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夜行蜘蛛
21514000000036

第36章 血溅星光蒙寒芒(上)

和煦的夕阳照射在美术学院画室的外墙上,为学生们的调皮涂鸦添上了一层金黄。一所艺术学院和其他大学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它给予学生们更多的自由,自由带来思想的解放,思想的解放带来激情和创意,激情和创意才能促生更加惊人的艺术品。

与此同时,这一切也意味着毫无规矩、没有底线、难以节制。就像画室外墙的涂鸦一样,即便是毕加索再世,也难以解释这些画的意义。而与之一墙之隔的千山潇更加没有心思去参悟这些。

这个漂亮男孩静静地坐在画板前,看着手心里的那张名片,虽然它已经被揉搓得不像样子,但坚韧的纸质和精致的金边还是彰显了名片主人成功人士的身份——宁我白,大黄蜂国际连锁健身俱乐部董事长。

千山潇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这几天,他就像游魂一样在寝室、教室、画室之间游荡,而事实上,他除了重复地把名片从口袋里掏出来注视许久之外,什么事都没干。他开始在心中计算自己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花销,当他把这些累加到一起时,除了对数目总额的惊讶之外,还想到一个更无奈的事实——无论是昂贵的美术学院学费,还是他身后背包中的几瓶油彩,这一切都是金城美为他支付的。但是,千山潇绝不允许“包养”这个词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毋庸置疑,他与金城美之间是有真爱的。

千山潇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幅画——不同于留在金城美家里的那一幅,这才是他真正用心去“创作”的作品。粗略一看,整幅画就是一座俯瞰的都市,而在最中间也最显眼的地方,是一座木墙草顶、炊烟袅袅的小房子,房前的小院子里,猫狗嬉戏、兔羊安详,一切都犹如安徒生童话一般。在这所小房子周围,摩天大厦钢铁丛林雄踞环绕,沉溺在都市阴云中的人们一脸苦闷埋头前行,而阳光巧妙地捉住云层与高楼的缝隙,恰到好处地照亮了这间小房子。不用多说,整幅画的色调和格局十分诡异,看上去就像比毕加索还要无厘头的现世乌托邦。

无论别人——那些有可能的欣赏者——如何解读,千山潇知道,这幅画只画给他和金城美两个人,这座小房子是他们的家。于此之外的,那片混沌丑陋的城市和愚昧邪恶的人群都毫无意义。

而这种自慰一般的心理暗示在这天下午轰然崩塌。

过了晌午,三楞就像往常一样来到画室找千山潇。她坐在一旁佯装读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一边静静地看着千山潇画画停停,隔一会就对着一张褶皱的名片出神。三楞知道,这个漂亮男孩的心里充满了她不能理解的秘密与惆怅,而一想到自己根本不会安慰人,她就咽下了想要说的话。待在心里打好了草稿,三楞才合上书,拍了拍千山潇瘦弱的肩膀,低声说了起来——

最初,面临大学和专业选择的时候,我和我哥着实头疼了一番。我们俩根本不知道未来哪个专业好就业,也想象不到什么职业适合我这样的女孩,更大的问题在于,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那段时间,我哥还带着我在酒吧呆过一段时间,让我观察这样那样职业的人们,看我能对什么产生兴趣。后来,我终于想明白,我并非是什么都不想要,而是想要“自由”。

这个话题特别大,要是咱们俩和大人们谈论这个词儿,多半会得到截然不同的反应。比如你去和雅煞老师谈,他会给你讲解色彩在抽象画中的自由运用;你和我哥谈,他会马上想到经济独立;和学生会的那些志在考公务员的师哥们谈,他们会和你聊一晚上民主制度……但是,在我看来,咱们这代人追求的自由,叫做“颓而不废、堕而不落”。说直白点,就是作,但不会死。

我哥有很多年轻的朋友,他们本来都可以有一份特别不错的工作,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是他们折腾来折腾去,最后都选择自己创业。先不论失败,即便成功,也许就是自己幸幸苦苦撑着某个可怜的小摊子,张总李总,王总高总,每天回到家还是为水电网费发愁,不应酬的时候,也是出门吃碗15块钱的盖浇饭。

图什么,图自由。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自由?我觉得,是心灵的自由。是追求一种自我放逐的状态,这种状态永远在自己既定的目标和完全失败之间来回浮动,但永远不会真的达到目标,也不会真的失败。再说直白点就是,你不喜欢看颁奖仪式,也不喜欢失败者的泪水,你感兴趣的只有百米冲刺比赛的刺激过程。

这事儿在咱们学生身上也是一样。我就不信咱们学校没有能配的上那帮丫头的好男人,但她们非得跑出去找体院的、电影学院的,甚至社会上的孤魂野鬼。对于咱们、“颓而不废堕而不落”的这代人来说,最好什么都没有绝对,没有绝对就是没有结论,没有结论就是最大的可能,最大的自由。

“颓而不废、堕而不落”,三楞重复着这两个词,希望千山潇能从其中感悟到那种超脱,并从他为之惆怅的事情中解放出来。而千山潇刚刚开始思索三楞这段话中的意义,就看到“姐妹帮”的一个女孩出现在画室门口,一脸焦急,向三楞做了一个挥舞手臂的手势,然后迅速离开了。

三楞二话没说,扔下书,拉起千山潇就出了门。待他们赶到学校幽深树林中的小亭子中时——这是姐妹帮的“秘密基地”——千山潇才知道临时集合的原因:骚狼回来了。看着被女孩们围在中间面无表情注视着地面的骚狼,千山潇就预感到又有颠覆他们世界观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回事儿?”千山潇轻声问着身边的三楞,他眼中的骚狼就像着了魔一般,一改平时泼辣外向爱说爱笑的形象,木然地盯着地面,那双水灵灵的美丽眼眸此刻毫无生机。

“据说今天回来就这样,她们寝室几个人hold不住了,才摇的旗。”三楞低声回到。

这种情况,“摇旗”也没什么用。千山潇想着,他不觉得在场哪个人能帮得上这样的骚狼。

“小喜,你说句话”,三楞终于下定决心,要展现自己作为大姐头的魅力,她走上前关怀地轻声呼唤着骚狼的名字,想要把这个美丽姑娘变回原来的样子。

骚狼没有反应。

“那个该死的男人不要你了是吗?”三楞继续问道。

依旧没什么用。

但是,包括千山潇在内的所有人,都坚信这一切都得归罪给那个男人。换句话说,即便搜肠刮肚,他们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对骚狼造成如此的刺激。于是,以三楞为开端,众多的小姐妹们都轮番在骚狼面前轻声低语,或者询问一些有可能的情感问题,或者聊一些和骚狼之前的美好回忆……骚狼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将她呼唤归来。如此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依旧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小姐妹们也越来越沉默,只有三楞一直不死心地在骚狼耳边不断念叨着有的没的,而一直默默观察着骚狼的千山潇,却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懂骚狼,并且在骚狼的眼里看出了一样东西——绝望。