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转眼,青春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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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汪玫雯

01

回A城的路上,我心情平静地问冷子沫,为什么出来找我?

冷子沫回答得很随意,一点都没有隐瞒:“晚上我接到电话说你们新生女生宿舍出事了,打给我的同学也不太了解情况,只知道是因为我开除陈……陈什么的那个女孩子引起的,然后我又听到了你的名字。本来你们女生吵架是常事,但听说你哭着拖着箱子连夜走了,我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就出来找你了。怎么说呢,这件事算是因我而起。我想这么晚了,你肯定会去附近找旅馆住,外面治安比较乱,你一个情绪低落的女孩子难保不会出什么事,我就赶紧出来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冷子沫说着朝我干笑了一下。

我看着他艰涩的笑意,叹了口气说:“其实你是内疚,对吧?因为上次的事。”

我的话刚出口,冷子沫的表情就僵住了,脸色有些难看。

“之前你看到你妹妹冷玉婷跟我们吵架,也知道我跟你妹妹之间有过什么过节。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起来上次被你妹妹差点打死在雨巷中的人就是我。冷子沫,那次你丢下我,我其实一点都不怪你。谁都没义务帮助别人,所以你不必耿耿于怀,为了弥补,纵使不情愿也仍然坚持关心我。人一辈子很短,以后别再做这些自己不喜欢的事了,要做就做能让自己开心的。”我认真地朝冷子沫说道。

冷子沫看着我,目光清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俩僵持了很久,最后他舒展开眉头,捏了捏英挺的鼻梁,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他嘴里飘出来。

“不管你信不信,那天我没有不想救你。我看到小婷带着一帮流氓慌慌张张从巷子里跑出来就知道出事了。我追过来看到你躺在地上,又看到小婷跟那帮人在不远处争吵,我才先冲过去帮她的。小婷还没满月时,我爸妈就离婚了,我被判给了我妈,她跟了我爸,然后我爸妈又相继建立新的家庭,林枫估计是她后妈那边的亲戚,所以我不认识。我们兄妹也是近年来才联系上的,我没想到我妹妹会变得那么嚣张跋扈,她的行事作风总让我预感她会出事。那天看到她跟流氓争吵,我本能地就冲过去了。我不知道你被打得有多严重,我处理完小婷的事回来时,你已经不见了。我想你要么自己走了,要么就被其他人救走了。不管哪一种,我都很无奈。不管我怎么逼问,小婷都不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在她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哥还不一定,她不要我管我也懒得管。本来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对那个倒在巷子里的女生有些愧疚。要不是看到小婷跟你朋友打架,她跟我说你们高中的事,我根本没想到你就是那个女生。有时候事情就那么巧,我承认我对你好是因为愧疚,我本来就不是热情的人,或许算是冷情,不怎么爱管闲事,从开学那天第一次见你,就对你没什么好感,感觉你这人特别……”

“不要脸。”见冷子沫“特别”不下去了,我好心地提醒道。

“对,就是不……”冷子沫拍着大腿转过头朝我惊叫道,还没说完,话又中断了,他尴尬地别过头去。

“其实也不是不要脸……反正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不这么觉得就好了。不说了,你管我是不是内疚,反正帮都帮了。说那么多废话,还不如多睡一会儿,一整夜没休息了,一会儿回学校还得上课!”冷子沫背对着我有些别扭地转移话题。

似乎真的累了,冷子沫的声音越来越低,很快就听到他轻微的鼾声。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用手指摩挲着手机里冷子沫传给我的照片,鼻子有些酸,但眼里有了笑意。

之后一路上,冷子沫都在睡觉,我则握着手机看窗外的景色。第一次从B镇回来时,坐在火车上,我的眼泪就没停过,郁结在心底的悲伤让我无心去看窗外的景色。我竟没有发现,这沿路的风景是那么生机勃勃,让人感动。

