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转眼,青春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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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鸠鹊

01

季雨笙没有回餐厅,一个人狼狈地离开了。

餐厅服务员以为出了什么事,跑来我们这桌询问,大家都面面相觑,只有我一个人低头吃着碗里的菜,一声不吭。

“艾叶!你跟季雨笙说了什么?服务员说你和季雨笙刚刚在后门待了很久,你回来了,他却走了。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冷玉婷怒气冲冲地将酒杯往桌上一砸,朝我吼道。

我瞥了她一眼,继续吃菜,嘴里懒懒地回应:“想知道干吗不自己去问他?我能对他说什么,不过就是回答了一些他纠缠了很久的问题。”

“艾叶,你就告诉她吧,季雨笙到底怎么了?别伤了和气,大家难得一起吃个饭。”

莫蓓蓓一脸尴尬地站起来做和事老。

蔡淼、安佳她们都坐在一旁茫然地看着我们,连刚才忙着喝酒的林枫也满脸通红、眼神迷蒙地不停朝我们俩看来看去。

最淡定的是冷子沫,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收拾他妹手边被砸碎的酒杯,蹙着眉头叮嘱:“小心割伤手。”

冷玉婷火气很大,离开座位跑到我的面前,一把将我拽了起来。

“是不是李薇那贱丫头?她玩了季雨笙对不对?”冷玉婷抓着我的衣领凶狠地咆哮道。

我抬头冷冷地看着她,淡然地反驳:“薇薇不是贱丫头!请你注意用词!”

“啊呸!那女的一天到晚跟流氓鬼混,她不贱谁贱?跟你混的哪个不贱?你们是臭味相投!”冷玉婷用力将我推倒在地,啐了口唾沫骂道。

有人离开座位急切地朝我奔来,一双冰凉的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以为是冷子沫,抬头一看,却是满身酒气的林枫。

冷子沫正站在冷玉婷身边,抓着她的手,脸上有些怒意。

冷玉婷丝毫不在乎她哥的怒气,还在口无遮拦地大骂,骂李薇,骂我。

我呼了口气,推开林枫拦着我的手,朝冷玉婷走过去,一巴掌挥在了那嚣张的脸上。

一记清脆的耳光,所有人都怔住了。

根本不给冷玉婷反应的时间,我又反手甩了她一个巴掌。

脑袋被吵得很疼,但我的手打得很爽。

“这两巴掌,一个是为我自己打的,一个是为李薇打的。谁都可以骂我,就你没资格。冷玉婷,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欠我一条命!

是你把我打成那样,是你害我要早死,是你让我每天都算着日子过活,是你……

很多想说的话憋在心里、压在喉头。

我看着发愣的冷玉婷笑:“别再让我听到你骂我朋友,再贱也轮不到你骂!我平生最反感做事不用脑子的人,你一天到晚除了多管闲事,不分青红皂白惹是生非,还会什么?是不是你老爸一天到晚忙着花天酒地,没时间教你,你才变得野蛮无理?”

“艾叶,别再说了!”我还没骂完,冷子沫突然黑着脸朝我吼道。

“你给我住口!就因为你们不管教她,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做哪些事是对的,哪些是不对的,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人不教,怎么能长大?你老这样纵容下去,她总有一天会出事,你们谁陪她一起受罪?”我冷冷地朝冷子沫说道。

冷玉婷看着我,眼里都要冒出火来。

她想冲过来打我,却被冷子沫一把拦住。

“你不就是记恨她当初打了你吗?是,是她不懂事,是我们教得不好,是那个男人不配做父亲,是我这个哥哥做得不够好,所以她犯了错,该打。你骂得都对,但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我们家的事。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吗?”冷子沫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心中升起一股寒意,看着他笑。

尊重?他这会儿跟我提尊重!

她妹妹刚才骂我跟薇薇的时候,知道什么叫尊重吗?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哪句话对他们不尊重了?

我记恨?我要是记恨冷玉婷打我的事,她早该坐牢了!

我这么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有什么好记恨的!

