酒,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要不是……要不是你妈劝着,我都不想认你这个女儿了!你跟你哥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外公吼,外婆哭,我妈低着头没说话。
我以为我妈已经忘了我爸是谁,没想到她现在一病,倒也知道护着我这个女儿了,也记得我那个早死的爸了。
我该高兴的,可心里酸涩得难受。
“我妈以后就由我来照顾!您放心,我们不会再让您丢脸了。只是我想告诉您,事情走到这一步,您难道一点都不自责愧疚吗?我爸是季东明,他不是短命鬼,他只是命薄。当初要不是您听信人家说我妈克夫,怕丢脸,硬绑着她跟艾胜结婚,就不会走到现在离婚这一步,我也不会被叫做野种。您厉害,可以叱咤风云,您知道我妈什么性格,她从小温顺软弱,您就吃准她这一点,想她跟了艾胜后,就会忘掉季东明,跟艾胜好好过日子,对吗?没错,她后来的确一心一意跟着艾胜了,那又怎样,您当初女婿没选好,结果赔了女儿还什么也没捞到。您儿子不中用,您打算靠女婿养老,支撑家业,现在呢,儿子跑了,女婿没了,连您几十年打拼来的公司都给弄破产了!我说这些,只是想让您知道,别老责怪小辈,先想想您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啪”的一声,我的脸上硬生生地挨了一记耳光,我倔犟地抬起头,看着外公那气得发抖的身体。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外公吼着,挥手又想打我,外婆急忙上去拦住。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毫不胆怯地迎上外公那发红的眼睛:“我不是东西,我是您女儿的女儿,您的外孙女!我体内流着的血,四分之一遗传于您,所以请您不要再叫我野种了。我今天来这里不是跟您吵架的,我是来看我妈的。既然你们在,我就把我的意思说出来,我会跟我妈好好过日子,如果你们当我们是女儿是外孙女,就常来看看,如果是骂我们,就甭来了。”
“臭丫头,你靠什么跟你妈好好过日子!别忘了你还是个学生,还要靠家里给你钱生活!你妈这病,时不时地发作,你要上学怎么照顾她?你还敢骂我?没我谁照顾你妈!羽毛都没长丰满就在那号,你懂什么!”外公不屑地继续骂我。
我满脸平静。
他说的没错,我是个学生,还得上学,的确没法照顾我妈。
这事,在我来医院的车上就考虑好了。抑郁症这毛病,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不然越来越严重,得让她开心才行,所以我得经常陪她,这样就没时间上学了。不过我可以申请退学,改上夜大。夜大占用的时间少,到时候我上课的那几个小时,可以给我妈请个临时保姆。我打算把艾胜留给我们的那幢被掏空的房子卖掉,租个便宜点的,卖房子的钱可以做点小生意,以后我和我妈两个人也不至于饿死。
虽然跟外公说了那些话,但我其实是想让我们之间的症结解开,这样,要是哪一天我脑子突然坏了,自己一个人走了,我妈跟他们也好互相照应着。
说完我的打算,外公跟外婆都怔住了,久久地沉默着。
人都要学会成长,我想那一刻,我长大了,因为,我懂得了什么叫责任。
03
“念了十多年书,不就是为了考个大学,拿张毕业文凭,既然考上了,就别说什么退学的话。你继续去学校好好念书,你妈我们会看着的,你有空多回来看看就行了。既然不想让我叫你野种,想让我承认你这个外孙女,就好好做点事给我看看,让所有人都不能小瞧你!”