几个小时后,火车终于到站,我的肩膀酸疼得厉害,望着无意间靠在我右肩上沉睡的少年那张清俊干净的脸,我抬起左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叹了口气,伸手推醒了他。

下了火车,我去附近的照相馆冲洗照片,冷子沫则说要去买点东西,我没有多问,只是提议各自办完事在开往学校的公交车的站台会面。

爸爸的照片裱得很好看,金色镶边的镜框,亮亮的,照得人心里暖暖的。

我付了钱,将相框跟其他照片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包中,然后抱着笔记本电脑去约定地点等冷子沫。

又要回学校了,我的心情有些压抑。去上课难免要遇到安佳她们,昨天还叫嚣着永远不会原谅她们的我,现在对她们竟然没有多少恨意了。怨还是怨的,但是现在爸爸的照片失而复得,何必再去记恨呢!我的一辈子不长,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恨的。

人不应该和自己作对,现在的我,没多少钱老住在外面,怨气发过了,终究还是要回宿舍,毕竟一年的寄宿费都交了,不住就太可惜了。

我的态度摆在那里,要是安佳她们还是不肯放过我,那我也没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艾叶虽然能忍,但也不是可以任意欺负的人。

看昨晚她们后来紧张挽留我的样子,我想,她们应该也不会再有心思找我麻烦了。

冷子沫过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走近了,我才看清他买了很多生活用品,还有几套女式服装,望着塑料袋中的盒装女式内衣,我有些惊愕,抬头就看到冷子沫耳根子泛红地站在一旁看着我,表情有些僵。

“听说你行李都被丢了,我就随便买了些。T恤跟裤子我就拿了两套,估摸你的身高买的,至于那个,里面的,我……我让阿姨给你拿的。”

说到最后,冷子沫的耳朵越来越红,那张清秀的脸蛋也跟着泛了红晕。

看着冷子沫羞红脸的样子,我真是哭笑不得。

哭的是,他是这样细心的一个男生,我都没有想到要买这些东西,他却全部给我准备好了。我们明明几近陌生人,他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撇除第一次他在雨巷抛下我,之后的每一次,他就算再无奈,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这一刻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相信他在火车上说的那番话更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冷子沫,怎么可能是曾经对我见死不救的冷子沫,他从来没有想过丢弃我,相反,他做了很多。

笑的是,他此刻羞赧的模样,比他平时清冷的样子可爱了许多。我的心里淌过几丝暖流,突然有点想抱住他,踮起脚尖亲吻他那张红得像西红柿一样的脸,试探一下他的体温是否如我想象那般滚烫。

我终究没有勇气亲吻冷子沫脸上那抹迷人的羞红,我只是微笑着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那修长的手指,整个人触电般悸动起来。

那股悸动并未维持多久,就被我压抑在了心底。

冷子沫是个好男生,而我只是一片不知还能在世间飘多久的叶子。我希望自己往后的每一天都过得幸福,但我不希望,我突然消失后,有人会因此而不幸福。

太优秀的人,往往让人不忍心伤害。

冷子沫于我就是如此。

“谢谢,钱……我过阵子还你。”我笑着说,话语听不出任何不自然。

冷子沫脸色一僵,探寻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向缓缓进站的公交车走,说道:“等你手头宽裕了再给吧,其实也没多少钱,不一定要给的。”

我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原地,垂头看着前方的白色板鞋,轻叹道:“我只是不想欠人情。”

“又不是第一次帮你,之前也没看你有什么过意不去,这会儿矫情什么。”冷子沫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声音冷硬地说。

我一时语塞。

冷子沫无视我的尴尬,径直退回来拉我的手臂,又一次蹙眉道:“还愣着干什么,车要开了。”

我讷讷地跟上冷子沫的脚步,没有再说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人不要你还,就是想要你欠着他,因为亏欠,会让你记住一辈子。

后来,冷子沫带着酒意告诉我,其实他那时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单纯地不想要我的钱而已,他觉得这是作为男人该有的风度。