我只是不希望他这个妹妹再这么无知嚣张,不希望有人成为第二个我。

我以为冷子沫懂我,原来根本不是。

“艾叶,你别走啊!艾叶,小婷你跟艾叶道歉吧!是我们对不起她,是我们对不起她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我现在根本不要谈恋爱,我不要林枫了,是我们错了,你跟艾叶和平相处不行吗?为什么不行呢!”

身后传来莫蓓蓓的哭喊声。

然后,是冷玉婷不甘的咆哮声。

“凭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你们都护着她,凭什么你们都骂我?你要跟她好好相处,那你去啊!和我当什么朋友啊!还有你,你不是我哥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来的时候,你在外面抱了她多久,我们都看到了。冷子沫,你不是一向很有原则吗?怎么连表弟的女人都抢!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干吗不去追?帮我干什么!真可笑,艾叶还会哭哦,她不是艾叶吗?一天到晚就知道装圣女,装淡然,装什么都不在意的艾叶!她哭什么啊?她有什么好哭的?你们都真可笑!”

“小婷你去哪儿?”

“冷玉婷,不准乱走!”

“你们别管我,谁都不要管我!我不要你管!你们不是都帮艾叶吗?干吗都不去追她?拉着我干什么?放手啊!冷子沫你放手!放手!放我走!哥!哥!求你,让我走啊!”

脑袋很疼很乱,我站在马路边,看着马路对面乱作一团的人影。

我能看到他们挣扎的样子,冷玉婷在哭,冷子沫在哄,莫蓓蓓在哭,其他人也在哄,一切都很清晰,可他们的声音,我越来越听不清。

看吧!冷玉婷,看看吧!你的无知干的好事!

我失聪了!

看到了吧!

唉,你怎么可能看得到?

真想让你看看!看看你的幼稚把别人害得多惨。

看到了,我想你也就会长大了。

02

那日之后,日子照样过。

冷玉婷不来找我麻烦,我也没工夫跟她瞎耗,我们俩本来就没仇,上次的事只是一个段插曲罢了。

牙齿跟舌头都会打架,何况我跟冷玉婷。

李薇的酒吧也渐渐上了轨道,小巴他们这群人虽然平时不务正业,但脑子不蠢,看到酒吧能赚钱,倒也上了心,大家都很努力地打拼着。

然而赚钱是一码事,赚多少钱是另一码事。

我们店里的生意,只能填饱大家的肚子,要说有多少余利分给大家,还真没有。

双休日一到,蔡淼她们便忙着筹备创业大赛的事,我跟陈怡珊表面上虽然和好了,但一直很少交流。于是,我索性背着包坐车去市里的酒吧找小巴他们。

做生意光靠分析帐面、异想天开可不行,还得学会取经。

跟小巴他们商量了一下,今晚歇业一天,大家去其他家酒吧玩,看看人家的经营手段。

舍得了小钱,才赚得了大钱,也不知道是想带着大家放松一下,还是为了其他,反正我这次真是大手笔,把近期酒吧赚的钱差不多都拿出来了。

大家分了一下,然后分配了几个比较有名的酒吧,各自去玩。

说实话,除了帮薇薇代管的这间酒吧,这是我头一次泡吧。我不喜欢酒吧内嘈杂的音响,颜色繁杂的灯光。

然而,人总得偶尔放松一下,何况我的放松能带来些商业利益。

第一次上这种地方,当然得跟着靠谱的熟人,所以我跟小巴分在了一组。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也不担心小巴他们会坑我。

以前李薇一定对他们很好,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死心塌地地对我。

其实大家都知道,我只是暂时替李薇管理酒吧,一年后,我就会走。

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不适合我。

而且,我想我的脑神经也受不了这种激烈的地方。

果然,不适应就是不适应。

刚踏进酒吧,我就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震得脑袋疼。

“我们那儿晚上也是这样吗?”我捂着耳朵朝满心欢喜的小巴问道。

小巴摇晃着身体回答道:“是啊!酒吧都这样啊!我们吧里的音乐要比这儿还劲爆一些,而且好听,全都是阿东选的。叶姐,阿东你认识吗?就是我们吧台的那个戴眼镜的小子,你别看我们没念多少书,阿东没辍学之前,还在音乐学院待过呢!很会挑歌的!”小巴卖弄地朝我说道。