这是我离开前,外公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依旧要回到学校,为我的人生拼搏。
外公承诺会帮我好好照顾我妈。
家里那栋豪宅,五脏六腑早就被掏空,只剩下一个空壳,但卖出的价位也挺高的,两百多万,够一个普通家庭过几十年了。
妈妈一出院,就会搬去外公家,外公不会让她再去酒吧堕落。我很快又可以有个普通的家了。
回学校之前,我又去看了李薇。
她让她妈给了我一部手机,让我还给季雨笙。
薇薇问我:“叶子,你知道恋爱的味道吗?你之前跟林枫谈过恋爱,应该会知道些,是不是涩涩甜甜的。真可惜,我的爱,刚发了芽就已经注定无法开花结果了。帮我转告季雨笙,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半点儿都不喜欢,让他不要再找我了,手机还给他,让他别找我了。不要告诉他我被关在这里,告诉他,我跟男朋友去法国玩了,这样他才会死心,呵。”
“薇薇,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李薇。
李薇苦笑:“哪有什么开始,根本就没有开始,是他缠着我,我不讨厌也没推开,后来发现自己其实也喜欢上他了,却来不及了。一年,这一年后我出来,就不是之前那个朝气蓬勃、骄傲张扬的李薇了,不再是他季雨笙喜欢的李薇。所以,与其最后没结果,还不如别开始。”
“薇薇,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其实希望他等你的,希望他像我一样,等你一年,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我透过玻璃隔断上的洞,抓着李薇冰凉的手问道,声音哽咽。
“不用了,真的不需要。叶子,这个给你,你去找上面的人,帮我做些事,我出来后就不是以前的李薇了。所以我不需要季雨笙,只有之前的李薇配得上季雨笙。一年,只要一年,叶子,你比谁都聪明,你帮我管一年店子,等我出来。我谁都不信,就信你。不然任它荒废,那群跟我混了好久的兄弟就没饭吃了。我李薇虽然脾气不好,但讲义气。那帮人我丢不下,叶子,帮帮我!”
任何人求我,我都可能无动于衷,但面对李薇,我不能。
我受不了李薇的哀求,因为她从不求人。
我接了李薇给我的字条,李薇没来得及向我解释就被看守所的人带下去了。
虽然我不知道字条上的电话号码是谁的,但我还是选择了帮她。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帮她什么。
小巴是手机号码的主人,是李薇认的小弟,一直跟在李薇屁股后面,谄媚地叫她“大姐”。
小巴说,李薇手下除了他还有一票兄弟,差不多二十个,都待业在家。
他们年少无知的时候,偷偷摸摸的事也干过不少,后来认识了李薇,他们见李薇仗义豪爽,就都心甘情愿地跟着她做事。
李薇也不杀人放火,也不做地痞流氓,没告她爸之前,她有钱就带着这帮小子玩,平时那些小子就随便打点小工,当零用钱。
高三毕业的暑假,李薇一时兴起,花钱开了家酒吧,让他们兄弟几个经营。
因为大家都爱玩,根本不会经营,酒吧生意时好时差,赚得少赔得多,反正没钱有李薇撑着,他们也就死心塌地陪着李薇玩。
现在李薇出事了,被抓了,酒吧没人管,那些人长时间无人拘束总有一天会闹出事的。
李广明的案子也有结果了,被判了三十年,家里的钱也被罚得差不多了,李薇就算出来也没钱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李薇讲义气,舍不得看他们饿死,就让我帮她管理那间酒吧。
酒吧选的地段是A城市区最繁华的街道,好好做,不至于没得赚。可事实上,小巴说就开学到现在这几个月,他们已经亏了不少。
回到A城,我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跟着小巴在李薇的酒吧坐了会儿。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场所,我一向不喜这种嘈杂混乱的环境,现在一下子成了这地方的幕后老板,怎么说呢,感觉很混乱。
白天酒吧不营业,小巴将店内所有的兄弟都喊了出来。
十多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男生毕恭毕敬地在我面前站成一排,眼里充满对我的好奇,但还是跟小巴一样,一口一声地叫我“叶姐”。
我被叫得耳朵疼,叫他们别这么叫,我受不起。
那帮小子估计已经被李薇训得服服帖帖的,个个都说不可以,这是规矩。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规矩。
小巴屁颠颠地朝我跑来:“叶姐,你说我们还有得赚?”
我瞥了眼四周的布置,拍拍小巴的肩膀道:“先再开几天试试,我了解一下市场行情,看看能不能赚。你也把过去的账本拿给我看看,我熟悉一下你们以前是怎么经营的。”
我刚说完,小巴的脸就垮了下来。
“叶姐,你说我们这些人哪懂什么做账啊!以前薇姐带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是瞎干而已,赚多少花多少,没得赚就不花!反正从来没有记过帐,你说的账本,我们没有啊!”