终于有一天,越来越多习惯性地耍风度之后,他突然觉得就这么让我欠着的感觉很好,若是一辈子也不错。

只是,那时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一辈子不属于我们。

02

蔡淼说,艾叶,这是香酥饼,安佳特意买给你的,我们还买了些生活用品跟换洗的衣服放在宿舍,你回来吧,我们错了,是我们不懂事,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生气了。

我朝当说客的蔡淼身后瞥了一眼,果然有两双眼睛正鬼鬼祟祟地偷看着我们。

我笑了笑,将那包饼收了,然后将冷子沫给我买的东西跟唯一的家当——笔记本电脑递给了蔡淼。

“饼挺好吃的,帮我谢谢安佳。我这人向来健忘,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快下课了,我还得去做兼职,麻烦你们帮我把这些东西拿回宿舍行吗?”

蔡淼抱着一大堆东西,满脸惊奇地望着我,估计想不到我会这么快就不生气了。

说完全不生气也不是真的,但不管怎样,生气伤身,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没多久,下课铃声响了。

我看到坐在教室后面的安佳跟陈怡珊正互相推搡着,朝我努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来打招呼。

大家都是爱面子的人,安佳她们拉不下脸,我也不想自讨没趣。草草收拾好背包,我感激地拍了一下蔡淼的肩膀,说:“辛苦你了。一会儿你帮我跟陈怡珊说一声,昨天那事,我真不是故意的,昨天无意间碰见冷子沫,我没多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是陈怡珊找我代班的。不管陈怡珊信不信,我如果真害她被骂被开除了,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我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事给自己找麻烦,对吧?”

说完想说的,我吸了口气,背着包走出了教室,身后传来安佳跟陈怡珊缠着蔡淼的问话声。

“她刚说了什么?有没有骂人啊?”

“是啊,是啊,她是不是不想回来啊?”

“说会回来的,这些东西让我们带回去。安佳,她让我谢谢你的饼;还有小珊,她说昨天的事,不管你信不信,真跟她没关系。不知道怎么的,她那个反应,让人看着挺心酸的,我们好像真的做得过分了。”

蔡淼说着,声音就断了,大家似乎都沉默了。

我站在外面的走廊上,抬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忍着眼里的酸涩,努力微笑。

这样很好,说开了,大家都好,吃喝拉撒,照样快乐。

我兼职的地方是市中心的一家比较上档次的欧式餐厅。我们学校的确很偏,要找兼职真的很难。市区虽然离学校远,但好在每次都只上四个小时。每个小时二十块,算高工资,而且去那儿吃饭的大款比较多,给的小费也不少。我一周只有四天班,周三跟周五的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下班还能坐七点半的公交车回学校,回宿舍也不过就十点左右。双休日两天是全职,从早上八点到五点,工作很轻松,给的钱也很可观。

当初那些招兼职的人录用我,无外乎我面试时对洋酒的问题回答比较出彩。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站在他们面前衣着简朴的女孩子,竟是抱着洋酒瓶长大的。

过去的十八年,我一直以商界大亨千金的身份成长着,这些高档的酒在艾胜的酒柜里都出现过。

到餐厅的时候,还没到下午三点,没到我替班的时间,我便换好衣服坐在员工休息室里睡觉。

同班的几个大姐进来的时候,看到我两个浓黑的眼圈,着实吓了一跳,估计是体谅我的疲惫,原本准备在休息室里嗑瓜子闲谈的她们很好心地退了出去,帮我带上了门,让我能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喜欢这个兼职的地方,不只是因为这里给的可观薪水,更是因为这里可亲可爱的人们。