我朝他生硬地笑了笑,从包里找了副耳机戴上。

我的耳朵已经出现过短暂性失聪,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我可不想难得来次酒吧,耳朵就聋了。

跟小巴挑了个两人空桌坐了下来,小巴兴冲冲地去跳舞,我则待在位子上,吃着花生米打量四周。

这家酒吧的生意的确好,人多得简直让人看花眼。

我嚼着花生米,视察完环境,便啜了一小口送过来的鸡尾酒。

我不怎么喝酒,但这次既然花了钱进来,总得尝尝这里的口味跟我们店里有什么不同。

没钱点所有的酒,我也没这酒量,不过刚尝了一口这里的东西,我就觉得,我们那儿的调酒师跟厨师都得换,果然不能光顾着省钱,让吧里的几个人自己调酒。

我一一将环境、服务跟我们店里做了比较,我想这次没白来。

坐着无聊想回去了,但还没见小巴回来,只好多坐会儿,又点了些东西吃。

出来玩,饮料一定不能多喝,喝多了总爱上厕所。

人生地不熟,找了个服务生问了下洗手间的位置,我便揣着包走了过去。

一开门就跟一个迎面出来的女生撞了个正着。

我以为蚊子不会再自甘堕落,她会好好地活着,然而此刻,再度与我相遇的她,比上次我看到的还要让人揪心。

汪玫雯退出演艺圈的事,早在上个月的报纸上就登出了。

有人说她是自动退出,不想在演艺圈打拼了,还有人说她得罪了上层,猜测很多。

我一直认为,蚊子是因为听进了我的话,想重新开始才离开的。

如今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我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蚊子,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干干净净地生活,而是满脸浓妆地在A城最繁华的酒吧里卖酒,如果不是看到她手上旧年的刀疤,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想承认那个人就是蚊子。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这样?

好好地做人,好好地生活,真的有这么难吗?

03

我给蚊子点了杯酒精度不高的鸡尾酒,自己坐在沙发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被我硬拉过来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女生。

“你在这儿待多久了?”我开口问道。

蚊子抬头看着我,画着大烟熏的眼睛神采暗淡,带着些许惶惑,却不开口。

我看着她低胸的吊带超短裙,感觉很是刺眼。

正巧小巴跳完舞乐呵呵地朝我们桌走来,我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冲到小巴面前,要他脱下身上的衬衫丢给了蚊子。

“穿上!”我烦躁地朝蚊子吼道。

似乎第一次看到我这么焦躁的样子,只穿着背心的小巴很惊奇。

“叶姐,她是谁?”小巴指着动作僵硬地穿衣服的蚊子凑在我耳边小声问。

我推了推他,拍拍他的肩膀,丢了句“朋友”,然后示意他继续去玩,别管我们。

傻子也看得出我要跟蚊子单独聊聊,何况小巴很机灵,他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抓了把花生米又一次钻入了舞池。

回到位子上,蚊子已经穿好衣服,依旧一声不吭。

“你没哑巴吧?我问你在这里做了多久了!你听到没啊?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会懂得珍惜自己,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生活啊?”

我顿时来火,怒吼着伸手抓起刚才在厕所门口捡到的酒吧女别在身上的名牌,往蚊子的身上丢去。

“说吧!你到底为了什么?缺钱还是其他?你之前不是做明星的吗?就算不是大牌,也小有名气,难道一分钱也没捞到,要沦落到穿成这样在这儿卖酒的地步?到底缺多少钱,才逼得你正儿八经的工作不找要做这一行?”我的声音低了些,但语调更冷了。

蚊子终于抬头看我了,眼里似乎有水雾在闪烁。

“上次我们打了人逃跑之后,剧组就不要我了,我们之前签了合同的,他们说我害得老板不给投资,所以还得付违约金。我出道以来,就拍过一个小广告,没什么钱,不懂法律,又没靠山,他们说怎样就怎样。钱全赔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那次跟你谈话后,我也不想干了,你说的都对,我也明白,我一直以来都在用报仇为借口糟蹋自己,所以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可是,我退出了娱乐圈之后才发现,我自己什么都不会,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几十万的债务,我还得照顾我那疯掉的妈,没钱靠什么活啊!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现在一定很厌恶我。但要是有钱,谁想干这行啊!我还不是走投无路!”蚊子两手绞在一起,声音哽咽地朝我说道。

我的情绪逐渐平缓下来,坐在沙发上直愣愣地盯着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孩。

“为什么不来找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一直以为,那次话说明白了,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上一辈的事不关我们的事,我艾叶还当你是朋友,那你呢?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走投无路了为什么没想过找我这个朋友?”