看着十几个人茫然的表情,我朝天翻了个白眼,头有些疼。
此刻,我终于明白李薇那句话的意思了。
“叶子,你比谁都聪明,你帮我管一年店子,等我出来。我谁都不信,就信你。”
李薇是吃定我了,才把这么一个烂摊子交给我。
在店里坐了一会儿,我简单地给他们分配了工作,又向小巴要了各种酒品的报价表和进货单,粗略地看了一下,就头疼地丢进了包里,跟小巴说了句过两天联系他,让他们先按我说的经营,然后出了酒吧。
临走的时候,还有几个小兄弟忍不住冲过来问我,薇姐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朝他们笑了笑说,跟男朋友去法国玩了,玩累了她就回来了。
是啊,她跟男朋友去法国玩了,一年后就回来了。
我对小巴这么说,对他们也这么说,以后遇到季雨笙,也这么说。
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年,薇薇过得很好。
薇薇是个爱面子的人,我知道她比谁都骄傲,比谁都不想让人家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我的薇薇很骄傲,她要一直这么骄傲下去。
所以,我帮她撒了谎。
04
再次回到“盛世”,很多事都变了。
比如,我已经不再是先前的艾叶。
之前的艾叶可以守着几分兼职,安安静静地生活,默默做一片随处飘摇没有家的叶子。
而今的我,没了兼职,却不得不为一个落魄的酒吧打拼。
我不再是随风飘零的叶子,我有了方向,在这个古色古香的城市,有很多我在乎的、也在乎我的人。
然而不变的是,我永远也改变不了叶子早逝的命运。
不知道还有多久,我这片渺小的叶子就会再也飞不动,落在地上,化为一抔黄土。
只希望我离开的时候,能为大家铺好所有的路,这样我才能了无牵挂。
我回到学校的时候,蔡淼她们的创业团队已经比完了复赛,排名很好,挤进了前三。现在只剩下决赛,如果入围,便能代表学校参加全国大学生创业比赛。
为了庆祝,大家提议出去聚餐。
听说要聚餐,我的太阳穴习惯性地疼起来。
我实在不想看到这次又跟上次一样,来几段扰乱情绪的插曲。
然而盛情难却。
我将酒吧的具体经营方案弄好,跟小巴又商讨了一下酒吧的营业情况后,便换了件衣服,跟着蔡淼她们一起出门了。
没参加比赛的陈怡珊也去,人多热闹。
我笑了笑,心里无奈,天知道我最怕热闹,太热闹容易出意外。
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莫蓓蓓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身旁还站着满脸别扭的冷玉婷,看来两个人已经和好了。
见到冷玉婷身后的林枫时,我的脑神经猛地抽疼了一下,既而又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冷子沫和忙着挥手打招呼的季雨笙,我的脑袋疼得更厉害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我想今天一定会很“热闹”。
“老哥,你们怎么来这么晚!”冷子沫一靠近,冷玉婷便拧着他的胳膊抱怨。
冷子沫习惯性地蹙眉,却没有挣扎。
“那个……你是叫冷玉婷吧?我们听莫蓓蓓说起过你,你是哪个系的?”嘴巴停不了的安佳好奇地问冷玉婷。
冷玉婷挑了挑眉,挽着冷子沫的胳膊,骄傲得像只孔雀:“跟我哥一样,计算机系的!”