今天运气好,醒来正好赶上上班时间,还没在大堂站多久,我就被拉去包厢那边帮VIP客人开酒。

我明白经理的用意,他是想让我发挥一下自己的才能,多卖出一些酒。

不过这差事并不反感,开瓶费可比一般小费多上好几倍,卖出的酒越贵,得到的小费也就越多。我只要能卖出两瓶昂贵的酒,一周的生活费就够了。

手托着几瓶客人点的酒走进包厢,一开门我就被那里浑浊的烟酒味熏到了。

房间里,男男女女,笑得欢畅。我正对面的老男人正不怀好意地摸着身旁女人的手。我端着酒站在原地,从这个角度,只能望见女人娇媚的脸上那艳丽的红晕。那女人的脸带着几丝稚嫩,我估计她实际的年龄做那男人的女儿都不为过。

一群寻欢作乐的人渣。

我在心里骂道,依然低头闷声站在一旁开酒瓶。整个包厢里,坐着好几个色欲满面的男人,他们的身旁无不各坐一个长相漂亮的姑娘,其中一个操着地方口音的中年胖子估计喝高了,满脸通红地抓着身旁的女孩子一口亲了下去。

在坐的人没有一个感到意外。

“表现不错!回头那角色就给你了。”胖子打了个酒嗝淫笑道。

被亲的女孩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又换了副魅惑万千的表情黏到了男人的身上。

“都听到了,冷老板豪爽吧!大家敬冷老板一杯,谢谢他投巨资给我们这部戏。”

我默不做声地开完酒瓶,拿起桌上不菲的小费,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感,默默地朝门外走去。

拍戏?

他们是演艺圈的人?

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应该是投资商。这种你情我愿的潜规则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只是有些忍受不了那群人挑了我这么喜爱的餐厅做这种污秽之事。

我还没有提过这家餐厅的名字,“清涧”,一听就能想象出它的整体格调,那群人不该在这么一个包厢里,玷污了这么纯粹的干净。

出门的时候,一个瘦弱的人影正好撞过来,我身子颤了一下,她则疼得抽了口气。

“你没事吧?”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

手被甩开,穿着暴露红裙的女人不耐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时候,我们俩都怔住了。

03

“哟!小雯回来了!来,快来哥哥这儿坐。”

一个猥琐的声音从包厢内传来,我只觉得心里一冷。僵在一旁的汪玫雯已经越过我,微笑着朝那个恶心的胖子走了过去。

哥哥!

明明已经四五十岁了,竟然对着个不到二十的女孩子自称“哥哥”。

我胸口的愤懑越来越汹涌,望着胖男人落在汪玫雯肩上的手,我的胃里翻搅得更厉害更恶心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蚊子那朝我投射过来的若有若无的挑衅目光,让我不得不清醒过来。

她唇角的冷笑无疑在向我控诉。

怎么,觉得我脏吗?我恶心吗?我自甘堕落吗?

那么,又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

汪玫雯就这么朝我冷笑着,任由那人把手搭在她的身上。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僵在门口,一动不动。

包厢里的其他人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刚刚带头敬酒的男人站了起来,目光凌厉地看着我,出声撵我。

“你怎么还不走啊?难不成嫌钱给的不够?别不知足!快走吧!一会儿再让人送一箱十年干红过来。”

我站在原地,依旧一动不动,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恶心的胖子慢慢将嘴凑近了蚊子的脸。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朝头上涌,蚊子的笑容再也撑不下去,我似乎看到了她颤抖的脊背。

不要……

我的脑袋似乎猛地炸开来,内心发出一阵大喊,想也不想就撞开挡在身前错愕的男人,径直冲到蚊子的身边,二话不说将她从那男人的怀里拽了出来,只想带她走。

“干什么?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学生妹!谁让你抢人了!”

“快放手听到没?再不放小心我投诉你!”

“还挺嚣张,直接找他们经理!”

耳边很吵,我只感到脑袋很疼,耳朵里嗡嗡乱响,我听不清那些人在吵什么,只感觉到蚊子在挣扎。

她不要我救,她要继续堕落,用她的不堪朝我控诉。

错的不是我,害她一家的是艾胜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承受她的控诉。我要救我的朋友,我不希望我朋友受辱,这有什么错!