“找你有什么用啊!艾胜的公司倒闭了,你跟你妈又被甩了,你都自身难保,我还找你干吗?拖你后腿啊!欠我的是艾胜跟李广明那王八蛋,你又不欠我,我干吗要来拖累你?几十万又不是小数目,你一个学生有什么钱。”蚊子突然朝我吼道。

我语塞,心里很不是滋味。

蚊子说的没错,几十万不是小数目,对于我们这样的学生来说,更不是笔小数目。

薇薇的酒吧刚走上轨道,就算日后能赚钱,也是薇薇的,愿不愿意借给蚊子还债,还得看薇薇的意思。

当然,我想薇薇要是知道蚊子的事,一定会愿意借的。

但问题是要等多久,酒吧才能赚够那么多钱?每天赚的还得除去大家的日常开销,几十万,真的很多。

“一共要多少钱,大概什么时候要你还清?你说清楚些,钱的事我帮你想办法,这行你先别干了,跟我走吧!薇薇留了间酒吧,我现在帮她管着,平时上课也没多少时间去,你反正没工作,就帮我在那儿管管!那里的人都是薇薇的朋友,都很好,不会对你怎样的,总比你待在这里好。到时候钱我按正常工资算给你。”我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朝蚊子说道。

她看着我,一脸愕然,许久才吐出句话:“一共欠了一百万,我自己还了四十万,还有六十万,他们按高利贷算利息,越早还清越好。”

六十万!那是多厚一叠人民币啊!

“你把债主的银行卡号给我,这钱我帮你还了,你以后慢慢还我。”我仰头将桌上的鸡尾酒喝了个精光,郑重地向蚊子说道。

蚊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惊讶了。

“你哪里来那么多钱?”蚊子问。

我将摘下的耳机重新戴上,边收拾边说:“我们家那栋别墅被我卖了,卖了两百多万,钱一半在我手上,一半在我妈那里。本来是留着给我跟我妈后半辈子用的,现在,先给你还债吧,反正钱可以慢慢赚。”

“你家的房子?不,我不要,那房子是艾胜买的,钱是艾胜的,我不要艾胜的钱!我死也不要艾胜的钱!”

蚊子惊叫起来,面露癫狂之色,抓起自己的包就要跑,被我一把抓住。

她还在挣扎,用手捂着耳朵,不停地朝我大叫。

“我不会要艾胜的钱!他的钱是脏的!我不要!”

酒吧里本来就很吵,再加上蚊子的尖叫,就算我戴着耳机,耳膜还是被震得生疼。

实在是受不了这么压抑喧嚣的氛围,我咬着牙将乱动的蚊子拉出了酒吧,一出门,便把她甩到了地上。

“你瞎叫什么!我告诉你,那不是艾胜的钱!那是我妈十九年青春心血换来的钱!艾胜为什么有钱?那是因为他娶了我妈,我外公把公司给了他,那公司是留给我妈跟舅舅的,名字写的是我外公的,跟艾胜没半毛钱关系。要不是公司被搞破产了,我妈得到的何止是一栋被搬空的房子。你怎么跟冷玉婷一样,事情都没分清楚,就知道瞎嚷嚷?嗨,我跟你提冷玉婷干吗?你又不认识她!反正我告诉你,那钱不是艾胜的,你别有阴影。你要是不要,还想继续穿成这样去卖酒,我也不拦你,你尽管去。但我要告诉你,我要是你妈,甭管有没有疯,我要是看到你搞成现在这样子,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我朝蚊子怒气冲冲地吼道。