“哥哥?冷学长真的是你哥哥吗?”这下连蔡淼都不淡定了。
“不然呢?连姓都一样还能有假啊?看我们俩的眼睛、鼻子,像不像?我们是一个爹妈生的,不过父母离异后就各跟一个了!”冷玉婷指着自己的脸说道,话说到一半就被冷子沫责怪的眼神打断了。
“说那些做什么!”冷子沫似乎不喜欢冷玉婷在外人面前说家里的事。
谁都不会喜欢。
蔡淼、安佳被冷子沫骤然冷漠的脸色吓了一跳,没敢继续发问。
一旁的陈怡珊因为曾被冷子沫训过,一直表情僵硬地站在安佳她们身后。
而我,因为突然见到这么多关系错综复杂的人同时出现,一时倒也忘了上次被冷子沫亲到额头的尴尬。
连带后来替补我的那个同学,一共十个人,蔡淼、安佳、陈怡珊跟那个我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同学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并肩走的莫蓓蓓跟冷玉婷。
估计是想撮合莫蓓蓓跟林枫,冷玉婷又拉起了红线,硬是拽着林枫一只手让他跟她们走一排。
可笑的是,林枫一直朝后方转过头来找我,然而对上我漠然的眼神之后,又很受伤地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再次回头。
最终我朝他笑了笑,不带任何感情,像对待一个普通人般微笑。
林枫的脸色变得比之前还难看。
或许,对他来说,我给他一个怨恨或者不满的表情要比微笑好得多。
微笑,代表我已经不在乎他了,而他还在期待我的在乎。
他似乎还是没有明白我那次说的话,还在拖泥带水。
季雨笙走在他们后面,旁边跟着冷子沫,我和他们并排走,之间却隔了好几步的距离。
有些界限不能乱越,一旦越过了就难以抽离。
季雨笙好几次想凑到我身边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躁动,估计是因为我托小巴去李薇学校帮李薇还他手机的事。
他这次来,八成也是为了打听李薇的事。
可季雨笙还是忍住了,没有直接跑过来问我,反而一个人冲上了前排,硬挤到冷玉婷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冷玉婷搭着话。后来似乎得罪了人家,被冷玉婷敲了几下脑袋。
季雨笙跟冷玉婷很熟,我望着跟冷玉婷打闹的大男孩,突然眼睛有些刺痛,鼻子发酸。
跟那个男孩打闹的本是李薇,是被关在监狱里见不到天日的李薇,是怕那些在乎她的人伤心,还要我编谎话骗人的李薇。
一行人,明明很热闹,我却觉得心里很空。
他们的世界,我融不进去,我的世界,人们已经散场。先是蚊子,后是薇薇。什么时候,我们能再次回到三人世界,等她们回来时,我是否还能守候在原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蓦然发现,自己放慢了脚步,渐渐落在那欢闹的人群之后。
视线如此开阔,却都好陌生。
很孤独,近乎寂寞。
我很想念我的朋友,我的蚊子,我的薇薇,我们美好的曾经。
温暖的指尖贴上我的眼睑,轻轻地擦拭我忍不住滚落的眼泪,一下一下,泪水落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一片晶亮。
我不敢抬头看那人,怕一抬头,就再也回不了头。有时候要让一颗心沦陷很简单,就像现在一个擦泪的动作,一个……散发着清冽气息的温暖拥抱……
“艾叶,不要哭。”
一个叫做冷子沫的人,一句简单的带着些许怜惜的话。
我终于忍不住汹涌的泪,靠在冷子沫的怀里,在众人不注意的后方,泣不成声。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的悲伤,只说一句“艾叶,不要哭”。
永远是那么一句话,不询问,不揭穿,就只说那么温暖而又简单的一句安慰的话。
05
餐桌上,我跟冷子沫的隔了好几个座位。我们一前一后进门,没有交流,没有人对我们的晚到表示关注。
这样没有说好就互相隐瞒的默契,让我觉得刚才躲在他怀里的一顿痛哭就像是假的一般。
季雨笙跟冷子沫碰碰杯,笑着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冷子沫抬头瞥了我一眼,低头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将快黏在他身上的季雨笙推开。
季雨笙吃了瘪,一个人闷声闷气地吃菜,时不时朝我看过来,开始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挪动。
“姐妹,换一下。”
“姐妹,换换。”
“姐妹,再换换!”
换到了我旁边,季雨笙想方设法地想从我这里问出些什么。
我故意不看季雨笙,只是把目光投向桌角处忙着给林枫灌酒的冷玉婷。
冷玉婷是铁了心要把她表弟灌醉,是为了再将他和莫蓓蓓撮合到一块儿?她到底有没有问过莫蓓蓓的想法,有没有长眼睛,没看到她姐妹尴尬得不行吗?
见我看着他们,冷玉婷朝我冷哼了一声。倒是林枫,看了我一眼,酒喝得更勤了,脸上还带着怨气。
我只是喝果汁。
见我不理他,季雨笙索性撞了撞我的胳膊,意图吸引我的注意力。
这一撞,杯子里的果汁全洒了出来,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麻烦让让,我要去洗手间!”