包厢里几个男人在推我骂我,然后那个胖子走了过来,恶心地要伸手摸我,嘴里啧啧有声:“长得倒也清秀,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懂点事,说不定老子心情好,让你飞黄腾达从此不用再做小服务生。”

他油腻的手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脸,我一阵嫌恶猛地冲出了包厢,可刚走到包厢外,那个胖子就追了上来,一手拎着酒瓶灌了一口酒,一手死死地拉住我,不让我离开,然后一张酒气熏天的臭嘴凑过来要亲我。

我眼里掠过一丝猩红,来不及多想,我就一把抢过胖子手中的酒瓶,眼睛眨都不眨就朝那肮脏男人的脑袋砸去。

鲜血满目,周围惊叫连连,我像只抓狂的野兽,握着半截带血的酒瓶凶神恶煞地拉着还在包厢里发愣的汪玫雯一路逃出了餐厅。

包厢里剩下的人都围着那个男人,他们不敢擅自离开,那个胖子是他们的命,是他们整个剧组的命,谁也不敢走。

餐厅经理似乎也过去了,等他得知是我干的好事要追我时,我已经带着吓得发抖的蚊子坐上了一辆没有目的地的出租车。

我的手还在颤抖,带血的酒瓶早就掉落在了马路上,那胖男人留在我身上的血还黏黏的。其实我很害怕,怕自己真的杀了人。

我真的看到了好多血从那人脑袋中冒了出来,鲜红的颜色刺痛了我的眼睛,说不害怕是假的。

04

车子停下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A城边缘的江畔。

“小姑娘!开到底了,没地方开了!你们有什么烦心事,就下车坐在江边吹吹风,别为难叔叔了,叔叔还要回市区做生意呢!”开车的司机一脸恳求地朝我们说道。

我颤抖着把手伸进口袋从今天那群浑蛋给我的小费里抽出一张递了过去,然后推开门下了车。

汪玫雯也跟着我下了车,不知道何时克制住恐惧的她此刻又像发了疯似的,蹲在我面前,指着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艾叶!你杀人了!哈哈!你完蛋了!你要跟我一样完蛋了!再有钱又怎样?你爸再有钱又怎样,他做了那么多坏事,这下好了,女儿遭报应了,看他怎么救你!”

汪玫雯似乎很高兴,不停嘲笑我。

我看着她,觉得眼睛里仿佛有种刺痛。我终于一巴掌甩了过去,蚊子后知后觉地捂着脸僵在一旁看着我。

头很痛,江边的冷风吹得我的脑袋更痛。

我蹲在岸边清洗自己沾血的手,眼睛却一直盯着蚊子。

“很好笑吗?你就这么希望我坐牢?餐厅里那些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你哪里就推不掉那流氓啊!你是故意激我来救你,为你犯事!你就这么巴不得我出事啊?蚊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亲人死了,家毁了,就成了你堕落的理由吗?堕落也罢了,但做人不能没良心啊!就算是艾胜害了你家又怎样,关我什么事啊!你设计我救你,好玩吗?觉得报复成功了?我告诉你,你白高兴了,我跟艾胜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根本就不是他女儿,三个月前,他就跟我妈离婚了,我爸另有其人。哈!你得意什么啊?要是不甘心,有本事直接去找艾胜,对付我干吗?我要是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逼得艾胜跟他当年害的人一样无奈自杀,再把他老婆整疯,让他女儿流落外地。你现在专整艾胜女儿有什么用,何况我还不是艾胜的女儿呢!”