蚊子坐在地上哭得没完没了。

我也没哄她,只无力地蹲在地上,抱着涨疼的脑袋,眼神呆滞地看看蚊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我那疼得快要开裂的脑袋里,好像只有一个想法,蚊子哭累了,哭完了,我们就又能回到从前了。蚊子先回来了,很快,薇薇也会回来,然后,我们就又能聚在一起了。

又能在一起了,蚊子、薇薇、叶子……

04

我想这样的日子很好。

蚊子终于回来了,我的世界不再像先前那般空旷,我的朋友在一一回来。一份用六十万换回的友谊在我心里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

时光流逝,年华荏苒,为那段情伤过的心、流过的泪、掠过的笑容,都不能用金钱去换算。

这阵子,课很少,所以一有空,我要么在酒吧,要么就回老家。看看薇薇,跟她贫几句,然后再回家看看我妈。她还是老样子,喜欢一个人盯着一个地方发呆,话很少,依旧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家里没出事之前,我特别爱看我妈安静的样子,感觉她浑身散发着一股优雅的气质,而现在,我一点也不喜欢看到她这样。那沉静的表情,看得我心慌,我怕她抑郁症越来越重,药物、治疗,似乎对她没有任何效果。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快乐起来。

我能回老家的时间一直不多,但每次回去,我都需要好几天才能从那种氛围中走出来,头也越来越疼。

又一个周末,我躺在酒吧后台抱着近期的账本睡着了。

临近午夜,外面的喧嚣都与我无关,我只要躺在这里,一笔又一笔地算着账,看着时光从指尖流逝,数着日记上的划痕,算着一年之期还剩多久。

蚊子很能干,虽然很早就辍学,但在社会上历练过的她,比我们许多人都会察言观色,揣摩客人的喜好。她是个出色的老板娘,至少,在薇薇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比我更适合当老板娘。

睡了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敲门,然后蚊子走了进来,对我说我有朋友过来玩,让我出去一趟。

在A城,我很少有朋友,跟我打交道最多的除了蚊子就是小巴他们,充其量再算上几个室友和帮我藏着秘密的莫蓓蓓,还有那几个我也不知道该算什么的人。

反正,那群人来玩,总会自称是我朋友,我也懒得辩驳。所以,我好像有了很多朋友。

外面角落里,围着一张大圆桌坐了一圈人,我粗略地看了一眼,一直是那几个人。

从左往右数一圈,冷子沫、季雨笙、冷玉婷、林枫、莫蓓蓓、蔡淼、安佳、陈怡珊,数来数去,好像一直就是这么一群人。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好吧,算是吧!

这群朋友有一次带着满脸不情愿的冷玉婷突然来酒吧向我道歉,从此以后他们差不多每周都要来这里坐一会儿,不过总是三三两两的,难得像今天一样到的这么齐。

我转念一想,现在刚刚考完试要放寒假了,估计他们想趁回老家之前,好好聚一次吧!

想到寒假,我才感慨又是好几个月过去了。

过完寒假回来,那就半年了,还有半年,这里聚着的人中,就会多上一个李薇。

是啊,近来与我有交集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就差薇薇了。

薇薇在的话,看到她的酒吧生意这么好,一定会像小巴他们那样,笑得合不拢嘴的。

蚊子很有“老板娘”的风范,殷勤地给大家上饮料、小吃,我也被推着走到了那群人面前,脸上挂着笑,找了位子坐下。

可是,我很尴尬地发现,这群人的座次让人纠结,我根本就不知道坐哪儿好。

要是跟蔡淼她们坐一块儿,但是宿舍那仨丫头就跟连体婴似的,我不好意思插进去;去跟莫蓓蓓坐,她身旁的林枫一直哀怨地看着我,冷玉婷就在他们边上,我要真过去了,还不被瞪死,我实在不想自讨没趣;去贴季雨笙?冷玉婷也在那儿,实话说,上次她表面上是来给我道歉的,今天看她这表情,哪像是跟我什么都不计较的样子。

没位子坐,我正考虑着要不要让小巴帮我把休息室里那张皮椅拿出来另外加位时,忽觉手上一凉,人就被拉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冷子沫旁边。