“我也去!”季雨笙没皮没脸地朝我咧嘴笑道。
我恨不得伸手一巴掌将这欠扁的家伙扇到外太空去。
“你去哪儿?去女厕?”我没好气地白了季雨笙一眼,推开他径直朝洗手间走去。
我知道,季雨笙还是会跟来的。
果然,从里面擦完衣服出来,我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季雨笙。
他一看到我就黏了上来。
我一把拍掉季雨笙落在我的手臂上的手,看他满脸委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想问什么,问吧!快点,抓紧时间,不然被人家看到你一男的堵在女厕所门口,被人嘲笑别怪我。”
“不怪你不怪你,我们去外边说。”
我白了他一眼,人已经被季雨笙拉到了餐馆后门。
“叶子!小叶子!叶儿!大叶儿!你就告诉我李薇这丫头死哪儿去了吧!莫名其妙地还了个手机回来,什么话都不说,你这不是存心让我的心吊着难受吗?”季雨笙哭丧着脸说。
我漠然地站在一旁,抬头看着那张奶油般嫩滑的脸,想想他当初跟薇薇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心情又有些低落。
我吸了口气,将那股酸涩感甩开,抬眼一本正经地对季雨笙说:“她去法国玩了,一年半载回不来!她妈很快就会帮她去学校办休学手续了!”
“法国?去法国哪儿呀?她发什么神经,为什么突然去法国啊?以前没听她说过啊!她一个人去吗?旅游吗?”季雨笙惊讶地问道。
我看着他像孩子般有些赌气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心狠起来,残忍地开口:“她跟男朋友一起去的!说是去一年,谁知道去哪儿,一年能跑很多地方,说不定他们一时兴起,跑完法国跑美国、俄罗斯都有可能!”
果然,我话一说完,季雨笙的身体就僵了,他愣愣地看着我,像被人打了似的,眼眶有些泛红,声音颤抖。
“男朋友?什么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她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估计是刚谈的,薇薇一向雷厉风行!你不知道也正常啊!”
“不可能!她要是有男朋友,先前干吗跟我纠缠不清?干吗我说喜欢她,她不拒绝啊?为什么我黏她,她也不赶我走,还要抢我手机啊?她不是喜欢我吗?她怎么可以有男朋友?”季雨笙朝我吼起来,抓着我的手臂激动地说道。
我被他抓得有些疼,眼前又浮现出李薇在看守所那幅玻璃隔断后面哭着求我的样子,眼里忍不住涌出一丝酸涩感,我狠心地甩开了季雨笙的手,生气地朝他喊回去。
“你朝我凶什么!你有本事自己去法国找李薇啊!你干吗不自己去问她?你问我干吗?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不要你?真好笑!连对象都分不清,就在这儿瞎吼!”
喊完这些话,我突然想哭,怕季雨笙看见,连忙背过身去,逃也似的跑进了餐厅,只留下季雨笙一个人。
他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抬手擦眼睛。
哭什么啊,放你去找更好的,有什么好哭的!
最终我还是忍不住退了回去,躲在门后,看着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小孩子的季雨笙,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为薇薇难受,也为季雨笙难受。
其实一年后,薇薇就会出狱。如果季雨笙真喜欢她,应该不会计较薇薇坐过牢。
但爱情永远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薇薇出来后,还有酒吧那么多兄弟要靠着她活,她有个坐牢的老爸,她的背景差不多都被抹黑了,季雨笙家里是书香世家,他的家人怎么可能会愿意接受薇薇。
季雨笙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眼里的薇薇,豪爽帅气野蛮霸道,充满激情。他看到的只是薇薇干净的一面,永远不知道薇薇背后的生活。
她带着小巴他们跟人家打过架,因为好奇贪玩进过少管所,现在又坐了牢。
要是他知道这些,还能保证像现在这样,把薇薇当成宝贝吗?还能在意识到失去薇薇时,哭得这么伤心吗?
不会吧!
我想不会。
薇薇也认为不会。
所以,还未开始,她就已经放弃了一切获得幸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