我朝汪玫雯嘲讽地笑道,笑得比她还大声,眼泪都笑出来了,我这才蹲在江边安静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艾胜不是你爸?那他是谁?你唬我啊!你当我白痴啊!”汪玫雯揪着头发,歇斯底里地朝我尖叫。

我懒得看她自残的疯样,继续清洗手上的血,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我唬你干吗?你也不想想,如果艾胜真是我爸,就算他跟我妈离婚了,也不会让我出来做服务生吧?艾胜可是出了名地疼女儿,就算公司破产了,你以为他会让我出来吃苦?哦,估计你还不知道,你的仇人艾胜破产了,这件事倒可以让你开心一下。”

手在江水里搓了很久,我原本惊慌躁动的心情总算平静下来。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有些眩晕,僵直着站了一会儿后,我朝呆立在一旁的汪玫雯走了过去。

“蚊子,你要是不反对,我还是喜欢这样叫你。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不好,但我不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到底有多不好。我只想说,既然你没死,那就好好活着。我看得出你不喜欢当演员,你根本不喜欢那个死胖子,要真喜欢,你最后也不会反抗,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退出来。待在那个圈子,你能得到什么?钱吗?赚钱的途径有很多,没必要这样卖了自己。”

我瞥了一眼汪玫雯,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不是贪钱的人,你进这个圈子,是想赚钱,是想爬上高位,更重要的,你是想结识更多更有钱的人,接近艾胜他们的圈子,为你家、为你爸报仇,是吗?我想,你对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你知道是谁害了你爸,但你没证据,你要是有证据,早就告艾胜了。所以你只能一步步来,接近商界人,再通过商业手段打垮艾胜,是吗?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适不适合在这个行当里混?你能不能结交到所谓的商界人?你能保证他们会帮你对付艾胜吗?你根本没想到,你还没混出头,艾胜就破产了吧?是不是你的所有算盘都白打了?蚊子,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你活得快乐吗?”

身体越难受,我好像越清醒了,一连串的话说得流畅无比。

汪玖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面色苍白,因为我在无情地摧毁着她坚持已久的想法。

我不是残酷,我只是不想看她再以仇恨为借口,让自己堕落下去。

我不反感一个人失意潦倒,在肮脏的角落打拼。我反感的是,有些人总以人生的悲剧为借口,自残自毁下去。

你可以怨恨,可以报复,但一定要直接干脆,不拖泥带水,不毁了自己。

“为什么你现在还可以这么清醒地指责我?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恐慌?一点都不害怕?你别忘了你刚才还把人打得头破血流,你很有可能杀人了!你脑袋聪明又怎样?还不是照样为我这个傻瓜杀人了吗?”

汪玫雯朝我哭吼着,手捂着心口,表情很难受。

我站在凉爽的江风中,清晰地感觉到脑神经在绷紧,脑袋里那种撕裂般的疼痛麻痹的只是我的肉体,而非我的理智。

“错,我害怕,我害怕过,我刚才怕得都发抖了。但劲头过了,就不怕了。因为人已经打了,是事实了,既然没法改变,就只能顺其自然。而且那个人有没有死掉,还不知道呢!如果他死了,那我就是杀人了,我不否认;如果没死,我也是故意伤人,我不逃避。不过我想告诉你,我打那个人,不为任何人,只因为他该打,他不该用原本干净的生命做肮脏污秽之事。人凭什么说自己活着,因为他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还能看到他生活的世界,所以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太阳是什么?是光。世界是什么?是光照耀的地方。我们生存在如此光明的地方,为什么要选择黑暗,玷污光明。我带你走,只是不希望你再错下去。你觉得艾胜对不起你家,没错,他是对不起你家,但你知道的不是全部事实。现在,我来告诉你全部事实,然后你再告诉我,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汪玫雯不再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我。

落日余晖下,我看着两道被拉长的影子,呼了口气,开始用平静的语调讲述那些被埋藏的秘密,讲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其实我不会讲道理,因为那些根本不是道理,它很简单,大家都懂,只是通常大家不想去懂而已。

05

当年艾胜、汪奇、李广明三个人以艾胜为首,从三方面护航,抽走了那项工程的三千万资金。

总数是不是这三千万,我也不确定,这个数据是我后来根据电脑里曾拷贝的当年艾胜公司的业务文件,从些许纰漏中算出来的。

这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三千万不是艾胜一个人拿的。蚊子那背黑锅的老爸也拿了不少,这件事蚊子不知道,我想她一直以为自己觉得她老爸是清白的,所以当我说出这件事时,蚊子的表情很惊愕。