其实,我最不想坐的,就是冷子沫身边,太尴尬。

我总觉得跟冷子沫之间有些说不清的暧昧,我总想避开他,却又总忍不住接受他对我的帮助和照顾,两个人越来越纠缠不清。再加上冷玉婷上次一语道破我跟冷子沫拥抱的事,我更难以面对这个人了。

我清楚地知道,无论是过去的林枫,还是现在的冷子沫,我都不可能跟他们产生感情,因为一旦涉及感情,多需要承诺,而承诺,多是给予一辈子的希望,而我的一辈子太短。

我僵硬地坐在冷子沫身边,懒懒地吃着东西,胡思乱想。

突然脸上一热,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抬头就看到冷子沫微笑着将头凑到我耳边,轻声耳语。

“半个月没见,你好像胖了些!”

一声哂笑传来,我的呼吸被扑散在耳边的热气搅得有些紊乱,不知道是不是酒吧内的温度太高,还是喝了酒的缘故,我脸上有些烫,脑子糊里糊涂,嘴里嚼着冷子沫递过来的花生米傻傻地问:“胖了不好?很难看?”

酒桌上,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谈笑着,我的思维很混乱,丝毫没觉察出自己的举动很容易让人误会。

“还好!你以前太瘦了,现在胖点儿也好,至少脸色红润了!”

冷子沫的笑容带着深意,我朝他笑了一下,别过头去,专心吃花生。两个人再也没说话,冷子沫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剥花生的姿势很优雅,我看着堆在眼前的花生米,愣愣地,手不受控制地一次接一次将那些花生米往嘴里塞,脑袋里很乱,我的心也很乱。

我们不该是这样的,可我又想不出为什么不该。

像我这样注定会早早离开的人,不配享受这样默默涌动的温柔。

坐了一会儿,我们这桌只剩下了零零星星几个人,其他人都去跳舞了。看着专心剥花生的冷子沫,又看看隔了几个位子一直盯着我的林枫,再看看林枫旁边担心地不时在我跟林枫、冷子沫之间看来看去的莫蓓蓓,这场面真是又尴尬又混乱。

我借故去了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直到脸上的红晕散得差不多,才释然地松了口气,感觉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一出门,在拐角处,我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昏暗的角落里推推攘攘,我静静地站在没有光线的地方,目睹笑得花枝乱颤的冷玉婷霸道地将季雨笙推靠在墙上,强吻了上去。两道身影,就这么缠绕在一起,一个贴紧,一个没有推开。吻,很炙热。

我的眼睛又一次开始泛酸,耳边回荡起一个女孩子故作坚强而又哽咽的声音——

“叶子,你知道恋爱的味道吗?你之前跟林枫谈过恋爱,应该会知道些,是不是涩涩甜甜的。真可惜,我的爱,刚发了芽就已经注定无法开花结果了。帮我转告季雨笙,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半点儿都不喜欢,让他不要再找我了,把手机还给他,让他别找我了。不要告诉他我被关在这里,告诉他,我跟男朋友去法国玩了,这样他才会死心,呵。”

薇薇,你看到了吗?他死心了,季雨笙对你死心了。

除了身世背景,李薇不比冷玉婷差,一点儿都不比她差。只是,薇薇是一个看似没心没肺,却比谁都怕亏欠对方的人,她怕自己配不上季雨笙啊!她怕,所以只能推开,然而有些人一旦被推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薇薇,我亲爱的薇薇……

05

莫蓓蓓她们最终未能夺得创业大赛的冠军,几个人很是失意,相约来我们酒吧喝酒散心。

人生难免会遇到挫折与失败,比结果更重要的是经历。

这场比赛对于她们来说,本来就是一场历练,能进复赛已经不错了。

我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听着电话里蚊子跟我说莫蓓蓓她们来酒吧玩的事,眺望着外面飞过的鸟儿。