艾胜跟李广明决定让汪奇背黑锅,他死后,给他家人一大笔赡养费。所以,汪奇的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他屈服于那笔巨额赡养费,是自愿的。当然,在蚊子眼里,是艾胜他们逼死了她爸爸。

对于那笔钱,蚊子似乎根本不知道,所以她愤怒地反驳我:“没有!我爸没有拿钱!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回去问当年带你走的姑妈就知道了。你妈在你爸死后就疯了,之后你被你姑妈一家带走。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你姑妈一家突然会有钱买豪宅,你表弟突然有钱出国,那些追着你那赌鬼姑父要债的人怎么突然就不上门了?你一定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当初你被带走后,你姑父就进了艾胜的公司,他大概是用那件事要挟艾胜,所以艾胜给了他一个职位,我有次去艾胜公司遇到他,那时他正在买房子。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只是艾胜看得起他,给他钱买的,因为他就像艾胜的跟屁虫。他家里的事,我也略有耳闻,除了不知道你被领养,后来你又离家出走的事。现在看来,你爸拿的那笔赃款,应该被你姑妈一家私吞了。艾胜也不是完全昧了良心,毕竟还是遵守跟你爸的约定让你姑父一家好好照顾你跟你妈,但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去。我之前听说过你姑妈家有个孩子离家出走,我一直以为是你姑妈的孩子,却不知道是你。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如果要以那件事告艾胜,你爸也涉足了,他就算死了,也脱不了干系,因为这是事实。而且你姑妈一家吞了那么多钱,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就算你不在乎你爸,不在乎你姑妈一家,一心想告艾胜,你也没有证据。不瞒你,我手上有,但是不全,我有的只是一些数据文档,只能让我粗略地推测整件事,但还不能作为判案的依据。而且,艾胜的公司现在也破产了,他除了有个小老婆跟个三岁大的儿子,什么都没有了。你要告他,就算证据齐全,顶多也就判他蹲几年大牢,你爸活不过来,而且,你爸的罪也免不了。”

我的话刚说完,汪玫雯便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似的,瘫坐在地上,无助地哭起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想让我绝望吗?你知不知道我走到这一步有多难?我十六岁那年,被表哥欺负,逃出来后,我过的日子一直很难。我从我爸当年朋友那里得知了一些事情,好不容易依靠报复的念头撑过来了。我一步步地努力着,再苦也咬牙坚持着,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可是你几句话就把我所有的努力否定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苦了那么多年,竟然白忙活一场,这不是白活了吗?你想知道我听完你的话后,选择怎么过日子?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啊!活下去的目标都没了,我以后怎么过?你要我靠什么活啊!”

远处传来警笛声,蚊子还在哭喊着,我看着渐渐围聚过来的警车,突然觉得很累。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犯了错就不能逃避。

“你们来做什么?”雯子突然站起来,奔到我面前,抓起我的手,向车上走下来的警察惊呼道。

我拍拍身旁女孩子瘦弱的肩膀,微笑着说:“蚊子,不管生活多艰难,都不要放弃生命给你的权利。好好活下去,没有目标可以再找,只要你不放弃。”

“艾叶!他们要抓你啊!艾叶!你快跑啊!我错了,我错了,艾叶!”蚊子抓着我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我不逃,我的确打了人,警察抓我是应该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是那个流氓先欺负我们,我们是正当防卫,如果他被我打死了,我就是防卫过当,或许会坐牢,但应该不会死。如果他没死,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我被戴上了手铐,上车的时候还看到蚊子僵愣地站在江边,眼神一片茫然,江水打在她的高跟凉鞋上,一次又一次,她却没有反应。

我朝蚊子笑了一下,毅然钻进了警车。

我想蚊子以后会好好活着的。

不堕落,骄傲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