蚊子开朗了很多,她不像我刚遇到她时那样故作冷酷和堕落,也不像我小时候熟悉的她那样柔弱单纯。

蚊子跟我说着酒吧里的事,寒假我得回家,那里的事本来想交给小巴,但蚊子说她不回去,店就让她全权代管。

其实我不讨厌这样的蚊子,我觉得她现在这样,要比我小时候熟悉的那个蚊子能干得多,只是她的心思,我也更难捉摸。

聊完莫蓓蓓她们的事,蚊子说起扩大酒吧经营的计划。

李薇的酒吧,半年来,生意好了很多,加上蚊子的圆滑世故,她代管酒吧的这几个月,业绩更好了。

蚊子看上了附近一家网吧,决定收购下来,开成酒吧的分店,另请一批人负责。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蚊子已经将店面盘了下来,现在跟我说的只是店内装修、人员分配的事。

我不是不喜欢钱,谁都想多赚点钱,但这店不是我的,它是薇薇的。

蚊子曾问我,李薇去哪儿了。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们在这里过着自由的日子,薇薇却在坐牢。

但我不能,谎言一旦说出,就必须不停地说下去,所有人都知道李薇跟男朋友去法国玩了,所有人都这么告诉蚊子,我也只能这么告诉她。毕竟季雨笙他们常会来酒吧玩,我可不希望蚊子知道真相后,不小心告诉季雨笙。

我答应过薇薇,谁也不告诉,蚊子也不行。

蚊子兴冲冲地跟我讲着酒吧连锁店的布置,我习惯性地揉捏着太阳穴,减轻脑袋的疼痛感。

我很想告诉蚊子,李薇开这家店,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让那帮跟着她的兄弟们有饭吃,给他们一个像家一样的避风港,给他们点儿事情做,不要让他们出去惹是生非。如今,李薇的酒吧已经搞得很好,小巴那群人也都很安分,大家都喜欢这样的生活,没必要再打拼另一个市场。

我们要的是情,是安定的生活,不是钱,不是更大的利益。

开辟新市场是要付出代价的,谁来付?谁去管那家店,那家店又算谁的?她拿去开那家店的资金知道是谁的吗?

是薇薇的!酒吧里赚的钱除了给大家发工资外,都是薇薇的。她不经我同意,擅自决定拿钱开店,我没话说,只是想告诉她,别忘了,店的主人是谁。小巴他们可以忘了自己跟着大姐是谁。

蚊子带他们赚钱,他们就叫她雯姐,像喊李薇那样,称她大姐。

他们可以忘了薇薇,我不可以。

从小就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斑鸠不会筑巢,常常强占喜鹊的巢,于是有了“鸠占鹊巢”这样一个成语,用来比喻强占别人的住屋或者位置。挂电话的时候,我只留给蚊子一句话。

别学鸠占鹊巢。

那个酒吧不是我的,也不是她的,是薇薇的,总有一天,鹊儿会回巢的。

我想蚊子会明白我的意思,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去拿。无论还是不是朋友,我们都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到家的时候,我先去看了李阿姨,然后去了看守所。

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薇薇了。

跟第一次在看守所见薇薇的感觉很不同。大家似乎都变了,以前我们俩在一起,总是薇薇说得多,我只顾听。而现在,都是我说得多,她只顾着听。

李薇的头发长长了,齐肩,看上去倒有点小女人的娇羞。

她说,叶子你好像胖了。

我说,薇薇你更瘦了。

然后两个人就拿着话筒隔着中间的玻璃笑。

李薇说,时间过得真快,还有大半年,我就能出去了。

我说,时间过得不快,我天天算着,现在还剩下大半年。

说不到几句话,时间就到了,李薇又被人带走了。

我跟李薇说了酒吧的事,说了又遇到蚊子的事,说了学校里的事,唯独没有告诉她,季雨笙跟冷玉婷在一起了。

我后来才知道,薇薇什么都知道。

李薇有个牢友,比她早出来大半年。那个女孩出来后去A城找男友。

巧的是,她男友跟李薇是一个学校的,有次女孩念旧回来看李薇,聊起她男友的事,又聊起了她男友的室友,说他室友有个性格比李薇还野蛮霸道的女朋友,叫冷玉婷,而那室友,叫季雨笙。

怪不得那天薇薇一直问我,还有没有话要跟她讲。

薇薇一直问我,是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了我的谎言。

她一直问我,有人挂念她吗?

怪不得,她那天的笑容,那么牵强。

原来,薇薇也是个爱把悲伤藏在心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